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州,小鎮,子時一刻。
鎮里唯一碟匠鋪內,一頭棕栗色的健驢正拼命地推動鼓風機的木桿在那里旋轉。熾熱的白焰一明一暗地飛快變化著,與外面天空中的道道閃電交相輝映,將這不大的鋪中照得玄影莫測、光怪陸離。
光影之中,一只通體漆黑的烏鴉立在熊熊燃燒的爐邊,似乎一點也不怕被高溫炙烤一般,兩只金色的眼楮直直地盯著爐上那一柄燒紅的舊劍。
那舊劍正握在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手中。從劍身紅亮的程度來看,劍上的熱度怕能將人手在頃刻間化為焦炭,可那少年的左手卻絲毫無損地緊緊攥住了它,右手中碟錘極有節奏地一下又一下飛快落下,砸在紅熱的劍身之上,發出一連串如樂曲般的清脆撞擊聲。
那劍,正是從天師道再次失蹤的伏魔劍!
那人,正是按開眼道人吩咐在此「修行」的沈雲勤!
沈雲勤只覺那錘與劍的每一次撞擊,都能在體內激起一陣頗為玄妙的共鳴,麻麻的、暖暖的、癢癢的,如溫泉暖流沖過布滿卵石的河床一般,從胸前的羶中部位朝上下兩個方向分別行去。一路走玉堂、紫宮、華蓋、璇璣,上升泥丸;另一路走中庭、巨闕、神闕、氣海,下沉丹田。
初時,這兩道暖流流動得頗有些艱澀,只沿著卵石間的縫隙輾轉前行。隨著每一次錘與劍的撞擊,那暖流都會變得豐沛少許,而卵石卻仿佛小了一圈。在這一次次單調而微妙的「叮當」聲中,那河床漸漸變得平滑,那暖流也越發流淌得順暢、歡快起來。
當兩道暖流終于淌入泥丸與丹田之時,那錘聲稍稍停了一下,隨即又繼續響起;而那兩道暖流竟也隨之轉過頭來,向羶中方向回流而去。
一來一往,毫無干涉。
那暖流越流越快,沈雲勤手中之錘也越揮越急,如同一首樂曲已到達華彩的巔峰,即將奏響那撼人心魄的炫麗尾音!
當那兩道回轉的暖流再次在羶中相遇時,少年剛好落下最後一錘!
「叮」的一聲,那劍,消失了。
沈雲勤猛然從沉醉中驚醒過來,呆呆地望著空空如也的左手,完全想不起來自己剛剛做過些什麼,只覺得體內無比舒暢,仿佛與整個世界融為了一體。
「我這是……怎麼了?」他喃喃自語道。
「呱啊!」鴉兄似乎疲憊之極地沖它叫了一聲。
驢弟累得癱倒在地,只略抬了下尾巴算是表達它的存在。
「咦?鴉兄?你怎麼……」沈雲勤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古怪小伙伴的新羽色,剛想問它為何忽然變成了黑色,卻又轉念一想︰烏鴉本來就應該是黑的啊……便苦笑著搖搖頭,覺得再問有些多余,轉口道︰「你怎麼找到的這里?」
那鴉兄果不出所料地白了他一眼,卻不做聲,勉強拍動翅膀,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不知何時,外面的電閃雷鳴已完全停了,卻沒有任何下過雨的痕跡。一陣帶著寒意的夜風吹來,激得滿身是汗的驢弟不由得打了個噴嚏。
沈雲勤的心神尚沉浸在鴉兄的突然到來與突然離去,以及自己身體的奇妙感受上,竟沒听出那噴嚏居然也帶上了絲絲金戈之音。
驢弟自己卻是嚇了一跳,猛地站起身來,脖子扭來扭去地使勁打量著自己。
忽然,它眼中一亮!不知從何時起,鋪中堆放的那些冷冰冰、硬邦邦碟料竟變得那麼香軟誘人。趁沈雲勤沒注意,往料堆旁蹭了兩步,舌頭一卷,便裹起一根鐵條塞進嘴里;嚼了嚼,味道竟還說得過去,便又偷偷咬來一根,和在一起嚼了,心滿意足地吞下肚去。
另一邊,沈雲勤盯著自己的身體看了半天也沒弄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變化,想來一定與師尊所說的修煉有些關系,驚喜之余又有些緊張,心中怦怦跳著又亂猜了半天,這才記起明天要交貨的訂單,只好把好奇與焦慮都暫且收拾起來,又抽出一根鐵料來,叮叮當當地打了起來。
專注打鐵的少年全然不知,自己方才在多重機緣的巧合之下竟又邁過了一道險關,離那天人合一的大道再進了一步!
第一重機緣,自是體內的劍魂本能。在劍魂本能的指引下,沈雲勤無意中打出了一把與伏魔劍本體遙相呼應的普通鐵劍。這鐵劍除了材料與伏魔劍大不相同之外,無論是大小形狀還是變幻方式都是一模一樣。憑借此劍為橋接,劍魂竟又與伏魔劍本體取得了聯系,將它從幾千里外召喚過來。
第二重機緣,便是少年身處福地。也不知是巧合還是被開眼道人真的言中,這小小碟匠鋪恰是隨神州氣運流轉至此,且剛剛形成的一方福地。福地之中,元氣充沛,勝于外界百倍;對普通人都有強筋壯骨、延年益壽之功,對于修仙求道之人,更是大有補益。
第三重機緣,正是鴉兄與驢弟。二者一個以可摧萬金、熔萬物的音波與金楮來援,另一個以僅略輸于三昧真火的元氣烈焰助陣,加上劍魂與伏魔劍本身奠然聯系,竟將「非上昧神火不得稍侵」的伏魔劍生生燒紅。
第四重機緣,才是沈雲勤自己。他在那單調的「叮當」聲中再一次使心神浸入空靈之境,僅憑劍魂本能行事。一方面使磅礡奠地元氣順利在體內匯聚,生成最初的一點真元並得以飛速成長;另一方面也避免了在這一過程中陷入雜念橫陳、走火入魔的危險;更在劍魂本能的驅動下,得了自己也尚不知道的莫大好處。
此時,在沈雲勤體內,泥丸、羶中與丹田之間,一個呈「8」狀結構的內息循環已然建立起來,全身的精、氣、神都溶在這內息中緩緩流動著,化為滴滴真元;更透過皮膚,不斷呼吸著天地間的豐沛元氣。
更為玄妙的是,那伏魔劍本體在沈雲勤的不斷敲擊之下,也已化為細碎的星輝,靜靜地融合在那「8」狀內息循環之間,廣納著天地間的金氣。
若是天師道第四代天師張盛真人在此,定會撫須拍手,贊一聲「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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