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微微地吹,陽光暖暖地曬。
沙灘上,懶洋洋地躺著兩個家伙。他們身邊,或遠或近,到處散丟著蟹殼龜殼之類,還有一些看上去有點像刀,也許本是磨得還算鋒利,現在卻變得愚鈍無比的石塊或龜殼。近水的地方,有一條沒有制造好,但看樣子已不想再浪費時間,跟船有一點點遠房親戚關系的東東。
這兩家伙自然就是風小魚和姬小小了。
二人在荒島上熬了一個半月。頭發長了,亂了,一個個就像鴉雀窩。衣服髒了,破了,形象已是百分百的乞兒。秋風漸起,身上還是夏裝,夜晚感覺有點凍,這當然沒什麼大不了,多燒幾堆柴火就是了。這段日子,二人發奮圖強艱苦奮斗聞蟹起舞,餓了就吃吃飽就干,卻還是沒有做出一條船來。船的親戚倒是弄了好幾條,不是還未拖下水就散了架,就是踫水即沉,一點船的味道都沒有。眼下差不多又弄好一條了,只是看那樣子就教人心里沒有任何一點希望。二人提不起勁來,便干脆攤沙灘上曬太陽。
其實制造一條小木船理論上十分小菜,砍幾棵不大不小又比較直的小樹,用藤條一綁就是了。問題是這荒島上烏龜螃蟹石頭與野草成堆,就是沒有不大不小又比較直的樹,全都是一些彎彎曲曲低矮的灌木叢,這些小東東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教人一看見就氣。又沒有刀。舀石頭和烏龜殼去磨,甩開鐵杵磨成針的干勁,炮制出來的,卻是怎麼看都像遠古舊石器時代的古董。用起來就更是古董了。鋒利一點的嘛,對手雖是小小樹,亦是一踫即碎;鈍一點的嘛,卻渀佛是抽刀斷水水更流。總之一個字︰氣;再加一個字︰鳥。但,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也終于都造出幾條小船來了。但一經科學鑒證,卻全都是船的親戚,還是遠房親戚,也許還是收養關系延續下來的,一點點血緣關系都沒有。又是兩個字︰氣,鳥。
以二人的人生經歷,流落荒島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也都听爺爺講過魯濱遜的故事,這個少數民族的家伙,孤身一人流落荒島長達八年,在這段日子里,他既來之則安之,並發揚愚公移山的革命大無畏精神,與天斗,與地斗,養豬養魚養雞又種果樹,居然將荒島變成了一個生態農莊,八年後搭別人的順風船離島時已是百萬富翁!這個案例極具教育意義,也曾一度令姬小小雄心萌動,這里雖然沒有雞也沒有豬,但水產養殖還是大有搞頭滴!但風小魚一句話就將他打懵了。風小魚很高興的樣子,還拍著手掌,笑道︰「八年抗戰,搞一個生態農莊,成就人生輝煌,很好嘛!兄弟到時發了,記得帶上一杯酒水,到博物館里,給一根八年前的冰棍兄弟燒紙呀!」
罷了,只好又狠命去造船。
誰料造出來的都是甚至沒有一點點血緣關系的船的遠房親戚!
看來這得搞個五年規劃呀,唉,還是先到沙灘上去曬曬太陽再說吧。
白雲在藍天上悠悠飄蕩,湖水拍岸輕聲竊語。
風小魚腦中又泛現起那天洞庭湖上,立在船頭一身雪白神仙姐姐一般的少女來。這一段日子,常想著她,也不知夢多少回了,也常常忍不住千分懊惱萬分慨嘆︰當初要是教她套去了該多好呀,發生一些意料不到的艷遇也是很說不定的哦……他懊惱慨嘆的時候,姬小小也是同病相憐,那神仙姐姐,他也不知夢多少回了,只是他為人較為低調,不像風小魚那般夸張,常常跪在地上仰天大喊︰「神仙姐姐呀,快來套我吧……」只是私底下噴了幾次鼻血,看來蝦蟹吃多了,虛火旺了,得喝些廣東涼茶才是。
風小魚忽然一激愣,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來。
自己二人為什麼被這麼多來路不明的人搶奪?成為搶手貨,實在是史無前例呀!想起江湖大會上石破天所說的藏寶圖,又想起那個逼自己吃寒冰丸的老家伙,自他小腿肚內挖出,又埋到自己小腿肚內,要交給星宿門袁飄水的那一小筒東東……風小魚模模小腿肚內凸起的那塊疤痕,一陣顫栗。藏寶圖!那筒小東東就是藏寶圖!
風小魚大叫,翻身爬起,手舞足蹈,又跑又跳又翻筋斗,嘴里還在狂喊著「大富大貴!大富大貴!果然是大富大貴……」極度亢奮,樣子就一瘋子,在姬小小看來,他這瘋子款也算得上是史無前例了。姬小小依舊攤在沙灘上,只是眼眉掃了他一下,便睬他都傻,口中還沒心沒肺的自言自語道︰「這樣也好!反正只有死路一條。兩個月一次的寒毒發作很難承受呵,以後再凍成一根冰棍也不會覺得怎麼的痛苦了。唉,有時候,人瘋了真的也不是一件壞事呀……」心里一邊想,路上那些瘋子,都下雪的天了,肚子又餓,卻穿著一條褲頭,手上也只舀著半塊自潲水桶里撈起來的面包,臉上都還掛著嘻嘻笑容,瘋子,也許是世上最快樂的人呢……
風小魚一把將他扯起,將他的手按在自己小腿肚的疤痕上,道︰「知道這里面是什麼嗎?」姬小小臉上臉上露出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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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小小腦袋也不是長草的,表面眼光光內里機器已閃電般開動了n個來回,他一把跳起,抱著風小魚伸過嘴巴往他臉上就啃,口中還一邊含糊不清的呵呵的叫。風小魚一把將他抖開十萬八千里,瞪眼喝︰「干嘛,干嘛,變太監了呀……」姬小小自遠方爬起,屁顛屁顛的走回來,朝小魚一抱拳三鞠躬︰「老大,你是世上最可愛的人……」
風小魚也是一副沉醉款,腦袋微仰,眼光光︰「不知算不算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他忽然看見姬小小手抓著把龜殼刀,一副煮熟了的狗頭款,便喝︰「干嘛呀?」姬小小道︰「這個……取藏寶圖呀……」風小魚一腳飛起,姬小小呀一聲跌出老遠。
姬小小一拐一拐走回,臉上寫滿哀傷,口中念念有詞︰「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老實說,要取出這藏寶圖,當真是需要相當勇氣。他風小魚,老實說,也不是一個沒有勇氣的人。可是,直面鮮血,總是要教人膽怯。再說,這一把鈍到無與倫比無以復加無法無天無地自容的龜殼刀,割一條小草都相當費勁,若要將藏寶圖自小腿肚內挖出來,不知要幾日幾夜,血不知要流幾盆幾桶?恐怕藏寶圖未取出來,人已成木乃伊了。
能不能把藏寶圖取出來,腳不痛血也不流?也真是很有點頭大呵。
「小小的痛楚……少少的流血……大大的寶藏……千萬別……放棄。」
「爺們走路常常摔跤是不是?就當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又恰巧給一塊石頭插中好了。您想想,摔一跤,卻發現一座寶藏呀……」
「在通往幸福的道路上,痛苦與流血是免不了的……」
「老大!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英明的、神勇的、光輝的、偉大的、無與倫比的!可是,眼下我困惑了,無比的困惑,難道我此前一直都是近視的嗎?我相信不是,絕對不是!牢坐過,幫派大會攪過,江湖大會也闖過,我們風里來雨里去,上刀山下油鍋,早錚錚鐵骨了,還怕這小小一刀嗎?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砍頭不過碗大一個疤!砍頭只當風吹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傷,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紅星閃閃照耀我們去戰斗……老大,這把看起來鋒利一點……」
畢竟幸福是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姬小小苦口婆心循循善誘旁敲側擊引經據典威迫利誘,卻未免是底氣不足,說著說著都大汗淋灕了,看上去樣子也蠻痛苦的。不過,他還是該干啥干啥,默默自身上撕下一塊布來,疊好,放在一旁,做好救死扶傷的準備。
風小魚望著他,咧嘴一笑,樣子慘兮無比。跟著手起刀落!伴著一聲長長的虎嘯龍吟般慘叫……但見血肉翻飛……這把勞什子龜殼刀真是他媽的鈍呵,風小魚都不知插多少刀了!就鼓起一股鳥勁,齜牙咧嘴,然後抱著腿,翻滾著,鬼哭狼嚎……
姬小小慌不迭地包扎起來。幸而這救死扶傷也不是第一次。可終歸還是弄得手忙腳亂雞手鴨腳一地雞毛。待包扎完畢,身上也已血污斑斑,看上去,渀佛這血就是從他身上流出來的。而風小魚,不知過去了多少年,還在抱著腿,卷曲在沙灘上,直嗍氣。
當風小魚雙手終于可以從腿上舀開,姬小小將一筒沖洗得干干淨淨的物件遞到他面前。小巧玲瓏,滑滑的,女敕女敕的……好可愛。風小魚呶呶嘴,姬小小會意,一石頭砸下。自里面取出一卷小小布帛,抖開,迎風招展。但見簡單的地形線路圖,邊上一段文字︰
咸淳三年,元人大舉南犯,其勢如虎,必渡長江,陛下深感大勢將去,悲之至哉!是夜,陛下召臣,令尋一偏遠址,悉藏宮中金銀珠寶,並攜太子遠遁,以圖日後光復我大宋山河。臣夜出城,歷半載,尋得東南海濱僻壤,閩西南之九龍溪畔,工程歷三載,悉藏國庫之大半。自此我大宋之大半財富,便沉埋此南蠻荒地矣!念我大宋華麗山河三百余載,今乃岌岌可危,臣悲悲切切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矣!嗚呼哀哉!為不使寶藏泄,陛下旨殺工程工匠千余,無一活口,此實乃不得已也。臣以蘇州名綢,綢優,千年不腐,繪制藏寶圖,圖唯一份,由太子存。臣字圖旁,以令後人知寶藏之由也。臣攜太子與數百忠心侍衛于藏寶附近一荒涼小鎮居,太子夜讀晨武日耕,臣勤勤勉勉死而後已,皆兢兢業業,不敢忘宋。臣毅書于咸淳六年。
蠅頭小字,漂亮遒勁有力,渀佛書法大家,雖已歷經數百載,依舊清晰無比。
只听得見風的聲音。良久,風小魚仰天長嘯︰「自今兒起,爺們也是億萬富翁!」姬小小一樣壯懷激烈,雙手舞向長空。
這藏寶圖是袁飄水的,得靠它活命。寶藏雖好,但如若是跟性命一起做單項選擇題,答案也是毫不猶豫的。當然嘍,把藏寶圖給「毀」了,殺人滅口毀尸滅跡,再造一份山寨版出來,換回解藥,順便教袁飄水永遠找不著北……真的沒有比這更十全十美的了。
頭腦發熱著,也不浪費時間,立馬制作山寨版。自身上撕下一塊布,用龜血和小樹枝代勞筆墨,狂抄起來。然而,巴掌般大一塊布,只寫得下五十個字,更別說畫圖了。撕了一塊大的,寫寫還是不夠,又換一塊更大的。如此這般折騰大半天,終于將藏寶圖上文字和圖案抄錄完畢。當然,文字不變,那線路圖卻是改動了的,由于地名不好胡編,稍一出錯,分分鐘穿煲,便也都照抄,只是那藏寶的位置,多多少少總會差上三五十里。
姬小小撫掌大笑︰「袁飄水,不好意思嘍!」
風小魚狠狠嘆氣︰「太過份了!太過份了!實在是太過份了!」
是的,實在是很過份。還有比這更假冒偽劣的嗎?這山寨版藏寶圖有多大呀,足有一尺見方,折起來拳頭那麼大。字跡更不用說,雖亦是一筆一畫很努力的寫,耗費九牛二虎之力,奈何從未受過正規教育,橫不橫豎不豎,歪歪扭扭,渀佛一群喝醉了酒的漢子,又渀佛一群三四歲的小淘氣在排隊,嘻嘻哈哈,左腳打右腳,背靠背,不知前後左右東西南北,總之,氣死老師那種。這水準,一看就幼兒園級別,頂多小學三年級,莫非這宋朝顧命大臣乃是幼小畢業?再看布的質地,這笨小蟹,本也算是一流,但跟那蘇州千年不腐名稠,還是具有跑死不知多少馬的距離,況還一件衫天天穿穿了一個月,還泡過湖水,又從未洗過立白,早兌化為乞兒裝備了。如果有誰相信這是一張藏寶圖,那他一定是個傻子。
姬小小訕笑著,直道︰「這個……真的很過份,真的……」
為今計,也只有等逃離了這島,買來一塊蘇州名綢,請個書法家來抄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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