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畫師 第24章 決裂

作者 ︰ 29秒

白前換了塊方巾,浸了冰水替床上的人擦拭掌心。熱度被表層的涼意帶走,但不多久就又重新冒上來。沒有靜脈滴注,沒有抗生素,沒有高壓氧艙治療。嚴重燒傷之後似乎就只能等待天意,白前一貫不信奉鬼神,此刻卻忍不住想跪下來替床上的人祈福。

如果他能下跪的話。

茶館中見過的那個女人忍不住勸道︰「公子,您也去休息會兒吧,這兒有我守著。」

白前眼瞼微挑,目光隨即又落了下來,沉聲道︰「我睡夠了。」

「您已經幾天沒合眼了……」

白前不知道是要說給誰听,語調輕緩,像入了幽冥的鬼魅︰「在那之前,我睡了一整晚。」

那人似乎想嘆息,卻硬生生憋在喉嚨里,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白前叫道︰「麻煩你,把門帶上。」

嘆息終究還是沒忍住,從嘴角溢出,屋內充斥著讓人抓狂的壓抑。白前再次將方巾沾濕,替床上的人擦掌心,希望高熱能在下一秒就停止,希望下個瞬間就看到活蹦亂跳的人。

正月十五,月圓之時。穆府慘遭滅門,只活下來這一個。

白前機械的重復著這個動作,小心且輕柔。

景西推門而入,叫他來的下屬略顯局促,替他掩了門就迅速躲開了。景西向前走了幾步,看到白前一雙手凍的通紅,指節僵硬,動作笨拙的不停的沾水、擦手心。有陣火從焦躁的心底竄起,像是要燒掉一切,拉這個世界陪葬。

景西毫無說明,粗暴的握住白前的手腕,強迫他停止動作。白前如之前般,輕抬眼瞼,微仰著頭,看到景西的側臉和下頜。

白前語調並不激烈︰「放手。」

景西覺得這張失魂落魄的臉簡直太礙眼,厲聲道︰「這等事交給下邊的人做,你何必作賤自己!」

白前重復︰「放手。」

「不放又如何!」

白前挑眉︰「折了我這只手?像之前一樣,打碎我的腿。這不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麼。」

景西也是幾日沒睡,眼底的青色顯露著他的疲憊。白前倒還好,只是坐在這床邊發呆、出神,他自強行帶走白前之後就沒有停歇,四處奔波處理事務。難得有個空閑,手下來報,他又起身來看白前。

景西煩躁的甩開白前的手臂,轉身在椅子上大喇喇的坐下來。白前被慣性帶著趴倒在床上,慌手慌腳的坐起來,怕壓到了床上人的傷口。

白前譏諷道︰「你就是看我是個殘廢好欺負。」

景西揉眉心︰「我沒有。」

白前只管說自己的︰「你仗著我沒有腿不能走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景西瞬時單手拍桌,震了桌上的茶壺瓷杯都跳了跳︰「我說了!我沒有!」

白前肩背筆直,繃成一條直線,嘴角輕佻,「呵」的輕笑一聲。

景西也被自己的行動嚇了一跳,斂神壓了壓心中的情緒,景西盡量讓聲音平靜下來︰「白前,你心中不痛快,大可發泄出來。」

白前沒有說話。景西繼續揉眉心,繼而滿心窩火的揮手打翻了桌子上的瓷器,踩著一地的碎片摔門而去。

白前繼續將方巾浸到冰水里,握著床上那人的手,掌心熾熱,像是又把自己帶回那場火之中。

景西去而復返,腳尖在碎片上踢過,發出清脆的聲音。景西盡量讓自己冷靜︰「白前,我們需要談談。」

白前反問︰「談什麼?你不是一向都不愛說話麼?」

景西被他刺的難過,冷聲問道︰「你一定要如此麼!」

那個下屬進門來清理碎片,景西揮手︰「退下!」女人立刻急匆匆的退了出去,極有眼色的將門關好。

白前看起來不想說話,反倒變成了景西主動︰「我也不願看到穆家慘遭此禍。」

白前問︰「那你為何不提前說出來!」

景西的聲調略微暗沉下來︰「我不能確定。」

白前搖頭,手指將方巾攥的特別緊︰「出了事之後為什麼不救人?」

景西略微停頓︰「來不及。」

「來不及?」白前指著床上的人,音調近乎尖利,「那為什麼悅觀躺在這里?她不是活下來了麼?你為什麼不去救她!早一步就不會變成這樣啊!」

被指尖指著,穆悅觀毫無知覺的躺在那里。脖頸和臉頰上都裹了紗布,濃重的草藥味擴散開,讓人心驚膽寒不忍直視。

白前問道︰「真的是來不及麼?」

景西堅定回答︰「是。」

手指不能再緊,瀕臨極限下,白前忽然揚手掀翻了銅盆。水四濺開然後落地,落在皮膚上幾點,涼的透徹心扉。白前終于如景西所願,發泄了出來。

「你腦子里到底在想什麼狗屁東西!你不確定,你來不及,你只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意孤行!你能不能問問別人的意見?你要做什麼能不能支會一聲?」

景西抹掉臉頰上的水滴,垂眉斂目的神情,好似是在擦淚。

白前嘶吼道︰「你不確定,所以你就什麼都不說!等到穆府的人全部死光了,全部都死掉了!你確定了沒有?」

景西辯解︰「我不曾料到曾伯醉酒誤……」

「誤事是吧?怪他是吧?你提前說明白他還會不會喝酒!?」白前呼吸有些急喘,繼續道,「你要救天舒,用我換他,我沒話說。你讓人劫我提前說一下能怎樣?」

景西沉默。

白前往前數︰「你要揭露那個地下作坊,你也有你的一套想法,你什麼都不用說,就按照你想的去做。你能不能提前問問我,我不是不願意和你合作啊!」

景西神色僵硬,顯然被白前戳中了痛點。

「你總是有自己的想法,哪一次不是?結果呢?哪一次辦成功了?成功了沒有!第一次我差點丟了命,第二次我徹底廢了這條腿。這一次呢?穆家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穆青澗失蹤,穆悅觀身為女孩子的容貌!就因為你‘不確定’,全部沒有了啊!你腦子里裝的是什麼!」

景西的目光終于落在穆悅觀臉上,語句艱澀,一字一句的吐出︰「穆悅觀會救回來,穆青澗我也派了人去找。穆家,也絕不會倒。」

白前憤怒的推倒手邊的木架,雕花圓架翻到,砸在銅盆上,又是一陣巨響︰「你听不懂人話是不是!事到如今你還是在那里自說自話!」

景西目光微沉,定在白前的腿上,厲聲喝道︰「你做了什麼?」

白前微愣,低頭看到外袍下擺被帶了起來,露出淡青的中衣。白前抬手欲掩,景西率先一步壓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拽下他的褲子。

右腿膝蓋和左腿殘端上有幾處刀傷,傷口短小,卻極深,像是一刀刺下去便止住了。景西看著白前的腿,血還在向外滲,便忘了殘肢給他帶來的視覺不適。

景西的聲音降到冰點,額上青筋暴起︰「這是什麼!」

白前忽然就沒了力氣,像是松懈的氣球,整個人像一株蔫掉的植物。白前道︰「和你沒關系。」

景西怒不可遏,氣到渾身發抖,卻不知道該如何發泄。他因為白前自殘傷害自己而生氣,更不能再次去傷害他。無意間,壓制白前的手便越來越用力,幾乎要將白前的手折斷。

白前呢喃︰「別看我。」

景西看他神態越發不對,呼吸越來越急促,心中咯 一聲。白前在他眼中一直是虛弱多病的形象,但除了身體上的殘疾,他從來不知道白前有什麼病癥。

白前呼吸越來越急促,頻率加快,蜷起身體,剛月兌離禁錮的雙手迅速的去掩蓋。景西月兌下外袍蓋在他腿上,叫了大夫進來。

大夫取了個布袋罩在白前臉上,撫著白前的後背勸慰道︰「請放松些,別緊張。」

良久,白前才漸漸平靜下來,癱軟在床尾,渾身乏力。景西抱著他,讓他靠在懷里。

大夫躬身回道︰「這是緊張引起的呼吸過疾,並無大礙。」

景西像是也累壞了,揮揮手讓人出去︰「留些治刀傷的藥。」

等所有人出去,門也關好。景西放開白前,蹲在他身邊,去掀他腿上的衣服。

白前將棉衣壓在腿上,死活不肯松手。

景西沉聲道︰「只是幫你上藥,你放松些。」

白前搖頭︰「不用。」

景西的火氣又竄上來,皺眉斥責︰「不上藥如何好!你一定要作賤自己!?」

白前垂首,這番折騰下來,沒了剛剛的咄咄逼人︰「我是同謀。我……」

白前抬頭,對上景西的眼︰「我恨自己沒用。」

景西心頭震驚,這才明白自己打碎他的義肢,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

景西將藥遞給他︰「你自己擦。穆家上下幾百口人命,你我都有錯,但罪不在你我。」

白前沒動。

景西將藥放在他腿上,沉聲道︰「我便提前告訴你我要做何事。明連,桂古明家,不鏟平他們,我誓不罷休!」

景西目光灼灼,定在白前臉上︰「要不要來,都隨你。」

穆悅觀的呼吸輕淺,這個始終對自己的好的姑娘,一夜之間失去全部。白前不願面對景西,更不想看到她無助的樣子。

天平搖擺,最終,白前深吸一口氣,堅定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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