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春夏秋冬
第41節下篇（11)
離開妖境三里，浮沉山偌大的黑影還在裙擺上，聲未至，四野靈氣日月精華先亂。我急急轉身，鎖神陣動，好大的陣勢……
自我失了天魂，在鴻蒙里睡醒，說話從未這樣精準，我說「即刻大變」，便真的驚天巨變。
這聲勢想必已九天皆聞，倒省了我回去通報的力氣，我在原地默默等了一會，鎖神陣不愧上古遺物，竟能扭動附近的天地精華，織繭般一層一層由下而上，細密編制了一個結界，護的妖城密不透風。
可妖城以下，浮沉山寸寸崩裂，暴雨似的碎石滿天飛舞，若不是鎖神陣，只怕妖境已毀。狂風驚雷里，只有一個毒瘤般的漆黑石蛹，懸在半空紋絲不動，一陣陣的惡寒，席卷而來。碎石落盡，一聲聲利鳴，利刃一般劃破天際，割的我兩耳生疼，石蛹振動，雖遲遲不破，我卻苦笑——鬼車身為上古妖物，果真不是我這個半條命天族可以抵抗。
可她既在我眼前即將破印，她于我便是命中劫數，千年前因她，千年後又是她，怎猶得我不信？我早沒了計較得失的余地。
我現在沒能耐從新封印她，便只有等封印已碎，妖物月兌身的一瞬，用最厲害的法器毀了他那顆最漂亮的本命頭顱……
忽的蒙出一股笑意，真想看看儆尤知道雲姬被我斬了時，是個什麼表情？我這心里估計是扭曲了，想著他憤怒狂亂的樣子，竟在此時的境地下，笑出了聲……
我自笑我的，四周太亂，堪比天地造物之怒，笑聲只有我自己听見。我本以為在我降服鬼車之前，再不會得見旁人。卻沒想，遙遠的天際一道紫光呼嘯而來，百丈之外再近不得身，只能顯出原形拼命往前頂風奔跑。
我看見這人，笑的越發開心，我太了解他，連他真個憤怒狂亂起來的模樣，也猜的這樣精準。
我與他的距離其實不過還有幾丈，卻一如從前遙遠。看不清眉眼，看不清心意，我受不了這樣的遙不可及，曾經是我靠近他追隨他，現在終于輪到他奔向我，但我……另有比他還要緊的事，不能在原地等他了。
雜音紛亂，夾雜他冷靜全失的怒吼，蓋不住石蛹上一聲脆亮的「 嚓」，天地具靜。
我不再看他，離了原地，身為四季神，我自有辦法稍稍抵擋四向亂飛的疾風，化成一道白芒撲向石蛹。
自從四季輪碎了，我便沒再練過什麼厲害法器，此時我身無長物，唯一能用的，不過是我自己。是為了天地安寧也好，為了解救妖族也罷，再或為了了解我自己的夙世劫數，此一時後，都將歸于虛無了吧……
說不自期自艾是假的，多少還是想問問為何，我為何就這麼倒霉，活了近萬年就看上過一個人，最後落個這般下場……
想是這樣想，手上的事絲毫容不得我遲疑，碎裂聲一聲疾過一聲，最後催命似的響成一團，石蛹龜裂，表面縫隙漸漸密布——終有一片石蛹，隨著最末一聲響動回蕩，落了下來。
漆黑的空洞中，分明是一只眼波流轉，含情脈脈的美人眼——鬼車只有本命頭顱是美麗的女子，趁著她還迷茫，我已沒有任何余地，凝了自己三魄，直插進去前一瞬，竟沒想到這妖物一聲驚叫，震得我稍稍退了半寸，石蛹裂縫驀然涌出無數黑氣，頃刻間水中散墨般，連我的天眼都染得漆黑。
人說鬼車美麗，卻極怕光明，能口吐黑霧遮蓋萬物，我終還是棋差一招，雖傷了她，卻不知是否動了她根本。
她叫的愈發淒厲急切，黑暗里我只能憑石蛹驚裂的響聲感知她已破印而出，可我三魂七魄皆傷，天眼又盲，自然躲不開她月兌身時的飛砂走石。
然我又知道自己其實沒被彈開多遠，鬼車還需就近找我報仇，怎能輕易讓我逃了？但即便她沒下多大力氣，我這身子也是承受不住的，吐了胸中血。還沒緩過神，茫茫黑霧里突地一聲呼嘯，我听清他吟唱的什麼時，才氣的又咳出一灘血水。
「燃我血脈——引照蒼天！」
此是盤古血脈才能使用的——燃血咒，用自己半身精血為引，瞬時就能照亮三界河山，破除一切黑暗，萬物皆在照耀之下。但那不過是幾個呼吸的功夫，儆尤啊儆尤，你何時已瘋狂到這種地步，只為了一時光明，搭上半條姓命！
光明亮起的片刻間，我抬眼便遇見他那一對眸子，這樣遠，又隔著戾風走石，卻覺得從未像現在這樣，清清楚楚的看見他眼中潮水般的情意。幾分欣喜幾分堅決，又有幾分哀傷，全融在他唇角一抹微笑。
他衣袂亂飛青發飛揚，翩翩公子風姿絕世，偏偏一身血跡猙獰，眉眼上都沾著那悲哀的顏色。唇齒開合，听不見，我卻知道他說的什麼︰「清靈，前世今生，只有你一個——你可信我？」
這話，在人間還鄭王命那一世里，他其實是問過我的，我當時說信，但回天庭卻是悔悟當初——我不信。
今生記起他時，我只告訴自己，清靈前世痴傻賠了命去，臨終頓悟，心死意平，看破了情愛虛妄，所以再無可能相信什麼愛情，什麼儆尤。所以我從不曾試圖感知我那條已與他不分不離的天魂。
但彼時一刻，我忽然感覺到天魂震動，牽引我看見了他心海深處的淒涼哀傷，絕望復又希望。他沉沉的堅決之意，逼得我承認，我一直在騙自己。其實——天魂給了他要不回來，心給了他更要不回來！
淚淌到嘴角合著血，腥咸難咽。我來不及答他，光明將滅，鬼車在光明里不敢行動，此時利鳴傲然急切，我們都知她已準備好光線覆滅後，至人死地。
儆尤回首看她，這妖物竟能人語︰「儆尤妖主！你忘了你當年所求？」儆尤低首，忽的長聲縱笑︰「當年所求？可惜已不是我如今所求！」
我看過去才知，我廢了三魄，不過斬了他四頭，她碧血掛羽，雙翅護著本命頭顱，另外四頭眼底狠厲瞪著我或他。
儆尤話落，鬼車竟展開翅膀，露出一個女子身形頭臉，我看不清卻知那比是雲姬無疑。「你連這女子也不要了？！」
我呆在原地，竟不敢看儆尤，只有耳中他依舊大笑︰「要她何用？我原是無情之人——何況現在！」
原是無情之人……何況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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