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安為工作的事忙得焦頭爛額時她開私人偵探所的那個同學終于聯系她說需要調查的那個人已經有了最全面的資料,其實這對心安而言已經不重要了,最開始調查的目的是,如果這個女人是父親在意的,那就試圖讓父親在最後的時光里再見她一面,但現在,顯然沒有必要了。但你請人幫忙,總得善始善終,這是做人最基本的原則。心安抽空與同學約在了茶樓,男同學和上次聚會上差別不太大,二十幾歲的年紀,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記憶中的他是一個很愛笑很愛貧嘴的人,但這次他將厚厚一個紙袋遞給她的時候,面色卻是心安從未見過的復雜。他說她父親的事他听說了,感到很意外也很遺憾,請她節哀順變,她低聲說謝謝,接過他遞過來的袋子,同學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為難的又說︰「心安,因為我是主要調查人的原因,所以給你的那些資料我在整理過程中也都看過了,很抱歉但我真的不是有意侵犯你的個人**
心安頓了一下,因為自己也不知道袋子里的資料是什麼,所以很自然的回答︰「沒關系的,謝謝你
同學離開之前又說︰「心安,大學的時候大家都知道你的家境比較優渥,所以在我眼里一直覺得你就是那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嬌氣喵星人,但真的沒有想到你的童年也過得如此艱難,心安,你其實比大家想象中的都要堅強
這段話讓心安盯著那個寫滿未知指數的紙袋楞了很久,只覺得本來一個對她不再重要的袋子一下子變得極重,最後終究是拆開了來,一頁一頁的看清。
吳琉母親的病房是貴賓vip,這樣的病房房費是普通病房的四倍多,江雲說吳琉的母親這種病隔三差五都得進院治療,沒有完全痊愈的治療方案,但用藥拖著死不了。心安推門而進時心里控制不住的嗤笑,誰知這樣昂貴的藥物治療費用以及房費是不是出自于自己的丈夫之手。
吳琉的母親在休息,心安很有耐心的站在床邊等了五分鐘那麼久,見她完全沒有轉醒的趨向,便伸手去輕推了推病床上面色滄桑的女子,女子緩緩轉醒,見到這麼一個陌生的她後面色微驚,小心翼翼的詢問︰「你是?」
看起來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婦人,一點都沒有了那張照片里的風姿綽約,歲月大概真的是容貌的最大敵人。心安扯著唇隨意的笑笑,站在床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風輕雲淡的開口道︰「你不用太過驚訝或害怕,我今天過來主要是想跟你核實幾件事情,你只需要回答我是不是真的,如果你保持沉默我就當做是你默認心安從手提袋里抽出一份文件,清了清桑,在婦女作答之前面無表情的再度開口︰「你叫張芬蘭,弓長張,芬芳的芬,蘭花的蘭,本籍山東,出生于一九六五年。對嗎?」
面前看上去有些弱勢的婦人點頭,看她的眼神有些疑惑與畏懼。心安輕笑了一聲,繼續道︰「既然你是,那我接下來說的這些,除非你認為我說的是錯的,否則不要出聲打斷我。你叫張芬蘭,教育程度初中畢業,家里靠種植農作物為生,還要一兄一妹,你十九歲時與同鎮的地痞吳姓男子戀愛,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離家出走與吳某在一起,在二十歲的時候為吳某生下一女,取名吳琉,迫于生計與吳某一齊遠赴東莞打工,但你的丈夫到東莞半年後染上賭癮,輸光了你們打工的所有積蓄,甚至將你以五萬元的嫁給賣給了湛江一個偏遠小鎮年過半百喪偶的老頭,你走投無路在湛江那個買主找人帶你回去的時候選擇了自殺,你趁他們不注意一頭扎進人來人往的車流里,一輛型號為b325i的轎車撞到了你,撞了你的人將你送到了醫院,湛江那邊的人沖進醫院來找你時,你為了自救騙那個救你的人說你什麼都不記得,你說你不認識那些人你不想跟他們走,是救你的那個人出錢幫你擺平了那件事,是救你的那個人在你自願的情況下將你帶回我們目前所處的這個城市,是救你的那個人給了你優渥舒適的生活環境,然後你就像童話里的灰姑娘,在歷經所有劫難後找到了自己的白馬王子,你和你的恩人相戀,你接受他的鑽戒和求婚,你嫁給了他,在次年給他生下一個體重五斤八兩的女嬰,然後,你在你的恩人還在初為人父的驚喜中、你的女兒還弱小的呆在襁褓中的時候,收拾好那些他買給你的珠寶首飾,消失的一干二淨心安從文件里抬起頭,神色陰冷的盯著面前面無人色的婦人,一字一頓認真問︰「張芬蘭,我說的這些,有一句是你認為不對的嗎?」
婦人緊抓著被子的手在不停的顫抖,一雙不再有光澤的眼早已溢滿渾濁的淚,她似乎費了很大的勁,努力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能說出,就這麼淚眼婆娑的盯著床前面色陰沉的她,她費力的移了移身軀,伸出顫抖的手來似乎想觸踫心安一下,心安反射性的往後退了一大步,遠遠的看著她,然後嗤笑著問︰「張芬蘭,你還記得那個救過你的蔣勁天嗎?你還記得那個一出生就被你撇下的女嬰嗎?你當然不記得,因為你的心被狼吃了肺被狗吃了,你這種人生來就是沒心沒肺的心安唇角上揚的弧度漸漸僵硬,視線不再清晰,她只能盡可能的控制住自己聲線里的顫抖與哽咽,認真質問道︰「張芬蘭你知道嗎,小時候我問我的父親媽媽去哪兒了時,我的父親跟我說媽媽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要等我足夠懂事的時候才會回來。所以在很久很久之前,在我真正懂事之前,我受了任何委屈都不能哭,摔跤了不能哭,被人嘲笑說沒有媽媽也不能哭,考試考砸了不能哭,被人誤會不能哭,被爸爸批評了不能哭,每次控制不住想哭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哭是不懂事的表現,不懂事的話媽媽就一直不能回來了。我一直努力做得很好啊,我覺得我已經做到極限了,可是那個叫媽媽的女人一直都沒有回來,我就想一定是我還不夠懂事,我還要懂事一點。而我真正懂事的那一天,是我終于意識到,其實她不會回來了,原來是我的父親給我畫了一張漂亮的大餅。我的父親,他年輕時意氣風發,中年時溫潤如玉,即使身邊有我這麼一個拖油瓶,但一直有各種各樣的女人試圖靠近他,企圖當我的後媽。可是我的父親,他一次戀愛都沒再談過。他這輩子就救過那麼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是個禍害,禍害了他整整一生,他臨終之前還戀戀不舍的拿著那個女人的照片,他在那張照片後面一筆一劃工工整整的寫著那個賤人的名字,張芬蘭,那個賤人就是你
秘書內線提示那位吳小姐又帶著飯盒上來了時,顏格停下筆靠著椅背雙手用力的按著太陽穴,幾不可察的輕嘆了一聲,出聲吩咐︰「讓她進來
吳琉今天穿了一件淡綠色的長外套,那時他與她熱戀,有一次約會她穿了一件淡綠色的裙子,他說淡綠色很適合她。吳琉熟門熟路滿臉笑意的走進來,將手中的保溫飯盒放在他辦公桌的台面上,笑著輕聲說︰「先吃飯吧,我今天做了你以前喜歡的麻婆豆腐
「我現在不大吃辣,蔣心安的口味比較清淡,我們家煮飯的阿姨做菜都隨她的口味顏格面色淡淡的回答,這樣的話在听吳琉耳里似乎漫不經心,又更像別有深意,正想著如何轉移話題,顏格又開口說︰「吳琉,不用天天特意給我送飯菜,我們公司有午餐提供
這樣的拒絕雖然委婉,但還是讓吳琉小小的心疼了一下,下意識的狡辯︰「我只是沒想到更好的報答方式,顏格,你知道的,這些天要不是你的幫忙我母親根本得不到這麼好的治療,我給你送飯菜只是想感謝你
「不需要感謝我顏格傾身雙手伏在大理石台面上,一邊漫不經心的的把玩著手中的鋼筆一邊慢條斯理的回︰「我只是在收拾蔣心安惹下的爛攤子,她不太懂事,給你和你的母親帶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對此我感到抱歉,也會盡量彌補
吳琉臉色的笑靨掛不住了,終于卸下偽裝直接開口︰「顏格,需要用這麼生疏的態度和公式化的面孔跟我說話嗎?我一度覺得我們的關系未曾疏遠至此
顏格揚唇,臉色是一層薄薄的笑意,未及眼底。「你想要我以什麼身份跟你說話?蔣心安的丈夫、亦或者你的前度?如果是前者的話那我剛才的態度剛好吻合,如果你需要我用前男友的態度跟你交談的話,你知道的,吳琉,我已是人夫,所以曖昧什麼的,實在不符實際
「這場婚姻根本就不是你自願的,而且你知道蔣心安的為人,當初就是她拿錢逼走我的!她根本不適合當你的妻子不是嗎?」
吳琉的情緒有些小小的激動,顏格保持適當的笑意安靜的听她說完,然後笑著一一反駁︰「吳琉,我猜是你不太了解我的父母,如果我不願意,就不會有這場婚姻,蔣心安的為人我真不太清楚,你知道的,人都有兩面性,說不定我剛好看見的是她還不算太糟的那一面。至于她之前拿錢給你的那件事,我不管是不是如你所說的她特意調查了你母親的病情然後抓住你的軟肋逼你離開,吳琉,你該明白,她給你錢,你接受了,即使她那算得上是威脅,那也只能算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件事在我這里到此為止不要再提。還有就是你最後說的那句她不適合當我的妻子,其實我有點詫異到底合不合適這種事該誰說了算,畢竟也沒有那條法律明確規定誰和誰不能在一起不是嗎?」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當初我們分開時,是彼此相愛的,那時候蔣心安只是一個一提起時就讓你皺眉頭的女孩。顏格,我有記錯嗎?」吳琉目光灼灼的盯著他反問。
顏格臉上依舊保持著無懈可擊的笑顏,聳肩攤手,風輕雲淡的回︰「吳琉,你該懂,沖動維持的時間並不能長久,激動永遠都抵不住時間的洪流。要我承認我曾經對你情有獨鐘真的不難,因為我曾經確實一度認為這輩子非你不可,現在想想竟也覺得無可厚非,畢竟再多的沖動與激情,都會流失在時間的洪流里。我們要挑選一個天生就契合的人當這輩子伴侶的幾率小到無法估算,沒有誰一生下來就是完全適合另外一個人的,基本都需要長時間的磨合。如果因為蔣心安曾經做錯事我就放棄她重新再挑選一個人經過一段同樣時間的磨合來確認契不契合,我會覺得劃不來。因為再挑選的話會有失敗的幾率,你知道的,我是商人,排斥失敗。從時間磨合的契合程度來言,到目前為止,蔣心安是一個很成功的案列,我為什麼要放棄?」
「所以說,你其實並不愛蔣心安,你只是覺得和她生活還算舒適所以不想放棄對麼?顏格你覺得蔣心安听到你這席話該開心還是難受?」
「吳琉,我不知道你所謂的愛情是怎樣的模樣,也許于你而言是驚鴻一瞥的心動,而我更偏向細水長流的舒適。吳琉,你剛剛說我和她在一起還算舒適,你大概也忘記了,如果跟一個沒有半分感覺的人在一起,即使對方為了配合你百般容忍與退讓,這樣的生活方式,你覺得配得上舒適這個詞嗎?」顏格緩緩收斂起面上的笑意,眉眼認真的補充後語︰「吳琉,你在我的記憶里一向聰明,我以為不需要我挑這麼明你也該清楚,如果我對蔣心安一點感覺都沒有,那我現在該是以你前男友的身份幫你處理你母親的事情,而不是以她丈夫的身份在盡力彌補你們
吳琉全身變得僵硬,包括面色。她怔怔的站在那兒,腦袋一片渾噩,唯一的想法是,她要忍住,不能讓眼淚掉下來。但是她忍得真的很辛苦,她覺得自己就快撐不下去了,口袋里手機的震動讓她如獲大赦的在眼淚砸下來之前迅速轉身,聲線強壯鎮定從容的開口︰「喂你好,哪位?」
那邊連續說了一長串話,吳琉怔怔的將手機從耳邊放下,掛斷,轉身,對面無波瀾的男子道︰「醫院打電話說現在有個年輕女人在我母親的病房內騷擾我的母親讓她情緒很激動,顏格,你要祈禱那不要是你口中那個讓你覺得十分契合的好妻子才行
吳琉推門而進時,心安正好將那個纏著她不讓她走的婦人推回病床上。吳琉邊大聲質問她在做什麼邊大步走過來用力推了她一把,心安沒帶半分防備被她直接推到在地,吳琉不甘心的走過去伸手就要扯她的頭發,床上的婦女大聲哭喊著不要,身形高大的男子就站在病房的入口,面色如霜厲聲道︰「吳琉
吳琉彎腰的動作僵在半空,然後緩緩直起身軀,轉身,望著門口這個不久之前讓她承受煉獄之苦的男子,深吸一口氣,譏笑著大聲問︰「顏格,你看好了,這就是你的妻子,你不是說你看到的都是她比較好的那一面嗎?那你睜大眼楮看看,這是她的哪一面?你想清楚,你真的要一輩子為這樣卑鄙狠毒的女人收拾她惹下的爛攤子嗎?」
顏格站在門口,沒有走近一步,他看著她被別人推到,哦不對,那不是別人,那是他深愛的吳琉。他沒有過來扶她,他看她的眼神,陌生到心安都不敢認真去探究那里面是不是寫滿了比當初更甚的厭惡。可是這些,她都已經沒辦法顧忌了,她的每一步都好像走在奈何橋上,根本沒了後退的路。她撐著地面緩緩站起來,病床上的女人還在哭,從她剛才說完那席話之後就一直哭,她哭的模樣再鐵石心腸的人看了大概都會動容,但是這模樣落在心安眼里,只剩諷刺二字。心安抬頭挺胸的站在吳琉面前,站在這個與自己甚至有一半血液相同的年輕女子面前,視線掠過她落在病床上的女子臉上,一字一句笑著開口說︰「吳琉,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一直都只有這麼一件,那就是當初給你那筆錢。之前後悔是因為,那筆錢的原因讓顏格討厭我,現在後悔的是,因為那筆錢讓你的母親成功活到了現在蔣心安將視線調回面前這個與她一樣滿眼只剩下恨意的年輕女人,一字一頓清晰認真的說︰「吳琉,我後悔死了,我當初真的不該給你那筆錢,我就該讓這個女人死的越早越好
吳琉反射性的揚手,心安早有防備的更快伸手擋下,順勢推了她一把,然後迎著門口男子復雜與失望的眼光,一步一步走近,擦肩而過時,自嘲般的輕笑著說了一句︰「真不好意思,顏格,我就是這麼陰險狠毒的人,讓你失望了
那條長廊並不是心安第一次走,可是那一次,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再走完。她沒有解釋,在看著顏格與吳琉一起推門而進的那一刻,她幾乎就已經放棄了再解釋的沖動。再多的解釋也沒辦法解除他眼里對她逐漸加深的厭惡,再多的解釋也已經扭轉不了面前的局面了。她不解釋,房間病床上的那個女人也不會解釋的,她知道。那個女人很早之前就做了拋棄她的選擇,她如果解釋出來會讓她自己接受道德輿論的譴責,她大概會覺得為了一個除了血緣關系外毫無關聯的人做出這種讓自己受人鄙視的解釋太不值得,蔣心安真的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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