段止韶華 第95章

作者 ︰ 池未墮

巨大的悲痛蒙蓋,鋪天蓋地的慘白,信用元的發喪之日終定。

無暇公子名滿京城,他這次遭逢意外之事很快就傳了出去。京城上下,由遠由近,只要听過他盛名的人誰不感到震驚。尤其那春閨少女,滿懷心事,誰人不曾在懵懂中思戀過他的容顏。而如今,這足以說風華絕代的人就這麼去了,實在是引人唏噓。

信家人似乎永遠沒有出現的這樣齊全過,從揚州趕來的全是不認識的面孔。齊聚一堂,或哀或思。

在這樣的場合,滿滿的內家人,段韶華更知他是不該出現的。否則起了爭執,只會是擾了信若元地下安寧。

他如所有趕來哀悼的人一樣,上過香,表過哀思,轉身便已離去。

知這一切都是他造成,他根本再無臉面守在信若元身邊,只加了他的罪孽罷了。

采青眼睜睜看著段韶華離開,不過幾日罷了,少爺死了,公子也走了,真叫是滄海桑田。

到頭來還是只能嘆氣,轉身去了。

段韶華孑然一身,唯有懷抱了當日信若元送他的好琴。故人已去,唯有留此物做一懷念。

離著信府越遠,裝載于心的滿是愧疚和感傷,絲毫無減。信若元美名無暇,命中富貴,若不是為著他,信若元一生都該安康愜意,也不會落得如此淒慘。只想他造的孽,這輩子還不清,只有等日後到了黃泉,再計恩量。

段韶華漫無目的的走著,悲苦充斥,心神晃蕩。他看著滿是人潮涌動的街道,那一瞬驚惶無措,根本不知前路何在。

耳邊是街道喧嘩聲,段韶華努力想看著卻根本看不清楚。恍惚著了心神,他努力退去一邊,思考著該何去何從。

仔細一想,當日他離開王府後若無信若元的協助,只怕這才是事實。

凌念一生,只恨不能隨著信若元去了,他也無愧疚,無負擔。

走至街邊一角,段韶華抱著琴慢慢蹲□去。無論何時他總以為自己能撐過去,可現下,實在是受不得了。

想他一生所念,不過是求個平安平淡。沒有大富大貴,也沒有極樂榮華,這點子要求罷了,老天爺為何要這樣戲弄他。還是說他上輩子犯了什麼殺孽,觸了什麼輪回,都要今生來還。

苦笑連連,如若當真,那他今生所受,都是命。

悲苦受著,逼著段韶華幾要落下淚來。即便是天命,那也太苦了,太難了。

他絕望著幾要自棄,連生死之念都生了出來。突然間,由遠及近,一把尖細的聲音慢慢傳來,「喲,這是怎麼,青天白日,一個大男人怎麼在這擋路!」

段韶華這才回神,忙是站起了身聞聲看去。

離他約有十步遠,正站著一位身穿錦服的公子。也是孤身一人,正含笑看著他。

段韶華眨了眨眼,似乎覺得有些看不清這人。等了他慢慢走近,眉目漸清,越來越熟悉。

一時之間還真是想不起他是何人,但可以肯定,必是見過的。

眼瞧著那人走近了,展顏一笑,「我說是誰呢,原來是段公子。」

果然是見過的,段韶華又仔細看了看。一怔,終有一個名字跳入腦中。

「你是。」段韶華的所思成了迷離,半肯定道︰「袁家漳?」

已隔了幾年,但見了袁家漳還是能認出。也因了跟他的那幾次相見,實在叫段韶華無法忘懷。

而現在,他似乎還是皇上身邊的人?看他滿身的富貴,想來應是春風得意。

他跟袁家漳完全算不上熟悉,但一想當年他在監牢里的狠毒,不覺露了兩分戒心。

本想找個借口離開,不料又听了袁家漳道︰「段公子真是好記性,隔著數年也還認得。怎麼,段公子剛才是不舒服嗎?」

被人道了窘迫,段韶華微微低首,只能含糊了道︰「適才月復中疼痛,所以……」

「那段公子現在可好些了?」不等他說完,袁家漳已表了關切,雙眼似有所覺,停在了段韶華的身後。

「今日相見可說是緣,段公子若不嫌棄,前邊不遠就有座酒樓,你我前去喝一杯如何?」

他驟然邀請,叫了段韶華無措。

「其實!」段韶華正要想著什麼說辭拒絕,不料袖上一緊,竟是袁家漳動手「親邀」。

段韶華正想抽手,不料就听了袁家漳在他耳邊小聲道︰「別動。」說完就意有所指的朝他使了個眼色。

一個激靈,段韶華也知了不對,更如芒刺在背。

袁家漳笑呵呵的拉了他離開,段韶華也配合著他假笑。眼角睨著,就想回頭看了看到底是什麼忌諱。

不過被袁家漳用力拉著,他根本尋不得機會。到了最後,反是心平氣和的與了袁家漳坐到一處。擺上兩盞好茶,再來兩只酒杯,還真像了故友重逢。

段韶華有些便扭,面前就是換作任何一個人也好。對著袁家漳,總有說不出的異樣。

他此般不適,袁家漳卻似沒看不出來,只是客氣的為他斟上一杯酒,溫和笑道︰「沒想到會在這里遇段公子,怎麼,段公子這是打算去往何處?」

他的話叫段韶華恍惚,去往何處,他自己都不知道。

短暫的失神,立是叫袁家漳捕捉到了眼里。

他抬手飲下一口茶,話中含了抹深意,「我與段公子說不上交情,不過有些話,我還是想對著段韶華說道幾句。」

段韶華抬了頭,正視上他的眼。剎時,只覺心驚。

袁家漳的笑意仍在,但漸漸變成了讓人害怕的鋒利,「段韶華,你說你,為何總是要將自己弄的這般慘兮兮。」

一凜,段韶華的目光變的艱難,一個刺痛,「你知道?」

袁家漳笑著點頭,「當年若是沒有王爺的相助,我也進不得宮。」

這話不知是真是假,段韶華思緒亂飛,難道裴靖還會把這種事說與他听?

袁家漳似乎看出他所惑,笑了道︰「能讓王爺傷神的,段公子是頭一個。」

這話听著可一點都不像褒獎,段韶華臉上一紅,這才真存了忌諱。

他握了琴囊,就要離開。

「段公子。」袁家漳知他動怒,頓也收了笑,重拉了他坐下。

似有感嘆,「段公子這是何必。」

段韶華淒惶,「這等讓王爺傷神的福氣,還是不要的好。」

「其實。」袁家漳有些鄭重,「段公子可以過的更好些。」

他絲毫不像玩笑的隨意,字字驚心,「當年,我舍去子孫根是為了心中所求,段公子呢,你這般狠心是為了什麼!」

從來,段韶華都是避著,甚至不敢去想那日。因為無力去悔,更無法悔。

而現在,從了一個毫不相關的人口中說出往事,竟是如此刺心。

到底,段韶華可以不想,但分明比誰都清楚。他舍去子孫根,割去尊嚴,為的,其實不過是那一言之怒罷了。

他恨極了裴靖的強迫,對在他身下生出感覺更是作嘔。因那一時之氣,因那不堪之辱,融成了沖動。

因為最是清楚,所以絕不能悔。

再由人提及,更是痛不欲生。

段韶華從心髒到指尖都在發顫,他幾乎紅了眼,傷了心,「大錯已成,還能如何?」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即便是錯,也要錯中找對。」袁家漳的手重重的拍了在桌上,幾要濺出了火星。

段韶華也為之一震,他不知袁家漳的突然從何而來。

「段公子。」袁家漳的話多了兩分幽暗,「有失必有得,段公子現在除了自己這個人還有什麼能失去的。還不如是好好保著性命,把所有失去的都賺回來。」

「這世間大苦,段公子還未嘗夠嗎。人生苦短,段公子接下來是想削發還是剔骨。不過靖王爺放不下公子,公子做什麼都是枉然。」

袁家漳發了諷刺的一笑,不知是朝誰,「段公子心有不甘,光躲又有何用。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袁家漳所說,每一字都讓段韶華震驚。聲聲擊心,重重敲在他的身上。為這從未听過的言論,從未有過的想法。

他最在意的是自尊,可現在,已經被他親手割舍了。既已丟棄一切,失無可失,何不坦然面對。

現在的他,不是男人,不必守忠孝禮儀;不是女人,不必言貞潔廉恥。雖是大錯,但也要錯中找對。

一連接的所想震的段韶華心血沸騰,但腦中卻是從未有過的清冽。

「那我。」段韶華眼中倏然明亮,閃爍凌厲,「可他位高權重,我又能做什麼?」

他既如此,那也是動了意,袁家漳並不答話,只是以手指沾了一點茶水,一筆一劃的在桌上寫了幾個字。

段韶華看著,雙眼慢慢瞪大,輕喃,「求而不得。」

待他看清了這四個字,袁家漳又一把抹去,留了桌上一片水光。

「這求而不得之苦,段公子不是正深有體會。」

「原來如此。」段韶華連連發笑,想無所想,唏噓不已,滿腦荒唐。

「又怎知他所求?」

「知己知彼。」

人生最苦,莫過于求而不得。若得對裴靖還之此苦,這一生,這份屈辱,也就盡了。

他步步後退,裴靖又步步緊逼。如今,連信若元都遭了不幸。大錯鑄成,他還能再躲到哪去?

段韶華明了,更苦笑。真是造孽,真是晦氣。

一口涼氣直逼入心,冷的段韶華連牙齒都在打顫。他深深逼視于袁家漳,「你也說我們並無交情,但你為何又要跟我說這些?」

他的懷疑不無道理,袁家漳听來也並不惱,只淡了一笑,「不為其他。」說罷,目中掃了一掃,話雖未盡,段韶華已是明白。

不為其他,只因為他們身體上的同病相憐。想來,當年袁家漳在接受那樣的安排時,也必有不甘的吧。

段韶華飲罷杯中的酒水,任冰冷酒液壓下竄心而來的痛苦壓抑,「剛才你在我身後,可是看到了什麼?」但緊接又是自問自答道︰「還是靖王爺的人?」

袁家漳笑著一搖首,「那我就不知了。」

稍靜片刻,答案已自行揭曉。

雅間門上響了兩下,叫了段韶華一震,等回過神,只看小二已領著幾個人走了進來。

細了一瞧,可不就是熟人。

那迎面走來,正是了嚴總管。

段韶華低首,看起來似乎不願再見此人。

嚴總管早就派人跟了段韶華一路,不過當看到這二人同坐一桌時候還是免不了的驚訝。

趕在嚴總管開口之前,袁家漳已起先站了起來,面上擦上一抹寡淡的笑,「段公子,你既如此固執,那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待王爺得勝歸來,你便知道了。」

說罷就朝嚴總管拱了拱手,抬腳離開。臨別一句,可表了他對王爺的衷心。

嚴總管勉強的笑了一笑,等了袁家漳離去,再一看段韶華,倒多了兩分心虛。

「段公子。」嚴總管輕聲道,準備的早一套說辭正準備傾言而出,段韶華已先阻斷,「剛剛是他,現在又是嚴總管你親自來了,都是王爺的意思嗎?」

「其實……咳咳。」嚴總管一連串的話都爛成了月復稿,被自己的口水嗆了好幾聲。

「王爺也是為了公子著想。」嚴總管一臉嚴肅,鄭重道︰「王爺現在身在戰場,隨時都有重傷喪命的危險,可還是一心惦念著公子。段公子你!」嚴總管怔了怔,似乎在掂量著用詞,「這樣的福氣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按著以往,段韶華怕是一定會冷嘲幾聲。但此刻,他心中冷冽,將所有對自己不利的話都吞入了喉中,緩緩道︰「信若元去了,王爺怕我流浪街頭,所以派了嚴總管來尋我嗎?」

嚴總管一點頭,正是如此。

段韶華神色如常的點了點頭,「有勞王爺操心了。」

嚴總管好似沒听清楚,他是不知,段韶華這句是真心呢,還是如在王府時,不過是諷刺罷了。

還未想出答案,再抬眼,段韶華已經走到他面前來了。

「嚴總管。」段韶華一臉的蒼白面色,冰雪一樣的驚心,「嚴總管可帶銀錢了嗎?」

倒是一愣,嚴總管模了模腰間,是一個個沉甸甸的錢袋子。

段韶華毫不客氣的接過,「這些算是我跟嚴總管借的,等段某有了能力,一定雙倍奉還。」

听著銀錢踫響,隨著腳步聲遠去了。

嚴總管一時還真有些反應不來,瞧著段韶華走遠了,這才懊惱,王爺吩咐的事,這可算是辦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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