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春去冬來,楊文避禍法林寺,竟自過了三年。這三年的光景,朝廷上卻發生了不少的大事。憲宗皇帝朱見深由于迷信方術太過,被諸多婬藥掏空了身子,仙道未成,便自先行逝去了。繼位者是那孝宗皇帝朱祐樘,年輕天子,自想做一個中興令主,于是誅殺了罪大惡極的李孜省和繼曉二人。但凡被那二人陷害的忠直良臣皆被平反昭雪。也是當年李孜省下文刑部緝拿楊文的海捕文書,未曾有人認真地去執行過,否則各地衙門仔細地尋訪起來,楊文也未必能逃得命在。
而這一切,楊文卻渾然不知,仍舊惶惶不安地躲避在法林寺內度日。也是此地僻塞,外面的事多有不知。便是那空靜師徒知曉了,也懶得告訴楊文。並且楊文多避開到寺里進香的香客,不敢見到外人,只求安穩度日。他到是記得了父母的遺言,只要逃得命在就好,勿要知道仇人是哪個。
這日,楊文坐在殿前的台階上歇息。想起這般無聊的日子還要過到幾時,更是不知在京城的父母吉凶幾何,不免暗自傷感。
這時,旁邊走過來一灰袍老僧,乃是昨晚來法林寺掛單的。偶見楊文坐那里嘆息,便走過去,仔細的打量了一番楊文。
老僧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施主,何必坐此感慨,不出三月,你的運氣就會來了。"
楊文見是昨晚來寺里掛單的和尚,說出這番話來象是會看相的,便說道︰"老師父,我這般光景,又哪里會轉了運來。"
老僧笑道︰"天地運化,萬物生長,哪里會有停滯不變的道理。看施主祖氣旺盛,前三代也必是享富貴之家。然也循了物極必反、月盈則虧的道理,至你而蹇。但施主子孫後氣尤盛,一股清秀之氣直沖華蓋。後輩中必出一奇人或是賢者。"
楊文搖頭道︰"前後如何眼下顧不得了,老師父能知我現在將來之事嗎?"
老僧笑道︰"施主所問卻也實在。老衲說過,不出三月,你的運氣就會來了。到時家業兩成,後半生自會吃穿不愁。晚年子孫滿堂,尤得風光呢。"
楊文听了,也道是老僧說些安慰人的混合話,于是問道︰"功名如何?"
老僧搖頭道︰"施主與功名二字無緣,莫做妄想罷。"說完,轉身去了。
楊文听了,不免又生出些落漠,對日後的期待,更無了心思。
一轉眼,又過數月。
這日午後,在通向法林寺的林間小路上走來兩名年輕的女子。二女皆是相貌不俗。尤其是以其中一名女子,二八年紀,身穿逶迤白色拖地的煙籠梅花百水裙,外罩翠水薄紗,頭上發髻斜插碧玉龍鳳釵。面似芙蓉,眉如柳,身嬌體女敕,步履輕盈,極是柔美。手提一小巧的竹藍,內裝香炷。是那來法林寺進香的香客。與那女子同行的另一女子年齡稍長,卻也是一名美婦。
此時聞得那稍長的女子道︰"七妹,這座寺院看樣子也小了些。"
提竹籃的女子應道︰"六嫂,爹娘奉佛,出門時還一再囑咐了,遇以寺廟,無論大小,都要讓我們代他們二老進獻一柱香的。且了了二老心願,權為我們做小輩的盡點孝心罷。"
那六嫂笑道︰"隨你了。只是要讓你六哥他們在山下多候一會了。"
就在二女說笑的當,路旁邊的草從中忽然跳出一只青蛙來,貼著那年輕女子的衣裙落到另一側的草叢中去了。自將二女嚇了一跳。
"原來是只青蛙!冷不丁跳將出來也自嚇得人慌……"那六嫂笑道。
未待那六嫂笑聲停住,只聞得那年輕女子一聲驚呼道︰"蛇……"
隨見路旁的草叢中亂動,竟然爬出一條尺余長的色彩斑瀾的蛇來。這條蛇本是追逐剛才的那只青蛙的,忽見有人攔路,意外地將其驚了,竟也不客氣地朝那年輕女子的腿上噬了一口,而後隱于草叢中不見了。
"七妹,你沒事罷?"那六嫂見七妹花容失色,呆在了那里,還不知道已被蛇咬上口了。
"六嫂,我……我的小腿上火辣辣的疼痛,那蛇怕……怕是有毒的。"七妹臉色蒼白地顫抖著聲音說道。手中的竹藍已是扔到了地上,內里的物事撒了一地。
"你被蛇咬上了!?"那六嫂聞之,大驚失色。忙蹲去,撩起了七妹的裙角查看。
在那七妹雪白的小腿肚上,赫然地呈現出幾處蛇的噬痕來。那七妹此時已是站立不住,靠在了六嫂的身上。卻自咬著牙堅持道︰"六嫂,被蛇咬上的人是不能隨便活動的。你且將我放下,然後快到山下喚六哥他們來救我。"
"七妹,你一個人在這里行嗎?"那六嫂已是嚇得沒了主意。
"現在只能這樣了。六嫂快些去,晚些只怕我的性命不保。"那女子雖身處險境,仍自驚而不亂,保持著一種令人驚訝的鎮靜。
"七妹,你莫要嚇我罷。"那六嫂嚇得呈出哭腔道,隨後將七妹扶到旁邊的一棵樹下,慢慢放了,猶豫了一下,這才轉身慌忙跑下山去。
那七妹倚著樹干,但覺得被蛇咬的小腿部位在逐漸的發麻做脹。知道蛇的毒性在發作,心中不由驚駭道︰"我林芳難道要死在這里了嗎?"
正在這時,從那邊的山路上走過來一個肩膀負著一捆木柴的樵夫。這樵夫不是別人,正是楊文。三年的光景,楊文已是變得臉色憔悴,胡茬亂長,變得村夫一般了。
"咦?"楊文忽听得路邊有人發出輕微的之聲,不由得停下步子,轉身看去,見在一棵樹下,倚著一名年輕美貌的女子。面色蒼白,正自雙眉緊皺。在其的右腿小腿上,有塊皮膚已是變得發暗了,中間有幾處噬痕。
楊文見狀一驚,忙棄了木柴,上前探視,訝道︰"這位小姐是被毒蛇咬了罷。這山上的蛇多具毒性,便是寺里早晚也多防著呢。"
那林芳聞有人說話,睜眼看時,見是一名年輕男子,雖是有些蓬頭垢面,卻也掩不住其臉上的幾分清秀之色。于是微點了下頭,說道︰"我本從山下路過,偶見山中有寺院,便想來進上幾柱香的,沒想到在這路上驚了蛇,便被咬了。這位公子,可能救我嗎?我已是感到這腿無知覺了。"
"我無蛇傷藥,如何能救得小姐來。"楊文蹲下看時,又自一驚,知道再晚些時候,蛇毒必會上侵,會奪人性命的。
"這位小姐。"楊文此時猶豫了一下道︰"此蛇大毒,現在若不將其毒吸取出,情形危矣!"
說著話,楊文從自己身上撕下一布條,于林芳傷腿的膝蓋上部系緊了,以防止毒性隨氣血上侵,然後說了聲"得罪了!"俯來張嘴朝林芳腿上的蛇的噬痕處吸去。
林芳見一位陌生的男子來為她吸蛇毒,不由得臉色緋紅。
楊文連吸了六七口,不斷地將毒液吸出。見最後一口吐在地上的血色變得鮮紅了,這才住口。而後忙取了自家身上的盛水的水袋,去了封塞,仰頭緊倒入口中,漱了幾回,張口吐出。雖是連漱了數口,仍感到嘴里和雙唇發麻作漲,顯是那蛇毒不一般……
林芳此時感到了傷腿恢復了些知覺。見楊文冒著生命危險為她吸毒,心中大為感激,見楊文皺著眉頭在漱口,知道怕也是染上部分蛇毒了,擔憂地問道︰"公子,你無事罷?"
楊文苦笑了一下道︰"我無事,只是感到嘴里有些麻而已。這蛇果是大毒,好在吸的及時,再晚上一會,這位小姐怕是不救了。"
"恩公!林芳在此謝謝你了!"林芳感激地說道。
"原來是林小姐。此時謝我還早,我只是吸出了大部分蛇毒,暫緩一時罷了,仍需蛇傷藥來治療的。"楊文說道。
這時,從通往山下的山路上急沖沖的跑上來四五個人。為首的是一名年輕漢子,右耳側天生幾縷白發,尤為顯眼,大聲叫著︰"七妹!七妹!"想是那位六嫂叫來了六哥。
那漢子跑到近前,看到了林芳臉色蒼白的樣子,尤自好嚇。待他又看到站在一旁的楊文和地上的那幾灘血跡,也自似乎明白了什麼。
"六哥,若不是這位公子冒死吸毒相救,小妹今日怕是見不上六哥和爹娘了。"林芳說著,已是激動得流下淚來。
"恩公!請受林南一拜。"那叫林南的漢子說著,朝楊文俯身拜去。
慌得楊文忙上前扶了道︰"這位大哥且莫如此。這位林小姐身上的蛇毒還未除盡,急需到山上的寺里尋那主持師父施以蛇藥相救,才能保得安全。"
林南听了,忙說道︰"那就請公子引路罷。"說完,上前將林芳抱起。
在楊文帶領下,一行人進了法林寺的殿堂內。
空靜和尚見一下子涌進來這麼多人,忙上前迎了。
"大師父。"楊文上前說道︰"這位來寺里上香的小姐不慎在上山的路上被毒蛇咬傷了,快些拿蛇藥來救治。"
空靜和尚听了,上前查看了一下林芳腿上的蛇傷,忙叫林南將林芳放在了一旁的床榻上。
"哎呀不好!"那空靜和尚猛然間想起了什麼,一拍額頭,皺眉道︰"寺里存的蛇傷藥在幾天前就用完了,是山下的村民來討要去的。還未及去重新購買過。這如何是好?"
林南听了,驚慌道︰"請問師父這蛇傷藥要去哪里才能購得?"
空靜和尚道︰"東去三十里的鎮子上有賣。只是往返需些時辰,怕是這位女施主等不到蛇傷藥到了。"
"大師父,我已將蛇毒吸出大部了。"楊文忙說道。
空靜和尚搖了搖頭道︰"我剛才看了一下這位女施主的傷口,應該是被人及時的吸出部分蛇毒來,否則也等不到進入這寺里來。只是這山上的蛇多有大毒,沒有好的蛇傷藥及時救治,余毒仍會發作。半個時辰就會要人命去的。"
"如何這麼不巧,寺里就少了蛇傷藥。"那林南急火攻出怒氣來,憤憤道︰"可是怕我們短了你的蛇傷藥錢嗎。今日我這妹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這寺院難逃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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