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羽幾人跟隨兩個雜役身後進入了院內,四五個少年見此直接轉身就要回屋,那兩個雜役趕緊叫住眾人,將劉管家的吩咐都交代了下來,叮囑了君羽他們幾句,說明日會有人再來給他們分派活計,然後就轉身出了門。
她卻不知自己已經被另外兩人議論了良久。
她同那些孩子打了聲招呼,索性這院子比較大,君羽、小胖子等六人被單獨分了一間房,那四五個孩子的房間就在他們隔壁。同他們一起的其他孩子率先進了內室,君羽和小胖子緩緩架起重傷少年,手臂扶住他腰部,也進了里屋,那幾個孩子已經將鋪面鋪好,她和小胖子在其他孩子的幫助下,輕輕將重傷的少年放躺在了那張佔了一半屋子的連體大榻上。
她閉上眼,揚起臉孔,深深吸了口氣,昏黃的油燈下,她的面龐幽暗不明。
剛坐了一會兒,君羽看了看手中金瘡藥,現在最緊要任務就是給那少年上藥、處理傷口,他的衣衫緊緊黏在身體上,需要用水浸潤,然後月兌下來,才好抹藥。
這時,隔壁屋的幾個孩子捧著一包瓜子,小心翼翼進了室內,整整一包放在了他們大炕邊破舊的桌子上,一個皮膚有點黝黑的孩子,笑眯眯開口說︰「你們吃啊,好吃的緊,府里都吃過晚飯了,不會在給下人送吃的來了,你們餓了吧,快吃,快吃……」他個子最高,隱隱是那里面最大的孩子,約莫十三四歲。
她此刻正著急去哪兒弄熱水,這幫孩子來得到及時,她想了想,抓了一把瓜子,放到那孩子手里,笑著說道︰「你們先吃,先吃,我們剛到這兒,也不熟悉,你們也看到這個少年受了傷,現在需要熱水,咱們院子能燒嗎?」
那孩子立馬站起就往外跑,小胖子隨後追去,「哥哥我和他一起去燒水,馬上就回
君羽拿起瓜子給每個少年都分了一把,孩子心性天真難免熟悉得快,沒多大會兒,她已經清楚知道這里所有少年的名字,順帶那個幫他燒水的孩子,他們也都告訴了她,從跟她一起自圍場回來的少年口中得著,這里面並沒有她的親人,他們說也曾經問過她,這個身體的原主人給的回答是孤兒、而且也沒有人知道她叫什麼的名字。
細細思量片刻,她覺得如此甚好,是孤兒便沒有牽絆,而她也可以用回自己的名字,除了身體不再是她原本的,換了個時空,少了三個閨蜜,區別也不是很大……
半響後,小胖子跟強子端了一盆熱水進來,熱水里放了一塊布巾,已經沾濕,君羽將油燈燭芯挑亮,對著強子說道︰給她洗洗身子吧,我去多拿塊布巾把一個男人扒光,雖說他只是個半大的少年,她並不害羞,不過,若有其他人能辦到,也省得她這個異性上手。
剛取完布巾,走近門口,就听到了小胖子的驚叫聲,君羽立即入門,卻見強子臉色蒼白,好似看到了極其恐怖的事情,屋里的孩子們都跑了出來,小胖子聲音發顫︰「哥哥,你去看看吧,他……好像活不了了。
君羽走過去,俯身看去,蒙在面上的頭發已經被強子綰到了頭頂,少年一張臉青紫,腫漲的厲害,已然看不清五官,搭配上瘦弱的身材,怪異非常。
隨即,她拿起浸濕的布巾,輕輕擦拭他黏在身上的衣衫,從袖管開始一點點潤濕,待衣衫已經完全濕透,慢慢解開他前襟衣帶,緩緩一寸一寸將黏在皮肉上的衣服撕下,手臂上和前胸的衣衫已經撕下。
他胸前墜著枚魚形環佩,影影綽綽,有抹暗黃蘊含其間,流竄波瀾,光駁陸離。
她輕輕取下玉佩,放于他枕下。
剛要喊人幫他,卻看到他前胸交錯的傷疤,有鞭傷、燙傷、劍傷、右胸口還有一塊已經焦了的皮肉,顯然是烙傷,君羽為他將黏上皮肉的衣服撕下的過程中,她已經小心盡量做到最輕,少年的眉頭卻還是緊緊的皺了起來,即便這樣,他依然沒有清醒,君羽知道這是個有自尊的孩子,他一定不願意讓更多人知曉他無法言出的痛。
想到此,她也不想叫他人幫忙了,將熱水端了上來,自己也上了榻,雙手環住他的腰將他扶了起來,然後將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左手拿起盆子里的布巾,開始慢慢擦拭後背,將後背衣衫撕下來時,已然是一刻鐘過後了。
她抬手拭去額上汗珠,將藥撒入熱水盆中,攪成藥水,而後拿起另一塊干淨的帕子放入盆里蘸濕,仔細的為他擦拭上身的傷口,或許是劇烈疼痛,亦或是藥水起效,少年從昏迷中清醒了過來,他輕輕睜開眼,緊緊抿起了唇。
感覺到他的緊繃,君羽溫和開口︰「我叫君羽,我們已經從圍場活著出來,現在安全了,我在為你清理傷口,如果疼的話就喊出來吧
但,當君羽將他上半身都擦完後,他卻一絲聲音也沒發出,額頭上疼的都是汗,緊緊咬緊牙關,他這份毅力,讓她當即想起曾經的戰友,手下越發輕柔了。
她斂了斂心神,拋下性別來說,少年只是一個能讓人肅然起敬的戰友,君羽將布巾浸了水,開始輕輕擦拭他下半身,他的身子猛地一顫,似乎深惡痛絕,卻被他狠狠咬緊牙關控制住了。
她微笑著,挑了挑眉毛︰「我也是男子,你害怕什麼?」
待君羽將他褲子徹底與皮肉分離開,已是一炷香時間了,此時,她卻再也說不出話來,少年的大腿外側也是各式各樣的傷痕,但同內側的比起來,卻不值一提,他大腿內側的皮被割劃了無數刀,傷口有新有舊,皮肉外翻。
看到這些,她的手不自覺顫了顫,手下愈發輕緩,拿起布巾輕輕擦拭完外側後,開始凝神處理內側傷口,將內側傷口擦拭一遍後,拿起榻上還剩下的金瘡藥打開,細細慢慢的一點一點將藥粉灑在傷處,足足花了近一個時辰才上好藥,他自始至終都緊緊蹙著眉頭,一聲不吭。
君羽給他蓋上被子,那些孩子全都聚在了隔壁,她又問強子多拿了好多干淨布巾,回到屋子,將他的傷口都包扎好,輕輕跟他開口,最近這些日子,就不給你穿衣服了,一則,今日咱們這兒沒有衣衫,二則,傷口還要每日檢查,放心,屋內都是男孩子,君羽嘴角勾起︰「再說你傷口包扎完也就不用穿衣衫了他已經成為一顆大粽子。
收拾完這些,她低頭就看到了,還黏在少年腳上的草鞋,緩緩嘆喂一聲,想起自己處理傷口時,一在小心輕柔,上一世加上今天都不曾這般溫柔過,可是這個少年只會皺起眉頭,一言不發,讓她當時就想起曾經沐色說過的話︰「受過虐待,心理創傷嚴重,這種患者自閉、自卑、自棄,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只能溫柔疏導,等待他慢慢敞開心扉
君羽抬頭仰望夜空,天已然徹底黑了下來,顆顆星子掛在天際,隨即她叫了小胖子又打了一盆水,將少年的草鞋浸濕,除去黏膩的血,把他的鞋緩緩向下月兌。
即便剛才他看到少年大腿內側的傷,也並未慌亂,除了手里微微顫抖外,沒有太多驚訝,可是,當她將鞋子為他月兌下時,她只想罵人,只想把虐待這個少年的人生生凌遲,少年的腳指甲已經全部被拔掉,個個腫起,慘不忍睹,君羽將剩下的藥仔細撒在他腳趾上,用布巾輕緩的一個一個包好,而後出去屋子。
她只感覺一陣壓抑,五指連心,會有多痛!可是少年除了緊緊蹙起眉頭外,他就像植物人般,一動不動,或許就是這份隱忍,徹底感動了君羽,她實在無法想象,這個看起來十二三歲的少年是怎樣挺過那些痛苦而活到今天的。
歸根結底少年的遭遇,都是因為這個時代,這森嚴的奴隸制。
君羽將髒水倒了,提了盆子隨強子去了這所院子的火房,顧名思義,這間房子能夠燒水,也僅此而已,她洗了洗頭發和面部,然後擦干,用原本頭上的布帶束起發,而後去了隔壁屋子,叫圍場回來的少年們也清洗了一下。
到現在為止,整整一天她都沒有吃過東西,可是她竟一丁點都不餓,讓剩下的孩子分食了瓜子。
當她躺在榻上再次回過神時,孩子們已經進入了夢鄉,睡得香甜,他們一定好久不曾體會正常的生活了吧,即便榻上生硬,被寢冰寒,他們嘴角卻依然揚著微笑。
孩子們將重傷少年放在大榻的最右邊,防止有人踫到他傷口,他的左側是君羽,君羽的左側是小胖子,呼呼沉沉顯然已經睡著。
她想起這具十一歲的瘦小身體,在面對亂世、制度、等級、門閥下,即便她是從異時空而來,也改變不了現在只是個孩子的事實,所以強健身體,回到上一世的狀態,勢在必行,她需要在這個毫無人道的大陸上活下去。
欺辱她的,迫害她的,她會一點一點給他們還回去……
臨睡前,她將小胖子的被子蓋好,迷迷糊糊輕輕呢喃「腐朽的制度早晚會被淘汰……」
這一天是君羽來到大秦王朝的第一個夜晚,她此時正躺在風間侯府冰冷的榻上,卻不知這片大陸,會因為剛才她那兩句呢喃,掀起怎樣巨大的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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