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第三十五章莫道帝王心（六）
連番的情緒沖擊，無比無力掙扎的我，深信著穿越本則「死便是生」，妄想著了結了這里的生命，就可以回去自己的世界，義無反顧地縴承著秦王佩劍的沉重，腕盡全力抽劍于頸肩，苦笑的臉上掛滿了暗謔︰本就沒想過要傷你.
收到柔弱的絕然，秦王的目光瞬息恍悟，知道不好，身體一送向前，勢要來奪我手中寶劍。
哪里肯給他阻我回家的機會，手下力重，貼著劍刃的薄皮一抿而破……
不過彈指一瞬間，就在鋒刃只差分毫就要割破脈管之際，秦王的大手準準掐住了持劍的弱腕，力道大得不由我再動半分。
一股溫熱滑過鎖骨流入胸渠，再看向秦王，面色不見分毫驚亂，身姿傲挺磐如泰山，可他握著我的手心……濕了。
一個眉頭暗自急簇過後，他再凝向眼前看上去縴弱不堪的襤褸，心尖如風撩搖燭一般，虛晃著動了一下，既往的清明睿智，清醒的警示著他那顆怪道的心︰出錯了。
夜雲浮飄，掩月遮光，王帳內的死寂，靜靜地確映著兩雙方枘圓鑿的睿目和蕊目，欲死還生的較量，駁視與蕭殺，勝敗不過一瞬之間。
我固執的死盯著秦王，用一雙會說話的蕊目，清楚明白的告訴他︰求生不能，求死還不容易？我若不想要這條薄命，尊駕如何阻攔得住。
對峙，在這個尋常的夜晚，我挑起了與不尋常之人的第二次對峙。
許久，他肅然，糾纏著我那淡漠的眼神里隱現莫明，那是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天威之人眼里的孤寂，載著高壓緩緩向我襲來，伴著暗沉了半分的聲音讓人更感寂落︰「莫要奢望寡人會為你做什麼
我想我一定讀錯了，他瞳底蕩起的那抹波瀾不可能是不舍。
他為我做什麼？我敢要他做什麼？要明兒活過來嗎？還是要他放我走？又或者，讓他幫我解開這個分不清是真還是假的夢？
就算他不說，我也沒奢望過要拿自己的性命來要挾他為我做什麼。
身體比我的思想更單純，更知道此時此刻或許可以掙得的小許進尺，掩衣在胸前的手不自知地越掩越緊。
細微入目的秦王，秋毫已有感，理了理臉上並無表情的表情，睿瞳點了點我的固眸，似施恩澤一般桀然道︰「只要你肯老實呆著，大婚之前寡人再不踫你就是
……呵，這也算是讓步嗎？
見我無動，惜字如金的秦王又補道︰「你母後將你許給寡人換她自己回邯鄲去了，難不成你還奢望著讓寡人把你也放回邯鄲去？」緊接著恨然一句「想都別想」，徹底絕了我的妄念。
原來如此，那個老太婆不是用我來換百姓的平安，而是換她自己的平安？我被騙了，被騙得徹徹底底。
見我還是一心只想求個了斷的模樣，秦王松開一直緊掐著細腕的手，緩緩抽至我面前反手攤開，掌心向上，堅威迸進地看進我眼底，又是桀然一聲輕語︰「拿來」。
語調硬中帶軟，似有哄慰，意在要我交出他的佩劍。
冷顏與他相覷，依舊神衰的我輕生的心緒未泯，沉在淵澤里的情緒還沒有終結，哪里肯就此做罷？
繼續倔強的對峙，時間考驗著我對生命的輕視，也考驗著秦王的耐心。
……
「拿來」
一聲暴喝劈頭而至，震得我心神俱顫，身體瑟縮，一個不爭氣的哆嗦，駕在脖子上的劍已月兌手，蕩過肩頭，滑過臂裳，反射著冷光，直沖向地面……
只觀劍弄影，未聞落地音，不知那劍是如何入了他的手，但見他轉身覆步，一聲「嗖」響已然送劍回鞘，冷而不耐的一眼，隨著回鞘的劍聲再次拋向被他嚇得失魂散魄的我。
盯了一會被自己幾句話就搞定的蠢女人，秦王的臉色開始舒展開來，帳內那張驚嚇過度卻看起來乖順了許多的小臉，讓他被剛剛發生的事攪煩的心情，莫明地暢快了許多。
這一搏，終還是他勝了，從沒有過輕生念頭的我，早已經被他震呆瓜了，哪里還有心機求死？
達到了預設目標，斂灩生余輝，目泄如意色的秦王低語了一聲項平後，便自顧自的臥回到床上去了。
「喏」
項平應聲步入帳中，這只九曲十八彎的蛔蟲，半躬著上身抬眼竊了一下六神無主的我，然後和秦王對了個授受的眼神，便靜靜的跪坐去帳邊，默而不語的安守于王帳之中。
剛剛那一聲暴喝，喝出了我的三魂，懾去了我的七魄，唯留下一副血肉空殼，宛如人偶空悲切。
許久，險險收回的三魂，叫囂著再也支撐不住這副被抽干了氣力的身體，順著帳圍，我軟體堆坐于帳根的席子上，七魄未歸我仍如呆兒，目無生機傻傻地怔視著合目安神、似已睡熟的秦王。
就算處于滯納狀態，我也在時刻提防著氈床上那只莫測的壞雄獸。
夜漸深，天漸涼，小小喧雜的世界亦漸安寧。
王帳中的三個人，一個雖已還魂，卻只顧呆呆發傻；一個已然安歇，卻仍睜著一雙無形的睿目洞視著天下；還有一個，如同會呼吸的塑身羅漢一般，忠心地守侍著他那比雄獸還「壞蛋」的主人。
……
悄靜的空間里，傳出細弱而斯文的抗議聲，是我那餓了一整天的胃腸，不敢大聲叫囂，卻又饑渴難擋。
丟了心神，根本無心去理會它們，任由它們絞得我胃痛，依然漠若無聞。
「清姬」
不知何時，項平取來兩個饅頭一碗清湯，置放在同樣不知何時擺來我身前的矮幾之上，低低的輕語著，想讓我填月復充饑。
免強牽出感謝的眼神看了看項平，在收到他安慰的回笑後，乘他轉身之前拉住他的衣袖，用指尖沾著湯水在桌上寫了個「明」字。
項平眉心微簇，猜忖了許久才看明白我寫這「明」字的意思，如解大題般目現洋意不過片刻，隨之又黯然起來，低頭沉了一會才些有顧及地對我竊聲道︰「在尸帳里
心下一抽，再抬眼看去，項平已經退回到原來的位置，臉上隱隱的綻著無奈，見我看他，忙斂了臉色，垂回頭去再不作聲。
盯著面前的饅頭我又是一陣呆滯，腦袋里空空的，沒有明兒也沒有自己，就是空空的，什麼也沒有。
直到胃腸興奮地因為面前的食物翻滾起來，無意識的身體做出了本能的反應，緩緩拿起一個饅頭，又滯了好一會才呆呆地把它放進嘴里。
只咬了一小口，我想咽下它，它卻被喉嚨拒之于門外。
在強行將它咽下之後，這小小的一口饅頭淤堵在胸口，竟然不肯下行，直壓得人胸口揪絞，憋窒得我咽然淚下。
眼楮濕了，大粒大粒的淚珠，從沒如此放縱的滾落過，就連十三歲那年被瑾瑜撞到我在更衣室里哇哇哭，也沒這麼洶涌過。
放下被咬過一口的饅頭，自視並不挑食的我，預感到它將成為我此生最後一次觸踫過的饅頭幸兒。
盡管眼淚在不停的奔流，情緒在瘋狂的宣泄，我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不遠處的項平見我壓抑如此，面露不忍，卻也無所適從，只能由了我去。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放空了，累了，蜷在帳圍邊上神志迷朦的睡著了。
……
……
鱷魚？閃電？大爪子？大鼻頭？還長胡須……
嚇得一抖，我從浮飄的夢境中驚醒，看到王帳內暗光依舊，秦王睡得還很深沉，唯有守在帳內的項平被我驚搐的動作所擾，投來為之而無措的一眼，略帶安慰之色。
意識到又是那個駭人的惡夢在做怪，我無力的舒了一口氣，強壓下慌跳的心髒，再次瞌上迷朦而沉重的雙眼，萎身倦回到地席之上，沉沉的睡了過去。
終于，糾纏了我十年的惡夢揭開了它神密的面紗，夢里那個如魔似幻，氣焰焚灼的家伙在黑暗的世界里閃爍著金燦燦的顏色，漸近漸清地現出了他的真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