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天子]廢後復仇 第二十章 舊時意

作者 ︰ 時鏡

張湯只覺得腦子里「嗡」地一聲,他不敢抬頭看劉徹的表情,只是看著自己的腳下,完全無法揣度劉徹此刻的心思。

他問,是你為陳皇後扶靈的嗎?

陳皇後。

明明他是以翁主之禮下葬了陳阿嬌,此刻卻稱之為「陳皇後」……

克制住自己胡思亂想的心,張湯不去考慮劉徹突然問起這件事是知道了什麼,還是說只是這樣突然想起來一問,他平靜地回道︰「是

只有這樣的一個字,也不會讓劉徹看破了自己的心思。

張湯忽然厭惡極了此刻的自己,心中藏有秘密,竟然只能低著頭,因為害怕被人窺破。也許,去救了陳阿嬌就是一種錯誤吧?

而他面前的帝王,卻仰起頭,看宮殿︰「四十九日了吧……」

張湯不明白,抬頭一看,卻只看到年輕的帝王抬起手,手指壓住自己的眼角,像是在強行壓抑著什麼一般。

四十九,陳阿嬌離世四十九了。

可是陳阿嬌死了,喬氏還活著。

只是張湯不可能告訴自己眼前這男人——劉徹,大漢的皇。

劉徹站起來,往昔的記憶,在這個時候忽然全部涌了上來,外面是青天白日,天氣很好,雖然還是寒風陣陣,可是看著是清朗秀麗的,宮牆垂柳,那一級一級的台階,那些恭敬地站立在那里的宮人們……

他無數次地告訴自己,有這一切就足夠了,只是午夜夢回時分,想起來的竟然全是那四個字——金屋藏嬌。

終究是他負了她一生。

「隨我去灞陵,看看她吧

年輕的帝王走下來,寬大的衣袍對著那迎面而來的風,一下舞動起來,一張俊朗的臉上不知何時已經滄桑得厲害。

張湯卻驚訝于自己此刻無情的狀態,他看著劉徹站在殿門口那背影,靜靜應了一聲。

他在去灞陵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自己被發現的可能性,劉徹會不會下墓室去查看?會不會發現棺中空空如也?

作為精明的帝王,他心懷壯志,同時也要洞悉下情,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才讓自己一起去灞陵呢?

路上竟然飛起了小雪,劉徹的馬跑累了,停了一小會兒,他舉起馬鞭,指著這天,唇邊帶笑,素來冷峻的臉竟然舌忝了幾分柔和,「竟然下了雪

張湯抬頭看,天幕之下一片片的雪花落下來,迎面刮來的風都是冷的。

出來的時候還好好的,轉眼竟然變了天。

「陛下,風雪大了,不如——」

「風雪大了,她會冷

劉徹忽然這樣冒了一句出來,只是轉瞬又不說話了。

這漫天細細的風雪,全砸落大地,身後的長安遠了,前面的灞陵近了。

張湯在後面騎著馬,忽然指教挑唇搖頭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是笑陳阿嬌還是笑劉徹,或者是……笑他自己。

揚鞭跟上,他卻不知道劉徹的心思。

劉徹只是想起了,許多年前,他還小,跟阿嬌在館陶公主府外面的竹林里,看著落下來的雪花,他牽著她的衣袖讓她看,可是阿嬌卻從他手里拽出自己的衣袖,一臉嫌棄地看著他,讓他把他手洗干淨。

那個時候他哇地一聲就哭了,館陶公主趕來,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情,知道是阿嬌惹出來的,還訓斥了她一頓,可是她卻臭著臉沒理會。

私下里沒事了,她還陰陽怪氣地諷刺自己沒大男子氣概,踫著事兒就要拿出來說。

從那以後他就不喜歡在人前示弱了,因為阿嬌討厭那種動不動就哭鼻子的家伙。

後來阿嬌被館陶公主帶著來宮中,卻遇到有宮人向他投毒,正巧被阿嬌看出了破綻,他當時就想要鬧,卻被阿嬌拉住了,他心里是很怕的,只是阿嬌不怕。那個時候的陳阿嬌,年紀雖然還小,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穩重。

那宮人神色慌亂地端東西上來,卻被阿嬌斥退,她拿了銀簪試毒,卻是銀簪發黑,他當時又恨又怕,他知道是誰要對自己下手,可是阿嬌只是抱住了他,告訴他不要聲張。她去捉來了一只貓,卻將那毒藥喂給了貓,然後立刻就哭了起來,宮人奇怪,上來查看,這才引出有人向他投毒一事。

陳阿嬌哭到景帝面前,說有人要害她的貓,那傷心欲絕的狀態完全跟在劉徹面前不一樣。

景帝當時是什麼反應,劉徹不清楚,只是在那之後不久,他就從膠東王變成了太子。

回去之後他又去拉阿嬌的袖子,想看看她的眼楮,她卻已經沒哭了,只是不說話,看著案上豐富的菜肴,臉上的表情很奇怪,沉郁極了。

後來她埋了那只貓,還給它立了塊牌子。

兩個人在貓的小墳堆面前蹲了很久,劉徹伸出手去戳她的臉,卻被她伸手拍開,她說,別戳我,我傷心著呢。

然後他說,沒事兒,我以後送很多很多貓給你。

阿嬌卻又不說話了。

從那以後,原本很喜歡逗貓的陳阿嬌再也不踫貓了,就算是看到也全當不見。

後來呢……

後來她渾忘了兩個人之間的那些事情吧?

劉徹看著眼前的灞陵,雪又小了,初冬時候下不怎麼大,也就那麼幾片飛下來,落下來,在他的臉上,涼涼的。

「張湯,你會不會覺得帝王無情呢?」

張湯坐在馬上,牽著韁繩,沒有回答。

劉徹也沒有追問,只是翻身下馬,一路來到墳前,墓碑還是新的,地上飄著白紙,已經有了殘破的表象。

她雖是以翁主之禮下葬,這墓地卻一點也不簡單。單從墓室上來說,這不是翁主之禮,而是皇後之禮。

本來這是不符合祖制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不管是司馬談還是張湯,竟然都沒有反對的,那個時候他就在想,自己是不是錯了,可是他不能這麼去想。

他終究只是可悲的君王,要為這帝王霸業葬盡自己的情愛。

如今,也只配在她陵前這麼一站,甚至不敢多言一句,她到死怕也是不想看到自己的,他也不敢去見她。他負了她,他背棄了自己的真心和承諾。

有時候覺得自己是在夢里,她跌了一跤,性情大變,他試圖從她身上尋找往昔的記憶,可是時間越久也就越加煩躁。

那不是他的阿嬌。

他的阿嬌是聰明的,甚至應該說,她是睿智的,她沉穩大氣,絕不會因為那些小事便勃然大怒,她若愛自己,也不會像是普通人那樣爭風吃醋,她在他眼中總歸應該是獨特的,所以當他發現他心目中的那個阿嬌,或者說舊時的阿嬌,在時光之中慢慢地消失遠去,被時光打磨成了那種普通女子的庸俗之後,情愛也開始消減。

只是在她離開的那幾天,他總是夢見以往相處的場景,也夢見這麼多年以來,那個刁蠻驕縱、完全沒有大家閨秀氣質的阿嬌,他在默許衛子夫送她鴆酒的時候,告訴自己︰此嬌非彼嬌,既然已經不能在她身上尋到舊日的影子,江山美人,總歸要有抉擇,所以他親手埋葬自己最後的念想,讓殘酷成就霸業。

可那都是借口,沒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終究還是一個字︰負。

辜負的負,負心的負。

無數次問,如果被鴆殺的阿嬌是舊日的阿嬌,他到底會如何,他隱約知道自己的答案,卻從來不敢真的假設那種場景。

因為太過決絕慘烈。

他伸出手掌,慢慢地撫上冰冷的墓碑,自語道︰「來世,找朕索命吧,徹兒還你

說完,他又緩緩地轉過身。

張湯就站在三步遠的地方,雙手還是揣著,低眉斂目,面無表情。

「走吧

他隨便地甩了甩袖袍,像是要扔開自己一身的疲憊,還沒開始征戰天下,已經被這血淋淋的代價鬧得傷痕累累。

走吧,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張湯回頭看了一眼那墓碑,陳阿嬌——喬氏。到底誰對誰錯,其實並沒有清晰的定論……

回去的路上,劉徹少見地跟他說起以往在館陶公主府的事情,劉徹似乎只是說,他需要一個傾吐的機會,仿佛將一切都說完了,他就可以繼續披上冰冷華麗的龍袍,坐在龍椅上,跟那些人勾心斗角。

「她有時候其實很傻氣,就像是那一只貓……」

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了下去,長安城到了。

劉徹拿著馬鞭,輕輕一揮手,「你回去吧

他自己打馬回去了,留在張湯在街口,翻身下來,牽著馬,想回廷尉府,卻不知道為什麼來到了陳阿嬌的宅院前面,不知道什麼時候,這里已經掛起了一個「喬」字,喬宅嗎?

貓。

張湯搖頭,想笑,卻覺得自己不該笑,于是又停了,重新牽著馬離開了這里。

院牆之內,阮月說要捉兩只貓兒來逗趣兒,陳阿嬌卻淡淡搖頭︰「我不喜養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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