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保持安靜,在醫院附近沒有架起高聲大喇叭,可是在遠處安裝的有。蒙城縣廣播電站午間廣播結束後,安灌公社廣播電台又開始播送節目——不論套,亂播一氣,什麼流行播什麼。
雖說醫院里非常安靜,但可以听到遠處大喇叭的聲音。
屋內本來有三張病床,另外兩張病床被護士搬走了。醫生決定把與金根姬同住的兩個病人安排到別的房間,主要是讓金根姬安靜的休息一下。
金根姬終于住上了單獨病房,這無疑對她的治療是大有好處的。
……在無意之中,听到大喇叭里傳出電影賣花姑娘的插曲︰賣花來吆,賣花來,賣花買藥救親娘•••••。這只歌聲又一次勾起了她對往事的回憶——她十分冷靜。
記得當年她只有十六歲,在自己的家鄉朝鮮她仍是農家女,同山里的十同位姑娘被日本人的走狗從大山里拐騙出來。她們坐在藍水河上的小船上,開始憧憬著未來。記得,每一個姑娘都能唱起那同一首民歌。
可今天,她不知道是怎麼拉,當听到賣花姑娘那首歌時,不由自主的隨著音樂節奏,開始哼唱起家鄉的歌,嚴格的說這是一首家鄉的情歌︰
摩嶺山呀,摩嶺山,你再高也有頂
藍水河呀,藍水河,你再長也有源
蒼茫茫的青天啊!
#**小說
藏在林中的眺望的小伙子
——你要等俺喲
並非所有的姑娘都願意走出家鄉
放棄那曾經擁有的愛情
——遠舍千萬里
姑娘早晚會回到你的身邊
站在那山林中眺望的小伙子
——你要等俺著喲
姑娘早晚會回到你的身邊
……
金根姬使用自己的母語,可以接地氣的朝鮮語哼唱的,但她已經唱不好自己的朝鮮語了。她哼唱了半天只記得「摩嶺山,藍河水,遠舍千萬里,姑娘早晚會回到你的身邊。」的朝鮮語發音。
歌中朝鮮語她已經記不得了,那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呀!她反復在想,其余的再也想不起來了,她又反復地歌了幾遍,仍記得那些朝鮮語。
她忽然離開個病床,朝床對面走來,其實,對面的牆上掛了一面鏡子,她是奔鏡子去的。她踮起腳,對著鏡子重新哼唱著。隔壁房間傳來翻破銅爛鐵的聲響。聲響不大,但絲毫不影響她的發揮。
「勞模媽媽,你唱歌呢?」劉宏端一盆涼水進屋。「……你是用朝鮮語唱的?」
「嗯,是的。朝鮮歌唱不好了,大部分都忘掉了。三十多年沒有唱了,這是家鄉的民歌 ,俺那里的姑娘人人都會唱。而我怎麼也唱不好了。俺是朝鮮人,應該會的呀?唉……真的變老了,這是一首民歌應當會唱的……」
「那你就別唱了吧,等病好了,回到家再好好練習吧!……勞模媽媽來擦一把臉,這是從涼水井里剛打上來的井水。」
「好!你放下,我自己洗吧。」
「不行的,我來替你擦吧。」
「我行的,沒有事,這點小事情干不了,那我可真的病倒了。」
經歷過這場撕肝裂膽的折磨,自己仿佛是做了一場夢,為了證實不在夢魘中,她需要感受一下井涼水帶來的涼意。
「勞模媽媽你會唱家鄉的歌,我想你一定會跳朝鮮舞,等病好了,咱們回到村里,你一定給我們村里人跳一段朝鮮舞蹈,怎麼樣。」
「是啊!俺的跳的不好,但也可以看。」
說完她把毛巾搭在盆架上,便緊走幾步,伸頭象門外看看,有沒有人走過來。
隨後,她扭動輕松的舞步,雙手慢慢的舉過頭頂,在空中擊掌伴奏,于是那優美的身軀,油然地旋轉起來。她的舞姿毅然是那樣的優美典雅,柔婉裊娜,而且剛勁跌岩。
「劉宏,你知道朝鮮舞誰跳的最美嗎?」金根姬一邊舞,一邊問道。
「不知道。我想……應該是你吧。」劉宏說。
「噢,不是我,是八家子村的樸心愛姑娘,她也是騙的,被日本人押到艦艇上,她寧死不從,被日本殺害了,她的頭顱被日本人踢到大海中……」
說道這金根姬又一次哽咽了,可舞步沒有停下來。
「你可要保重身體,好好的活著,如果你有一天能回到朝鮮去,也許還能見到你兒時的伙伴。」
「不可能了,不可能了,八家子村的樸心愛被日本人殺死了,頭道村的洪貞慧被帶到中國。……也就是,你們蒙城縣的日本慰安所里……後來,患有性病她被日本騙出慰安所,秘密處死了,當時她只有十四歲……這一位幼稚的小姑娘。和俺一起過來的十四位朝鮮姑娘,可能都死在中國了。唉……就剩下我一個人還活著。」
金根姬仍是不停的跳,只有這樣似乎可以想到心酸的往事。劉宏在傾听她听呼吸,感到她還緊張喘著粗氣,似乎用舞姿在表達對兒時伙伴的思念。
「勞模媽媽,我現在是公社廣播站的通訊員,想你為寫一篇通訊報道,不知道你是否同意……如果你同意的話,等你的病好了,我是不是可以對你進行采訪?」劉宏說道。
「不可以的,我絕不會同意,你把我的事情寫出不太好……這樣我在沙坡村無法做人。」
「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見。」
金根姬已經不跳舞了,已經意識到在痛苦的回憶之中,她會更加痛苦。
「你算是一個小有名氣的文學青年,愛寫東西,我從廣播中听過你的不少篇通訊報道,很感人的。……如果我要回朝鮮去,我一定會回到中國來的,」她轉地頭來堅定地說。「你可要記住嘍,到那一天我就把過去苦和痛,一五一十的告訴你,希望你能寫出一本書來,讓活著的中朝婦女,不要忘記歷史的傷痕。……俺們這些從朝鮮一起過來的……受過苦難的慰安婦,不說出來,不把她寫了來,是沒有人會知道的。」
「一定一定,一定會寫出來的。」
劉宏心里怦怦跳得厲害,得到滿意答復之余,心中還存有一絲疑慮。是不是過分炫耀自己的文采呢?他希望勞模媽媽能始終喜歡他這個人。
「勞模媽媽,你要堅強的活著,等待朝鮮統一的那一天。」他感激地快要哭出來。
「會的孩子,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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