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6日西安機場
我今天很悲痛很酸楚,在這個世界上我曾經認真愛過的女人,茜茜的母親死了。這是昨天下午我打電話回去時,徐紅告訴我的。她說她去我前妻家接茜茜,結果我前妻家正在辦喪事,茜茜告訴她,媽媽死了。徐紅告訴我,前妻劉小專是在馬路上被汽車撞死的。她對我說;你回來就曉得了,你還是早點回來吧。
我放下話筒,一股酸楚苦澀的滋味涌上心頭。這個我曾經熱戀過的,後來我又非常厭棄和可憐的女人,離開了人世。我其實應該祝福她。她解月兌了。她走向了她生命的終點——那是人人都將要到達的地方。你想到達,也許可能會快一點到達。你不想到達或者你害怕到達,也不過是晚一些時間到達罷了。沒有人能逃月兌生命的軌跡。生命就是向死亡運動。劉小專走完了她的過程。對于劉小專——這個思維在另一個狹隘的境地里的女人,我的離開給了她毀滅性的打擊。但我不能用我的幸福來換取做一個善良人的代價呀!假如我不跟她離婚,那麼我就是在地獄里生活!她能懂一個男人嗎?試想想一個精神病患者,她又怎麼能與一個正常男人思考同一件事同一個問題?我無法做到犧牲自己的一生來照顧她。
你有這樣高尚嗎?也許你可以說我有這麼高尚,我會愛她一輩子,假如沒有了愛,出于責任我也會護理她一輩子。但那是因為你不是同一個精神病人生活在一起。如果你是同一個精神病人生活在一起,你就不會說這種大話。說大話是因為你不在。你無法想像一個正常男人和一個精神病女人在一起的生活。那是索然寡味的生活。這個曾經給了我愛,後來又給了我地獄一般生活的女人去世了。我雖然酸楚和苦澀,但我還是為她高興。
一有大事發生在我身上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往事如煙。這個女人再也不會苦皺著一張臉沖著我了,這個女人在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了,她留下我去懷念她。是的,我願意以後的每一個清明節,帶著女兒去為她掃墓。我父親的死,給我的感受是這個世界上一個最關心我最愛我的人死了;劉小專的死,給我的感覺是這個世界上一個最恨我的女人死了。
昨天晚上,我請朱大為、老晏和西安的書商一起上西安一家最好的夜總會玩,還特意叫上小秦作陪。我純粹是為了答謝西安朋友,請他們上夜總會呷酒。我自己不想呷,情緒也不高漲。我不想表現出一副馬到成功的佼佼者相,沒有人會對一個生活中的佼佼者表示同情和好感。人只會同情弱者和可憐人,任何人都不會對一個強者產生同情心。我讓朱大為向他們解釋,我的前妻于早兩天被汽車撞死了,我在為前妻悲痛。
小秦對我表示出了女人的同情。她在暗處時不時地打量我,她沒怎麼說話。她有幾分靦腆。你若喜歡某個女人,也許她生氣的樣子你也喜歡。我就喜歡小秦的靦腆,她不大搭理朱大為、老晏和史兄——史兄是那個書商,他是個西安痞子,專揀一些下流玩笑開。他要了一個小姐陪他,那是一個三陪小姐,長得馬馬虎虎,他的手時不時到小姐的腰上捏那麼一下,或者把小姐的臉摟到懷里親一口。他就是要表示他的大膽。朱大為也有一個小姐作陪,但朱大為很規矩,規矩人在公開場合下就是放不開。朱大為跟我和老晏說話的回數比同小姐還多,小姐用牙簽戳一顆提子給他吃,他就吃;小姐叫他大哥,他也答應。但他就是要表現出窈窕淑女君子不逑的氣度。孔老二要是坐在這里,就會貼著我的耳朵說朱大為裝孫子。
在舞台上唱歌的是一位北京女歌手,她的歌其實唱得很好,聲音也甜美,但沒人喝彩。後來又有一位西安男歌手著一身白衣白褲走上台唱歌,跳跳蹦蹦,很靚仔的模樣。我很麻木,並不為這些歌手們賣力的表演而動容,我的心不在他們身上。我的心在劉小專身上,想想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這個人了,我就酸楚無比。小秦時不時拿眼楮瞅我,在她眼里我成了一個堅強的男人。老晏對我說︰開心點,別去想了。老晏又說︰要想得開。
有的人不需要同情,我需要。他們都在同情我。我在享受著同情。你可能覺得這不是一種享受,但我認為這是。我寧可別人一起同情我,也不願意接受那種一齊妒忌我的表情。
今天上午我同小秦告別時,小秦含情脈脈地瞥著我。我感覺那種目光是含情脈脈的,十九歲的姑娘的目光難道我還捕捉不到?她的眼楮很美,輪廓如兩個小小的月牙兒,但在兩個小小的月牙兒里卻蓄著兩汪迷人的秋水。也許這樣說不對,因為秋水是什麼水誰也感覺不到。但我可以說那是蓄著兩汪井水。在我家的門前有一口井,井水清澈潔淨。我說︰我會來看你的。她還是用那種眼光瞥著我,我又說︰不定哪一天我又會來。我走出酒店的大門,回頭一望,她還在目送我。我不由自主地給了她一個飛吻。我覺得那一刻我有點兒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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