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瀾 棋子(三)

作者 ︰ 單影孤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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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璽御將翻牌的時間提前,這會是我第一次或者最後一次違背他的步驟出現在凌軒遠的辦公室里。他沒有指喚我做任何事,實則明天的股東競選大會,他該將假的決策由我泄露給凌軒遠的,我這顆卒子步步驚心為營,好不容易才接近對方的帥,他卻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選擇了按兵不動。我知道,他安排在凌軒遠這邊的棋子遠遠不止我這一顆,亦知道,最後最關鍵的一步,或許不該由我來完成。

我沒有覺得不甘心,只是想趁自己還能利用價值的時候,能為他的翻牌,做一丁點努力,哪怕我的用途只是他成功路上一塊極不起眼的墊腳石。

我進凌軒遠辦公室的時候,全身的汗毛幾乎都是豎起來的,對這個辦公室的陰影被我想象中的還要大。凌軒遠不在辦公室,我的理智有些回籠,或許凌璽御沒安排我走這最後一步自有更好的安排,那我這樣,叫自作聰明,或許還會破壞他的計劃。我有些懊惱剛開始進來時想法怎麼沒這麼周密,凌軒遠不在,我正斟酌著怎麼逃,門口傳來的響動讓我如同受驚的兔子般迅速的躲進了棕色的沙發後,沙發高大的椅背將我的身子擋得嚴嚴實實,我趴在地上懊惱不已,這真的是最最不明智的舉動,我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坐在他沙發上,等他進來時鎮定從容的將明天凌璽御的偽方案透露給他的,現在這樣,到明顯是作賊心虛招人生疑了,真不是一個好卒能走出來的路,我段數太低,難怪凌璽御不願冒險讓我走最後這一步。

走進辦公室的似乎除了凌軒遠還有另外一個人,他們一同走過來,坐在與我近在咫尺的沙發上,我屏著呼吸趴在地板上,隱約看見兩雙男士的皮鞋,不敢去看另一個人是誰。耳邊只听見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幾乎耳鳴。我無心偷听,但殘存的理智讓我拿出手機,求助是不可能的,為了防止有意外的聲音暴露我的身形,我試圖不著聲色的將手機調成靜音模式。然而,他們接下來的對話,讓我短暫的驚愕之後,首次做了在驚險時刻最明智的一個決定︰將原本準備設置靜音的步驟,改成了打開手機的錄音功能。

凌軒遠的聲音有些怨憤不平︰梁雨音那個賤人這兩天有背著我偷偷聯系過凌璽御那個臭小子,估計我和蘇瑾那個女人之間的事情已經被凌璽御發覺了。蘇謹這個人已經不能再信,即使她這兩天帶來什麼重要的訊息,也很有可能是凌璽御那臭小子使的反間計。

我心髒一緊,瞬間明白了凌璽御按兵不動的原因,不是我不配為他走這最後一步,而是,我在對手領地上的偽裝已經曝光,即使他沒棄子,也改變不了我徹底失去了用途這個事實。梁雨音這個賤人,再次完美的演繹了紅顏禍水這個名詞的真實含義。

我攛緊手機屏著呼吸僵著身軀繼續竊听,另一個我不知道面目的男子有些躊躇的開口︰凌總,那您的意思是?

找機會做了ta。

我如遭雷擊,手機差點月兌手而出。凌軒遠的聲音透露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狠絕,明明他沒有說明這個ta是誰,可是我腦海里反應出來的第一個影像,是凌璽御。而他們接下來的對話,毫無懸念的證明了我的揣測。

另一個男子的聲色有些猶豫,他說,凌總,對付凌璽御那小子,似乎有些棘手——

一個乳臭味干的毛頭小子能有什麼棘手?凌軒遠這種時候顯然是不允許別人挑釁他的能力的,反駁的音量自然加大了幾分,聲色透露著讓我膽顫心驚的寒意。他說,他爹媽我都能做得一干二淨不留痕跡,難不成還解決不了這個未成氣候的臭小子?!

他話里的內容讓我整個身軀都很不爭氣的抖了一下,指月復恰巧踫到了屏幕上結束錄音的虛擬鍵,于是,隨著手機屏幕上彈出「是否保存錄音」的窗口,來不及設置成靜音模式的手機,發出了「嘟」的一聲提示,整個空間瞬間,萬籟俱寂。

在凌軒遠站起身的瞬間,我攛緊手機迅速起身顧不上頭暈目眩一頭栽進離我最近的辦公室衛生間,返身將緊追而來的凌軒遠鎖在門外。門外傳來凌軒遠的踢門聲和沉聲低咒與恐嚇,隱隱听見他沉聲吩咐另一個人離開將辦公室門鎖上。我驚慌失措的靠著門板,快速在手機屏幕上按了幾個虛擬鍵,然後手忙腳亂的撥凌璽御的私號。

幾乎在撥通的瞬間,那端還來不及接通,我緊靠著的衛生間門瞬間被人用力的踹開,我的身體隨著巨大的沖擊力撞到衛生間的冰冷的牆壁上,手機從手中滑落,被甩在離我腳邊不遠的地板上,我反射性蹲身去撿,手還來得及伸出,整個人被凌軒遠用力的扣在牆上,他面目猙獰,寬大的手狠狠的扣著我的脖子,在我還不死心的注視下,抬腳,踩向我的手機,瞬間,機身四分五裂,如同我最後的希翼。

他死命的拉扯著我的頭發,邊將我用力的往牆上撞邊厲聲質問我听見了什麼,我的意識被他撞得七葷八素,心里明白,現在即使說什麼也沒听到他也不會輕易放過我,索性緊閉著唇不吭一聲。他見我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臉上的暴躁漸漸平緩下來,依舊一手扣著我的想反抗的雙手,一手緊掐著我的脖子,面色陰沉,猙獰著問︰你再不交待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人做了你弟弟?

我渾身一僵,心底冉冉而生的卻是絲絲希翼,凌軒遠還沒完全知道我的身份,他還是堅信著他手中掌控著我的「軟肋」,他以為,我還是忌諱著他的。我緊咬下唇,劇痛瞬間讓我的眼淚鋪天蓋地的漫了出來。我的喉嚨被他掐著生疼,聲音也變得沙啞虛弱,我聲淚俱下,軟弱至極的祈求他放過我「唯一的弟弟」,我一再保證,今天听到的事絕不會向別人透露半個字,甚至連如果說出去天打雷劈這種咒自己的毒誓都信誓旦旦的發了。我不知道我此刻表演的夠不夠生動,但我的恐懼是真實的,他滿眼陰霾的死死盯著我,似乎想確認我的情緒有沒有半分造假,最後他狠戾的神色似乎微微松懈了些,放開了緊掐我脖子的手,但對我手腕的鉗制依舊沒有松開。他伸手不輕不重的拍著我沾滿淚跡的臉,滿臉得逞的說,小姑娘,識時務者為俊杰,我姑且信你一回,記住,千萬不要以身試險,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知道嗎?

我如小雞啄米般驚慌不已的只點頭,因恐懼而緊繃的身軀才暗自放松片刻,隨即隨著他手下的動作整顆心髒再度瞬間被吊了起來。他的手大力的撕扯著我的衣服,我邊驚慌所措的扭身掙扎邊哭訴著求饒,他如同走火入魔的牲獸般,滿眼都是嗜血的**,哪里還听得見我的求饒。他甚至連扣子都沒有解開,瞬間將我的襯衫撕扯開來,我的雙腿被他用腿死死抵在牆上,連半分反擊的能力都被他斷死,眼睜睜的看著他將惡心猥瑣的嘴臉埋在我胸前,他骯髒的手順著我的後腰一路下滑,我撕心裂肺的失聲尖叫,他的手反射性的抬起捂住我的嘴阻止我再出聲,我反復搖頭去撕咬他的掌月復,他用拇指與其他四指分別用力掐著我的兩邊臉頰,我的嘴被固定張開,整個頭部被死死抵在牆上無法動彈,眼睜睜的看著他萬分猙獰的嘴臉靠過來,張嘴,咬住了我的下唇,是那種毫不留情的撕咬。血腥的味道頓時蔓延我整個口腔,全身的力氣被一點一滴抽空,我眼前一片漆黑,如臨無底的深淵無止境的下墜。

你此生至此有沒有嘗試過這樣一種感覺,極度奢望現下所面臨的一切,只是夢魘,亦或者,恨不得立刻死去,再無知覺。

這叫絕望。

凌軒遠的身體遭受外力的攻擊猛地摔向一旁時,被他壓制著的我亦隨著慣性被他扯著一同向旁邊栽去。凌軒遠摔得極遠,撞到了另一側的馬桶,足以證明施力者下手的這一拳用了多大的力度。而原本該同樣摔下地的我卻在跌倒的半途間被一只大手用力的攢住了胳膊,只覺得天旋地轉,電光石火間已被摟進帶著我夢寐以求體溫的胸膛。

在接下來將近一分鐘的時間里,我都在怔忡,屏著呼吸怯弱的想,這究竟是不是回光返照的夢境。

這是他除了上次半夜帶我去醫院外第一次主動抱我,真的是第一次。凌璽御如刀削的輪廓和他此刻的身軀一樣緊繃,俊顏上陰郁的幾乎可以滴出水來,他月兌下自己的西裝外套包裹我衣衫不整的身軀,將我按進他溫熱的胸膛里,力度很大,讓我產生了幾乎就要和他融為一體的錯覺。

我抬眸怔忡的看他,而他如利刃般鋒利的眼神,只刻在半躺在地上那個與他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男子身上。而躺在地上的凌軒遠卻冷笑著在看我,他的眼里,寫滿威脅。他真天真,他以為,他此刻還能威脅到我,他真以為,他手里真的掌控著足以讓我無法泄密的軟肋。

凌璽御緊摟著我轉身,腳還未跨出一步便頓下,似乎深吸了一口氣,他松開摟著我的手迅速轉了身,回走兩步向著地上的男子泄恨般狠狠踹了兩腳,復而轉身扣著我的腰離開。

這一層除了一個執行總裁室外再無其他辦公室,凌璽御一言不發的扣著我穿過空蕩的長廊進電梯,直抵地下停車場。我如同一個差點溺亡的人,全身虛月兌的倚著凌璽御這塊浮木,他單手按遙控,開車鎖,我卻如噩夢驚醒般瞬間誕生了無數力量死死摟著他準備拉車門的手臂,腦海中回蕩的是半個小時之前在凌軒遠辦公室听到的那番對話,凌軒遠有心想至凌璽御于死地,凌軒遠說他連凌璽御的父母都可以做的一干二淨不留痕跡。凌璽御的父母,在半年前因車禍意外身亡,警方鑒定的結果是,純屬正常交通事故。凌軒遠若起了殺心,那麼,凌璽御現在周遭的任何一切,對他都存在著極大的安全隱患。

凌璽御目不轉楮的盯著我,眼里情緒不明。我搖頭,很堅定的搖頭,說,我們打車回去,不坐這輛。估計是因為剛才被凌軒遠掐著脖子的關系,我的喉嚨很痛,聲音也沙啞的很難听。凌璽御看著我,幾乎只是猶豫了兩秒,收回拉車門的手,扣著我的手腕出停車場,攔taxi。

一路無語,我隱約感覺得出,他周身散發出的蓄勢待發的怒氣,可是即使身處這樣煞氣極重的氛圍里,我感覺到的依舊是,前所未有的安心。只要扣著我手腕的是他,即使他下一秒是要捏碎我的手骨,我都能保持微笑,絕不掙扎半分。只要是他,不是別人。

前一秒踏進公寓,後一秒我便被凌璽御用力的甩在了牆壁上。他一路極度隱忍的怒火終于一觸即發,朝我歇斯底里的吼到︰你他媽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叫你離他遠點能躲就躲你怎麼還會出現在他辦公室里?你該死的是不是非要讓那種人渣將你吃干抹淨才甘心?!

除了我出現在凌璽御床上的第二天,這個向制力極強的男人情緒何時這麼失控過?我是不是可以自作多情的認為,他生氣,他失控,是因為他其實心疼我的。我虛弱的靠著冰冷的牆壁,眼楮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很努力的咧嘴,笑得極其難看,我輕聲問,凌璽御,梁雨音來找過你,凌軒遠不可能不知道。你早已發現,我已是無用的棋子,為什麼不趕我走?

他看著我,眼里的怒火緩緩收斂,沒有回答。我笑著再問︰凌璽御,你是不是也有一點放不下我了呢?

他的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依舊沒有出聲,周身的戾氣已經漸漸隱去。我依舊保持微笑,溫聲說︰凌璽御,你承認你放不下我吧,你承認的話,我會送你一份大禮呢。

有病。他丟下這麼一句,撇過頭不再看我。我低眸,輕笑著回︰是有病呢,病的不輕。所以即使你沒有放不下我,這份禮我還是會送給你的。

我從臥室里拿出存放在家里的微型手提,異常冷靜的開機,進網站,查郵箱。找到最近期時間存檔的郵件,將插上手提的耳機塞進一旁對我舉動頗為疑惑的凌璽御耳里,點開音頻。

我在凌軒遠辦公室被發現後沖進衛生間的第一件事,不是保存錄音,而是直接將錄音上傳至與手機號碼連通的網絡郵箱里。我承認,這輩子我都沒像那一刻那麼有先見之明過,即使手機被毀,最關鍵的證據還在。這份禮或許對凌璽御而言是殘忍的真相,但是,只憑這一段錄音,足以讓他不費吹灰之力滅掉凌軒遠,拿回屬于自己的一切。

凌晨三點,凌璽御還在書房內,從听完那段錄音到目前為止,沒有出來過。我進過他的書房,那張書桌上擺著兩個相框,一個是他父母的合照,一個是他和梁雨音的。

我站在門口躊躇了很久,終于下定決心推門。滿室的黑暗與煙味,房間另一側擺著書桌的地方有橙黃色的火星,他在抽煙。出于某些原因,我已經漸漸習慣了黑暗,憑著感覺向他的方向慢慢挪過去,運氣極佳,沒有踫到半點障礙物。

我在黑暗中辨別他的氣息,慢慢模索著他靠著的椅背,終于將手覆在他的肩上,手下的軀體很僵硬緊繃,像極豎起全身的刺緊緊防備的刺蝟。我伸手撫他僵直的後脊椎,一下一下,不輕不重,試圖讓他放松下來。他夾著煙的手似乎動了一下,橙黃色的火星消失,他滅了煙,伸手摟過我的腰,將我微微抱起側放在他的腿上,隨即將頭埋在了我的胸前,不再動作。

我的身軀微微僵了一下,胸口苦澀縱橫,伸手覆在他埋在我胸前的頭部上,抱緊他。我知道,他難過,他需要一個懷抱,無論是誰,即使是我,也可以。

他將臉埋在我懷里,突然輕聲開口,嗓音低沉,語氣迷惘,又似自喃︰小時候很排斥拍照,無論父母怎麼哄都不願意。直到他們離開後才發現,連一張全家福的合照都沒有。

我胸口悶慌的難受,這個我愛入骨髓的男子,我永遠不想看到他這麼無助的一面,這比用刀扎我的心髒還要難受。我將全身的力氣全都用在手臂上,抱緊他,忍住哽咽,溫聲回︰沒事的,已經過去了,凌璽御,都已經過去了,沒事的。

他沒再說話,我亦無言。我們就像荒蕪大海里的兩片孤舟,相依相偎,直到天明。

凌璽御比我想象中的堅強,他沒有被殘忍的真相沖昏理智,有條不紊的安排著後期的收網工程。他叫人著手安排我的簽證與護照,準備送我去英國。他語氣認真的對我說,凌軒遠的勢力早已根深蒂固,現在想連根拔起不是易事。扳倒了他,他的余勢尚在,我近期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處理,你留在這里不安全,我會替你打點好一切,那邊有人接應,你先到那邊待一陣子比較好。頓了良久,他突然又低聲補充道︰等這邊的風波平靜下來,若你想回來,我會派人去接你。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一直睜大眼楮微笑的看著他,我咧著唇說,好,好。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我那一刻看著他的眼神,是沒有焦距的。我真的很想看清他說這些話時眼里流轉的情緒,我真的很想知道,那一刻,那雙對我終年淡漠的深褐色眼眸里,有沒有一些溫情,哪怕一點點。

我看不到。在最關鍵的時候,我的世界一片漆黑。眼楮突然失明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失明的時間越來越持久,痛感襲擊頭部的時候,已經無法再借由止痛片來鎮住。

我將錄音拿給凌璽御的第三天,凌軒遠因涉嫌故意殺人罪正式被捕。第四天,听到此消息的凌璽御外公陷入重度昏迷,中途清醒的時分找律師開眾更改遺囑,將凌璽御設為凌氏唯一繼承人。第五天,我在公寓門口看見了抱著凌璽御的哭得梨花帶雨的梁雨音。

當時,我獨自從醫院回來。凌璽御看見了站在一旁的我,神色微僵,隨即恢復成淡然。他沒有推開梁雨音,只是微蹙著劍眉問,你出去干什麼?

我從怔忡間清醒過來,壓抑胸口翻天覆地的難受,輕聲回︰就出去走了走。

他沉寂的看了我片刻,良久才風輕雲淡的吩咐︰你先進去。我怔了一下,微笑,點頭,說好。然後從他和她相依相偎的身旁擦肩而過,那個女人躲在他懷里對我擺出勝利者的笑靨,我若無其事的回笑,任心痛如刀絞。

我徑直走進衛生間,從手提包里拿出醫院的診斷書,撕碎,扔進馬桶,沖水,一片不留。我腦袋里的腫瘤,從三個月前檢查時百分之八十的手術成功率,到現在,已經被確診,無法再在國內進行切除的手術。

晚上凌璽御主動抱我,我在黑暗里紅著眼眶笑著迎合,他的動作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而持久。

次日大早,我在他醒過來之前起床,為他拿好干淨的衣服放在床頭,將昨晚收拾好的行李箱拉出臥室,放在客廳玄關口。我做了上十份各式口味的早餐,擺滿整張玻璃餐桌,坐在餐桌前安靜等他起床。我的所有證件昨天已經辦好,按照凌璽御的安排,今天是我被送往英國的時間。

凌璽御踩著滿地細碎的朝陽走過來,表情慵懶,睡眼濃松。他拉開我對面的椅子坐下,盯著滿桌的早餐低聲問,怎麼起這麼早?

我放在台面下的左手狠狠掐著右手的手心,企圖讓身體上的痛掩蓋胸口蔓延的酸澀。我笑著回︰今天要出國啊,太晚起床怕睡過點。

凌璽御的神色似乎怔了一下,隨即下意識的側目去瞥玄關口,看見我的行李箱後劍眉幾不可察的皺了一下,輕嗯了一聲,低頭吃早餐,沒再出聲。

我雙手撐著下顎安靜的看著他吃,許是發現了我的舉動,他抬眸,問,你不吃?我揚唇,笑著回,吃過了。隨即轉移話題溫聲問︰凌璽御,你最喜歡吃什麼樣的早餐?

他聞言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台面上的早餐,低聲回答︰都可以,但以後不要做這麼多。

我眼簾下強忍的暗涌差一點就奪眶而出,忍著胸口無以復加的疼痛揚唇笑著說︰好啊,以後記得提醒。心里想的是,以後請記得提醒陪在你身邊的那個人,告訴她,你的口味一點都不挑,什麼口味的早餐都可以,不用做太多,每天一兩份就足夠。如果她夠貼心,她會為你學著做各式各樣的早餐,每天都不重復,每天都是新鮮的口味,或許終有一天,你會找到自己最喜歡的那種。

有人敲門,是凌璽御派來接我去機場的人。凌璽御起身,送我到門口,我拉著行李箱的拉桿,手指攢得極緊,恨不得把拉桿瓖進手心的血肉里,只希望將心髒的痛感轉移。我在門口站住,轉身面向著他,笑著說,凌璽御,我走了。

他站住玄關處看著我,目不轉楮,眼眸里流轉的情緒不明,突然就輕笑出聲,淡聲說︰我以為你至少會要求我送你到機場。

我愣了一下,隨即佯裝若無其事的聳肩,笑著回答︰無論送到哪里都是要分開的啊。頓了頓,看著他認真開口︰凌璽御,我走了,你珍重。

轉身的速度,一定要快過眼淚涌出來的速度。我坐在前往機場的車子副駕駛座位上,打開車窗,讓呼嘯而進的風吹得我的眼楮再也睜不開,洶涌的滾燙卻勢不可擋的翻天覆地涌上來。

駕駛座上陌生的年輕男人在開車,頻頻朝我側目,最後似乎于心不忍般輕聲安慰︰凌先生是為了蘇小姐您好,最近這邊的情勢太過動蕩不安,送您出國避一下風頭是最好的辦法。您也不用太難受,等過些時間這邊平復了凌先生會讓人接您回來的,再說您和凌先生的感情這麼好,出國也不是什麼大事,要真太牽掛,凌先生也可以出國去看您啊!

我點頭,說知道,我知道。

我知道,凌璽御對我,以一個執棋手對一顆失敗的棋子而言,已算仁至義盡。退一萬步講,即使到時候他願意接我回來,該將我安排在什麼樣的位置上呢?我的勇氣已經超額支付,我的心,我的身體,都沒有能力再去奢盼太不現實的事情。

到達機場時離登機還有半個小時,我的情緒已經趨近平緩,平靜的對身旁緊跟的年輕男人說,你先走吧,我留在這里等就可以了。年輕男人連忙搖頭,認真的回答︰凌先生交代讓我親自送您登機才行。

你先回去吧,我送她。身後傳來熟悉的淡漠嗓音,我的心髒不由自主的一陣緊縮,不敢置信的回眸,神色素淡的男子緩緩走過來,站在我身側,從年輕男人手中接過我的行李箱拉桿。

年輕的男人離開。我忍著心頭的異樣笑得無謂且明媚,我說,凌璽御,你該不會是舍不得我走才追到機場來的吧?

身側的男子嗤笑著輕哼了一聲,沒有搭理我的揶揄。誰都沒有再開口,我們就這樣安靜相靠站著,我心里情緒萬千,面色卻強忍著保持鎮定從容。凌璽御的神色依舊素淡,泰然自若。

飛機起飛前十五分鐘,機場人員在廣播里通知乘客登機,我心驚了一下,站在原地沒有動,身側的凌璽御沒有將我的行李箱遞給我,亦沒有出聲催促我。我忍著慌張側臉笑著解釋︰現在登機的人太擠了,等一下會松懈一點。凌璽御的嘴角微微揚了一下,似乎張了一下唇準備說些什麼,他口袋里的手機鈴響了。他掏出手機,看了來電顯示後迅速的接起,神色有些緊張,我不著聲色的將自己的身軀挪開了幾分,害怕自己听到會讓自己情緒潰散的內容。

他一掛斷電話我就連忙開口說道︰你快去吧,我馬上就登機了。他頷首,微微躊躇了幾秒出聲解釋︰我外公病情惡化,是醫院來電話通知。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向我解釋這些,我只覺得胸口壓抑的很悶慌,我每听他多說一句話、每多看他一眼,我心里愈是不舍,愈是難受,愈是難以切割。

我從他手里拉過我行李箱的拉桿,努力咧著嘴笑著說,你去吧,快去吧,我現在就要登機了。他看著我,明明只是隨意的看著,都讓我覺得自己的慌亂無所遁形。我們站在人潮洶涌的候機大廳,他的嘴唇微微嚅動了一下,低聲說了句,蘇瑾,在那邊注意安全。

然後轉身。

我眼眶泛紅對著他的背影點頭,不斷點頭,然後,不受控制的大聲喚出他的名字。他的背影頓住,回眸,隔著七八米的距離以及來往的人流與我對望,我的視線模糊,即使這麼短的距離也看不清他此刻臉上的情緒。我抬高手臂向他用力揮手,揚著唇很大聲的沖他喊,凌璽御,再見。

他愣了愣,頷了一下首,回過頭去繼續大步向外走,我站在原地目送他,直到他的背影在我朦朧的視線里縮成一個黑點,再而消失不見。拉著行李轉身時,滾燙淌了一臉,怎麼擦都擦不干淨,我捂著嘴阻止自己哭出聲,徑直走進另一條登機通道。

凌璽御,再見。我們,再也不見。

飛機直抵有程禮譽的國度,我一個人站在陌生的機場,看著一張張陌生的臉孔,心底蔓延的,是前所未有的迷惘。若我按凌璽御的安排直飛英國,得在一個小時零五十分鐘後才能到達。我沒有給程禮譽電話,一個人執拗的站在機場的國際大鐘前,等了兩個小時,將手機開機。

我心里抱著殘存的萬分之一奢望,然後,這萬分之一的奢望,沒有落空。開機後的第一通電話,是凌璽御撥進來的。我在接與不接之間掙扎猶豫,我想听凌璽御的聲音,這一刻只有這個想法佔據我整個思緒,于是,我選擇了前者。

電話被接通,他在那端異常冷靜的問,蘇瑾,你在哪里?

我此時的眼淚真的可以用奔涌而出這四個字來形容。我不知道為什麼,只是站在一個陌生的國度,很想听見這個熟悉的聲音,哪怕是冷言冷語,都足以讓我倍感溫暖。我極力穩住自己的情緒,卻怎麼也控制不住喉間的哽咽,我像個瘋子一樣,邊哭邊笑的回,凌璽御,我很平安。

我問你他媽在哪里?!電話那端的聲音開始變得激動,凌璽御似乎也在努力控制著他的情緒,吼完這一句後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冷聲質問︰機場查不到你登機飛去英國的記錄,蘇瑾,告訴我你該死的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我哽咽的低喃︰凌璽御,你放心,我很平安。凌璽御,你在機場有听見我跟你說的再見嗎?沒听見沒關系,那麼,凌璽御,再見。

他在那端急促的說了些什麼,我已切斷通話,將手機卡拔了出來,扔在陌生的機場,再也听不見,再也找不回。

程禮譽在這個國度看到我時很是驚愕,隨即歡喜,認真的問︰謹,你是來向我喊疼喊後悔的嗎?

我抱著他的腰,將臉埋在他懷里肆無忌憚的哭,我說,哥哥,我好疼,我的頭好疼,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程禮譽連夜帶著我飛往瑞典,那里有著醫術最高明的腦科醫生,手術定在四天後,成功取出腫瘤並且存活下來的機率是百分之三十,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成功取出腫瘤,然後變成植物人。最後百分之二十,是直接死在手術台上。

程禮譽不肯跟我說話,他為我端茶倒水鞍前馬後,就是不願意和我說話,我知道,他在生氣,他氣我這麼對待他溫柔豢養了那麼多年的小妹妹。我學著小時候撒嬌的模樣一聲聲喚他,我說,哥哥,哥哥,你陪我說說話吧。我說,哥哥,你現在不抓緊時間陪我說話,要是我躺在手術台上下不來——

程禮譽丟掉正在幫我削皮的隻果與水果刀,站起身邊伸手扯我的嘴邊紅著眼眶怒訴︰叫你瞎說我叫你瞎說。

我傾身用力抱住他,邊哭邊笑著保證︰哥哥,我會好好活下去的,我發誓。他回摟我,不說話,只是緊緊的回摟我。

在手術的前一天,我被剃成了光頭。理發師一邊剃發我一邊陶然大哭,程禮譽抱著我阻止我亂動,我將眼淚鼻涕都抹在他干淨的襯衣上,大聲哭喊著,哥哥,哥哥,我不要做尼姑。程禮譽紅著眼眶大笑,故意板著臉認真的回,你要是再不听話,我就找人再給你頭頂燙六個點,隨便塞哪所尼姑庵去。

一旁听不懂中文的年輕護士掩面笑著用英文安慰我說,沒事的,沒事的,過不了多久又會長出來的。

我笑著點頭,眼淚拼了命的往下砸。我是真的難過,真的舍不得。我知道,不會很快長出來的。我十九歲之前一直都是學生頭,直到那一年遇見了凌璽御,身旁總是站著長發披肩的梁雨音的那個凌璽御,我才開始留長發,留了這麼多年,舍不得剪,舍不得修,舍不得染,舍不得燙,然而,這麼一次,三千煩惱絲均剪盡。我再也沒有另外一個幾年,再為另外一個男子,蓄這麼長的頭發。

在被推進手術室的前十分鐘,本一直默默握著我手的程禮譽,突然出聲問︰據說那個人一直在找你,你這次是在跟他玩欲擒故縱的把戲,還是真的決定好好生活下去?

我怔了一下,然後笑著問︰哥哥,你覺得呢?

程禮譽一字一句認真的回︰你既然來找我,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必須給我好好的生活下去。謹,人一輩子瘋狂一次就夠了,我不會再放任你淪陷第二次。

我收斂笑意,低吟︰那麼,哥哥,你希望我怎麼做呢?

程禮譽將我的手機遞給我,溫聲回答︰給他打個電話說清楚。我低眸撇開與他對視的目光,輕聲說,哥哥,我把之前的手機卡扔了,沒有他的號碼。

程禮譽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目光灼灼的盯著我,極為認真的說︰蘇瑾,別再自欺欺人,他的號碼是被你一個字一個字刻進了心里去的。

我心髒一陣抽搐,伸手接過手機,一個數字一個數字顫著手按下那個銘記于心的號碼。信號穿越幾千公里的距離,傳達到千山萬水那端的某人手機上。電話被接通,那邊的嗓音如同深冬結冰的湖面,一如既往的冷漠,他問,哪位。僅僅是這麼普通的兩個字,只是因為由這個人說出來,這種熟悉的嗓音,讓我壓抑的情緒頓時潰不成軍。

我在他得不到回應後不耐的切斷通話之前迅速的調整情緒開口,我輕聲喚︰凌璽御。

電話彼端瞬間萬籟俱靜,連呼吸聲都不再有。兩秒後凌璽御有些激動的嗓音透過手機傳入我的耳膜,清晰到他猶在耳邊。他還是那句,蘇瑾你該死的跑到哪里去了?立刻給我滾回來!

我答非所問的回︰凌璽御,不要再找我,我在治病,治可以忘記你的病。然後,切斷通話,將手機遞回給一旁面色不佳的程禮譽,我笑著問︰哥哥,要是病治好了我把你也忘記了那可怎麼辦?

腫瘤緊挨著數條神經,最終的診斷書里寫明了,若進行手術,手術後腦內短時間無法消散的血塊會壓迫著記憶神經,有很大的機率造成短暫性失憶。這個短暫性只是醫學上的名詞,血塊需要長期的修養調節才能消散,若真的失憶,隨著血塊的消散,至少也得花上三五年才能恢復記憶。

程禮譽聞言淺笑,想了想認真的回答︰那你最好別忘了我,不然等你醒過來問我是誰時,我會騙你說我是你未婚夫。

我笑,他也笑。有護士過來推擔架,我還努力維持著微笑,他的笑意已經被緊張取代,握著我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我用力的反握他的手,語氣堅定的說︰哥哥,我會努力活下去。

隱約感覺到有人用棉簽沾水打濕我的唇,我的喉嚨像著了火一樣干燥難受,只想要大口大口的吞水,努力咽了一下喉嚨,連口口水都沒有,那個人卻還在小氣的用濕棉簽擦拭我的唇,我有些氣惱,努力的撐開如灌鉛般沉重的眼簾,眼簾之外的光線太刺眼,我反復睜閉了幾下,終于適應。

我躺在床上,看著正背著我用棉簽沾水的男人。那男人終于轉過身,長得極為年輕和好看。他看著病床上睜大眼楮的我,我看著同樣睜大眼楮看我的他。他的眼楮開始慢慢泛紅,他伸手輕撫我的臉,溫聲問︰你舍得醒了?

我用力的眨著眼楮,想將里面莫名涌出的液體眨出來,我輕聲問︰你是誰?我的聲音干啞的很難听,他撫著我臉頰的手僵了一下,隨即笑著回︰你的未婚夫。

我笑,笑的眼淚嘩啦啦淌出來,我干著嗓子說,哥哥,哥哥,我活過來了,我還沒有忘記你。程禮譽也笑,像我一樣笑得飆出了眼淚,他傾身輕吻我裹著紗布的額頭,低吟︰謹,恭喜重生。

此時,距離我下手術台,已有兩月余。我在百分之五十的機率里成功取出腫瘤成為不醒亦不死的植物人。然後在兩個多月後的今天,又成功的從那百分之五十里躍進另一個百分之三十里,蘇醒、且未失憶。

程禮譽將我扔在某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國首都調養身體,這里氣候潮濕,氣溫宜人,確實適合我現在這種破藥罐底子生活。這座城市終年陽光明媚,四季如春,位于地圖上南緯12°06’與西經76°55’的交匯處。而地圖上北緯39.9°與東經116.3°的交匯位置,住著一個名叫凌璽御的男子。此時的我們之間,相隔一萬一千一百二十公里的距離,四萬六千八百秒的時差。

我有想過,若有一天我再回到一萬一千一百二十公里外的那個城市,是否還能遇見那個,當初僅憑一次神色淡漠的擦肩而過,就讓我陷入萬劫不復劫數的男子。然後,我真的看見了他。

程禮譽說,謹,想不想回家。我輕聲回,哥哥,我沒有家,你是我唯一港灣。程禮譽笑,伸手輕撫我頭上已經長出了三四寸的短發,笑著說︰落葉總要歸根,我們一起回去吧。我點頭,神色平靜的回,好。心底是波濤暗涌的激動。

此時已是我手術後來年的深冬,距我離開,已有一年零兩個月又十七天。

我穿著厚實的棉襖,將新生的短發裹在松垮的毛線針織帽里,剛從毛絨手套里抽出的雙手捧著盛滿溫牛女乃的玻璃杯,從杯口冉冉上升的溫暖氣霧中,目不轉楮的盯著西餐廳另側距離我至少二十米的那張桌台前神色素淡的男子。手術做得何其成功,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我都能從西餐廳密集的人潮中,僅憑一眼就將他分辨出來。

程禮譽端著咖啡坐在我的對面,他將身軀向外移了移,成功的擋住了我的視線。我從怔忡間回過神,將目光落回他的臉上,笑著說,哥哥,我看見了。

他面無表情的回︰我也看見了。世界那麼小,轉身就能踫到故人並不奇怪。

我笑著問︰哥哥,要是他走過來跟我打招呼,你說我要不要裝一下失憶呢?我說這話時,遠處的凌璽御已經站起身,我不確定他是不是也看到了我,我不確定他是否還記得我,即使他此刻徑直朝我所在的方向走過來,我亦不確定,他要找的人,是不是我。

神色淡漠的男子一步一步走過來,而我仿佛看見了,隨著他每一步的接近,我心底塵封已久的潘多拉之盒,逐漸松動。

凌璽御在我眼前站定,他迎著落地窗外的並不溫暖的日光,目不轉楮的看著我。五官精致,神色素淡,只有深褐色的眼眸里,禁錮著萬千復雜的情緒。他薄唇微啟,低聲喚,蘇瑾。

我咧嘴,用萬能的微笑面具掩飾心底翻天覆地的悸動,輕聲問︰先生,我們認識嗎?

我話剛落音,對面的程禮譽極其配合的出聲︰不好意思,凌先生,我未婚妻的腦部一年之前做了個小手術,喪失了部分記憶。語畢將視線瞥向我,煞有其事的介紹︰謹,這是你前公司的老板,凌璽御先生。

我微笑,朝面前的男子禮貌而生份的開口︰你好,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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