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直走,前面就是大門,小心,門是玻璃的。」
「大約三步之後會遇到一個左轉彎,當心點。」
「前面的地上有積水,踏上去的時候千萬注意。」
如此這樣的提醒還有很多,從她今日踏出門開始就伴隨了她一路。奈葉依著男人的話語小心翼翼地走著,只覺得耳中都快被男人狂野中帶著關切的聲線充滿了。
枝葉交錯而發出的窸窣聲微動,都離她極近,可是她身上卻全沒有被打到分毫,想來,一定是被身邊的男人體貼地撩起跟撥開了。
心中滑過暖意,奈葉往靠近男人的方向小移了一步,好讓男人減少些工作量。
察覺到奈葉的舉動,男人不動聲色地將她往自己的身際更近帶了幾分,微沉的嗓音似是解釋般說道︰「前面的路開始窄起來了。」
沒有想到男人會有此心思的奈葉渾然不覺異樣,露出淺淺的笑容來輕輕致謝般點了點頭,兀自說道︰「今天真是麻煩你了,棗先生。」
「算不得麻煩,這是我應該做的。」
朝日奈棗輕描淡寫地挑了挑眉,亮橘色的發在一片綠色掩映中顯得分外顯眼。
「倒是你,眼楮還沒有好,怎麼會答應一起出來?」
昨晚他回公寓,正好大家都在,聊天的時候小彌突然冒出來一句「明天大家一起出去玩吧」!然後睜著期待的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們,實在是不忍心拒絕,但是想到奈葉現在的情況,他幾乎沖口而出就是拒絕。
——而他注意到,圍坐的好幾個兄弟也都是面露難色眼看張嘴就要打破小彌的希冀。
奈葉雙目暫時失明的事,他們除了瞞了繪麻之外,還一並瞞住了小彌。一來擔心小彌口風不緊一個興奮就泄露出來,二來也是不想因為這件事讓小彌也跟著擔心。
可是沒等他們的話說出口,繪麻的聲音卻當先響了起來。
如果可以的話,大家一起出去吧。
輕細卻又清晰的聲音響起,令得他們每個人都驚訝無比地看向了她。
最近家里發生了很多事,我想……出去散散心也好。
最重要的是,她看哦捏醬最近一直都待在房間里,希望能趁此機會帶上哦捏醬一起出去透透風,病才剛好要是在房間里又窩出什麼病來可怎麼辦?
家里疼愛的弟弟跟妹妹都發了話了,他們根本再說不出什麼拒絕的話來,而是很快敲定了行程是到植物園。不過當時,他們都沒有想到,奈葉在被他們告知這件事的時候居然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是什麼非來不可的原因嗎?」
「……也不是。」奈葉輕輕搖了搖頭,「只是覺得,再不在繪麻面前多露露臉的話,指不定她就該起疑心了,我不想這件事被她發現讓她覺得愧疚。」
即使這麼做無形中也加大了會被繪麻察覺出端倪的風險。
攬住奈葉的手掌不由一緊,又在奈葉沒有察覺到之前很快恢復原狀,朝日奈棗眸底掠過心疼的憐惜,為著這個女孩處處為了妹妹著想的體貼與細致。
他原本是不支持奈葉把這件事瞞著繪麻的,但是卻在這個女孩子的耐心說服下最終妥協,想來,其他的兄弟多半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吧。
由于棗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關系,不留神就疏忽了報路況的事情,奈葉只覺得自己腳下一滑,就向著後方直直跌倒!
「小心!」
棗急忙回過神,本就虛攬在奈葉身後的手臂一施力將她整個人勾到了懷里,一把抱了個滿懷。
咖啡色的長發大幅度在低空掠過一陣疾風,悄然沉寂到棗的手臂上,而伴隨著棗微微晃動的發梢,奈葉的呼吸也漸漸平復下來。
「是我不好,害你差點跌倒。」
「可是棗先生也及時拉住我了啊,我應該謝謝你才對。」
即便奈葉這樣說也無法讓棗解開心底的自責,英挺的眉緊皺著,沉默了下來。
奈葉輕輕掙開了棗的懷抱,呼吸著植物園里滿溢的清新空氣,有些愜意地說道︰「我有些累了,棗先生,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一會兒好嗎?」
明白奈葉此舉不乏他的關系,棗略略提高了分貝以便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精神點,也好讓這個女孩子放心︰「那我們就往這邊走吧。」
棗在將奈葉帶到植物園中特意修繕的一處休息場所後就停止了繼續走的步伐,四下環顧了番,確認這是個安靜的地方,適合奈葉休息後,棗就先行離開準備去給奈葉買瓶水過來。
豈料,待到朝日奈棗帶著水回來的時候,原先奈葉坐的長凳上,那俏麗的少女卻蹤跡不見,只余下了長發松松綁在腦後一臉自在倚靠著椅背的男人。
「光哥,你怎麼會在這里?」
熟稔地從不掩錯愕的棗手上拿過水,干脆利落地打開灌了一口後,朝日奈光才似笑非笑地開口道︰「說什麼我怎麼會在這里,其實想問的應該是妹妹怎麼不見了吧?」
面上一赧,棗卻也沒有否認,接道︰「她呢?」
心底微動,光也知道自家這個弟弟算是徹底陷進去了,臉上卻極其輕松地笑著聳了聳肩,事不關己地道︰「剛才要哥把她帶走了。」
「什麼?你怎麼不攔住他!」
下意識沖口而出的話令光不禁側目,露出奇怪的微笑來︰「我為什麼要幫你攔住他們?」
「奈葉的眼楮不好,當然還是在原地休息比較好一點。」
棗的解釋略顯蒼白,他也知道自己的私心表露,不由偏頭躲開了光的注視。
「這個理由根本不成立喲,小棗。」光的笑容里帶出了女裝時的妖媚來,聲音也逗弄的成分增多,「你今天也帶著妹妹走了不少地方吧。」
「那是……」
「而且,要哥今天帶走妹妹可不是一時沖動。」
「光哥?」這是什麼意思?
「要先生,你今天沒有工作嗎?」
剛才她正在休息,要先生突然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神神秘秘地說要帶她去看一樣東西,然後就拉了她起來離開。
慢悠悠地帶著她踱在植物園里,要先生的神情即便她看不到,也猜得出來肯定是非常悠哉,她簡直懷疑要先生說要帶她去看的東西是不是胡謅出來的。
抬起右手將姿態無比自然搭在她左肩上的手臂扔下去,豈料不過片刻,那惱人的手臂又極其熟門熟路地搭了上來。
「今天請了假,」要隨口說著平日里就慣用的甜言蜜語,「為了妹妹醬你,歐尼醬當然是要先把工作扔在一邊的啦~」
「……切,要先生自己想要偷懶還非得要拿我做借口。」奈葉反駁,頓了頓,她拉住了要停下了腳步,「我要回去,一會棗先生看不到我會擔心的。」
「別擔心,會有人告訴他的。」推著奈葉繼續往前走,要巴不得現在離棗他們越遠越好。
「?」
「我說有就是有,還信不過我嗎?」這個小笨蛋也就算了,居然連棗都沒有發現,今天他們身後可是熱鬧得很。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要先生確實信用度很低。」奈葉嘴上半點不客氣,不過心里卻是相信了要的話,被帶著走的步子也減去了阻力。
「要先生,我們到底要去哪里啊?」
雖然她看不見,不過也能感覺得到,他們似乎是走到了園里更深的地方。
這里的陽光似乎要比先前的小一點,又或許,是這里的樹木更加茂密,奈葉感覺自己的身上漸漸冷了下來,不若先前那麼暖煦。
要的步子停住,將自己的外套解下來披到了奈葉的肩上,笑意深泓︰「冷了?」
「是有一點。」奈葉也不托詞,直白道。
「那麼我們到了。」
「說‘那麼’的,要先生你根本沒有目的地吧,果然是誑我對不對!」奈葉像是抓到了要的把柄一樣有些得意地質問,「讓一個病人跟著你東奔西跑很不道德的要先生!」
「誰說我是在誑你?」要噙著笑挑高眉,反問奈葉,「我可是真的有東西要給你看的。」
「那你倒是說說看,是要給我看什麼東西?」
少女瓷淨玉白的臉上是狡黠的笑容,滿是「就說你是在誑我吧,還狡辯」的意味,那棕色的雙瞳雖然看不見,可那靈動的樣子讓男人微微一恍,像是在少女的眸底真的看到了自己一樣。
忍不住,朝日奈要就伸手在奈葉的眼前晃了晃,看著奈葉無動于衷的樣子,又有些自嘲地訕然收了回去,口氣三分揚高,尾音還慣性地打了一個極為繾綣的卷兒︰「怎麼沒有,喏,就是一只啄木鳥喲,妹妹醬~」
啄木鳥?奈葉愣神之下錯愕到失言,半晌才回嘴︰「要先生說謊話都不打草稿的嗎?這里明明是植物園哪里會有什麼啄木——鳥。」
「有的喲~」
沒等少女說完話徑直將她的頭顱按往自己的胸口,不察之下少女因慣性作用力道極猛,重重地磕在男人的胸膛發出了悶響,也令得男人不由輕「嘶」了一聲。
「听到沒有,相當響亮的一記啄木聲啊,可不就是一只啄木鳥麼?」
輕笑著戲謔出聲,胸腔的震動因著兩人此時相擁的親密距離直直地傳到了奈葉的身體里,她正待再回說要先生幾句,一改油滑腔調的要卻溫柔了神情,用著醇厚優雅的嗓音低沉而曖昧地開口——
「吶,妹妹醬,在離我心口最近的位置,有發現讓我生病的小蟲子嗎?」
要先生,這是……
額頭抵在要的胸口,奈葉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因呼吸而一起一伏的振動,也因此,在他向她問出那句話之後,她更是清楚地感覺到了他瞬間緊繃起來的身體。
在女人堆中久經沙場早應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的要先生,現在說完這句近似于告白的話之後,是在緊張嗎?
奈葉的呼吸輕輕一窒,而後緩緩地重新開始起伏。
只是……
「蟲子是沒有發現,不過我倒是發現了,這還真是一棵皮相當厚的樹啊,想必是棵很上了年紀的老樹了吧,吶?厚臉皮的老樹先生?」
仰著臉抬起頭,奈葉一臉無辜狀好奇問。
「嗚哇,對于一棵樹妹妹醬你都這麼不留口德的嗎?」
「那麼對于自己受傷失明的妹妹還有心思來調戲的要先生你又該被如何評價呢?下流無恥的大麼?」
「事實上,我覺得妹妹醬你除了暫時失明這一點以外毫無弱點。」依舊對他毒舌得很。
「謝謝夸獎,我會努力盡快把唯一的弱點也克服掉的!」才不要給你任何的可趁之機!
還真是不甘心吶,居然就這樣被拒絕了。
朝日奈要抬手撥起額前的劉海,略帶苦澀地淺笑起來,頓了好一會,終是不死心地接著問道。
「吶,妹妹醬,你討厭我嗎?」
「……不……」
偏頭微微垂下,奈葉低聲回應。
要放下了大半的心來,接茬道︰「我想也是,事實上——」
「……喜歡。」
「什麼?」
對于奈葉慢了不只一拍的後半截話剛開始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等到尋思回來後朝日奈要忍不住挫敗起來,幾欲抓狂地逮住奈葉刨根問底︰「妹妹醬你倒是說得清楚一點啊,你到底是‘不喜歡’我呢?還是‘不(討厭),喜歡’我呢?」
這兩個意思差別很大妹妹醬你倒是快告訴他正確的斷句位置啊!
這麼讓他心情急轉彎更不道德的啊喂!
沒有理會自己一句話給要造成的糾結有多大,奈葉月兌開要的懷抱,憑感覺往左上邁了兩步,模上了一棵粗壯的樹身。
樹身的表面很粗糙,硌在手掌心微微有些癢,不過這不妨礙奈葉順著樹身探上去模索樹枝跟樹葉。
沒一會兒,專心探索的奈葉就將朝日奈要忘在了腦後。
見奈葉全神貫注在樹上,要有些吃味地摩挲起下巴來。
他記得,妹妹醬是說過他是棵老樹的對吧,既然如此,跟她面前那棵明顯也是上了年紀的樹來比較,不應該是他的魅力更大一些的嗎?
居然舍他而就彼,果然失明的妹妹醬也一並失去了敏銳而又優秀的判斷力哪。
還是快點好起來吧,妹妹醬的眼楮,否則的話,他說不定會因為不明不白的原因被淘汰出局啊!
煞有介事地想著,朝日奈要還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來加強自己想法的正確度,只是末了,看著奈葉的臉上因為聞到樹上散發出的香氣而流露出曠日久違的輕松適意的清淺笑容,要卻立刻將他糾結的問題都拋卻腦後。
嘴角忍不住因為奈葉的笑容而揚起,朝日奈要不由得想起前兩天來找過他的祈織,當日他跟他說的話到現在他還是清晰地記得,而最為讓他印象深刻也最為感動的還是祈織的那一句——
要哥,謝謝你。
我這麼說不是代表我原諒你了,只是對于你當年的所作所為,我已經能夠諒解。
我認可了你的謊言保護了當年的我,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對你的謊言感激涕零。事實上,我認為現在它已經完全沒有了存在的必要。
所以,以後不用再多此一舉了。
十字架我會留下,但是要哥你,如果未來被我發現還有欺騙我的事,我不會再對你客氣。
不不不,後面的話他完全不用回想起來的,他只要記得曾經一度憎惡怨恨著他的祈織終于也對他說了一句「謝謝」就可以了,後面依舊架勢十足的話語就淹沒在時間里就好了。
——總算他的等待沒有白費,祈織雖然還沒有能夠變回原來溫柔細膩的性子,但總算也開始邁出了走出過去接納現在的第一步。
——雖然,最後開解了他的人並不是他。
左手不由撫上了右胸口的位置,朝日奈要的目光中盛滿了溫柔寵溺,感激地低喃︰「謝謝你,奈葉。」
真的,謝謝你。
他原以為這輩子永遠扣死的結就這麼輕易地被你解開了,說不出是挫敗更多一點,還是感謝更多一點,但不論是哪一種,都無妨他喜歡你更多一點。
每一次,你都會讓他對你的喜歡更多一分,他也不是不知道這樣下去很危險,畢竟這麼多的喜歡累積起來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變成愛了,尤其是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根本是想到你的每一刻,大腦里就在給予他警訊。
可是他還是無法遏制自己陷落的速度,一如他迫切渴望你回應他的心情。
只是……
既然你還沒有準備好,那麼,他會繼續等下去。
一直等到,你願意做出決定為止。
風乍起,樹葉在微風中一陣窸窣。
風中像是驀地逸出了一聲嘆息,輕到幾乎听不見,很快便轉瞬即逝。
朝日奈要驚訝地看向奈葉所在的位置,見她的形容與先前一般無二,全不似曾嘆氣過的樣子,便只當是自己錯听,沒有放在心上。
總算是讓她的心情好起來了,今天這一趟植物園,看樣子還真是沒有來錯。
奈葉,希望你能夠快點好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一不小心篇幅又變大了捂臉,于是和好在下一章免揍!
嘛,其實原本棗泥的戲份正文里應該沒有了的,但是你們呼喚棗泥的呼聲太高了于是一不小心就加了他的戲……
不過不過!這也不能遮掩這一章是要泥的主場啦~啄木鳥那個是靈光一現冒出來的喲~話說這一次要泥的告白怎麼樣星星眼不是直拳反而很委婉含蓄的撒!(>^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