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剛過沒多久,天色還未亮起來,他們隔壁的屋子已經傳來稀稀疏疏的聲音,君羽一向警覺,立馬清醒,推了推左側小胖子,小胖子迷迷蒙蒙揉揉雙眼,看了看四周,也听到隔壁少年們的動靜,然後,推了推其他男孩將他們都喚醒。
整理完畢後,昨晚那兩個雜役急匆匆趕來給少年們分配了差事,因為他們都是最下等的奴隸,分配的當然是侯府最髒最累的活計,挑水、砍柴、護院、燒火、洗馬桶等等,丫鬟還可以給侯爺世子端茶倒水,小廝是沒有那些待遇的,大戶人家里奴僕未經允許是不準私自進入內院的,只能在外院走動。
「君羽,還發什麼呆,過來看門!」院門口有個粗獷的聲音響起,她抬步向門口走去,在院門右側站定,沒錯君歌被分到了院門看護。
護院的工作對于君羽來說難度不大,從清晨五更站到傍晚,還配備專門的麻布工作服。
不過,君羽更喜愛穿黑衫,侯府內其他的小廝,一般都是青色麻衣,她卻獨愛黑色,顏色暗沉,做事方便,更不易弄髒。
現在她每天的任務,只需對進門的貴人彎腰輕伏,出入的大多數也都是侯府內眷,抑或有客人來訪時稟報劉總管,比之曾經在軍情局的訓練強度簡直天差地別。
這一整日,君羽已然成功打入護院雜役內部,也通過他們口中得知了,那日圍場幾人的具體身份,以及這個大陸的五國分布情況,還有大秦王朝四大門閥勢力,風間侯府、夜王爺府、宋丞相府、李大學士府,這四大門閥分別掌管了軍事、財政、權力、文學四個方面。
當然,還有最匪夷所思的,什麼雲蒼大陸曾經的大祭司,失蹤傳聞。
君羽听罷,不禁嗤笑一聲,她是無神論者,不會相信什麼仙人傳說。
當然,不會排除,有時間到那祠堂去參觀參觀,好奇心是誰也抵擋不住的誘惑。
華燈初上,侯府斑駁陸離,雜役們也可以下工了,君羽同另五個孩子挑滿了廚房缸里的水,便回到了後院,房內桌子上擺放了一瓶新的金瘡藥,看來劉管家是懂得她那番話的含義了,少年的命應該無大礙了。
隔壁的孩子送來了今天的晚飯,雖然不是珍饈美味,但看著其他孩子吃得香甜,君羽眯著眼只覺得這是她吃過最美的一頓飯。
小胖子拿著粳米飯想要喂給黑衣少年,卻發現他根本無法下咽,于是換來了君羽,壓低了聲音「大哥,你看看他喉嚨是不是也有傷,飯根本喂不進去
君羽瞥見小胖子手里的碗,上了榻,扶起少年,輕輕捏起他下顎。看了看他喉嚨,沖小胖子微微頷首,端起那只碗「我回來了,听出我的聲音了嗎?我是君羽,我們來吃飯少年睜開眼楮看他,眼皮微微抖動。
燒熱水泡了碗里的飯,以便能更容易下咽,君羽喂他吃,卻幾乎都從嘴角流了下來。她輕聲問道︰「你喉嚨也被動過刑?」
少年微不可見的點了下頭,君羽取來筷子,蘸起粳米粥,一點一點滴入少年嘴里,少年配合著用力吞咽,一碗粥花了大半個時辰,他都咽了下去,房內其他孩子都將聲音放緩,微不可聞,君羽抬眸給了少年們一個放心的眼神,而那少年卻疲憊不堪,看來他是用了大力才吞咽下。
君羽端了空碗出來,其他孩子也跟了過來,其中最矮的孩子毛頭抓抓頭發,猶疑著問「大哥,他很嚴重麼?」
整理了他被自己揉亂的發,君羽他們講道︰「不是很嚴重,莫要怕,哥哥會讓他好起來,你們也要多多幫助他
一轉眼,君羽已經來到侯府半個月了,因為風間離在皇上面前的求情,他們這群孩子並沒有受到虐待。
黑衣少年的傷愈發好轉起來,她懂得既來之則安之的道理,經過每天的站崗和晚間回去的鍛煉,這具身體也不在羸弱,她現在只想找到三個閨蜜,然後,活下去……
她卻不知老天從來只會睜眼看盡世間百態,無動于衷。
「君小哥,君小哥,你們院子是不是有個叫強子的?」同她一起守門的王大急急忙忙跑來,「你快跟我來……」
她抬步就跟著王大跑起來,邊跑邊想著,那孩子總是一副大哥哥的模樣。
他們六個少年,除了第一天挑了一次水後,那孩子就說「你們太小,讓我來,讓我來」。
所以挑水的活兒就落到了強子身上,而因為黑衣少年重傷不能干活。
除去第一天,廚房已經不在送他的飯了,君羽每次都會分那少年半碗,強子呢,卻每次都會分她半碗,挺直腰板一字一頓說「你們太瘦,吃的這麼少怎麼長身體?」其實他也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
還有,君羽身體雖然沒有發育,身板平平,即使看見了也都不會懷疑她是個女子,但她到底也跟他們是異性不是?
因此洗澡都單獨燒了水,在火房清洗,男孩兒們都喜歡惡作劇、玩水,所以,她每次洗澡這些小毛頭都要來搗亂、鬧一鬧,強子听說以後,每到她要洗澡的時間,就坐在門前替她看門,他說︰「正經人家的少爺洗澡都有守門的,我就替你守著這幫毛頭,你安心洗吧!」
這般想著想著竟覺得風都暖了,親人之間也就是這般滋味吧。
她腳下生風,想著王大急切的表情,心里竟然咯 一聲︰「王哥,這麼著急,到底怎麼了?」
那王大抬眼瞄了瞄四周,剛待開口,這時,一聲熟悉的尖叫突然響起,聲音悲涼,刺人耳膜,君羽渾身一顫,轉過身去。
劇烈的慘叫聲從內院傳來,間或夾雜著女子的哭聲,鞭子啪啪的甩在身體入肉的聲音,君羽走到宅門入口,卻沒有一個僕人,她心里疑惑,抬步就邁向大門。
納蘭景一襲墨色長袍,烏發未冠,眉眼輕挑,端坐在院子中央,左右分別立著兩個青衣大漢,在他身旁不遠處,一個約模十三四歲的少年,閉眼側躺在鎏金軟椅上,縴細的手指握著一枚白玉扇子,他輕輕一揮打開扇面,清香撲鼻而來,遇風而烈,身旁小廝婢女緊緊弓起腰身,一動不動。
而他們左側不遠處,身穿黑衣奴僕衣裳的強子被抽的皮開肉綻,呼吸微弱,已然沒有了叫聲,君羽院內的幾個少年都跪在了強子身側,不斷地磕頭求他們放過強子,鮮血在孩子們頭下已經蔓延成小河。
雖然初春寒意未減,但午日的陽光仍舊刺目,那閉眼的華服少年眉頭緊蹙,身旁侍女見此立即恭敬的取來折扇,白皙的手腕輕抬就擋住了那抹刺眼的陽光。
納蘭景卻一甩手站起身來,走到那已經奄奄一息的強子身前,眉梢一挑︰「說,那扳指你放在哪兒了?」
那手握白玉扇子的少年,緩緩張開眼,微微一瞟那幾個不斷磕頭的孩子,往椅子後一仰︰「五殿下,今兒你還說來侯府有好樂子,侯爺、離世子都沒在,沒想到竟出了這麼一樁子賊事,還不如回丞相府來得自在」
納蘭景重重一哼,「無湮,你不知道這扳指是我十二歲生辰之時,父皇賜給我的,今日卻被這奴隸順手盜了去,不找回我怎能安心
的一聲,他一腳將強子踢翻,正中心口,強子一個踉蹌,仰翻在地,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納蘭景嫌惡的退開身子,像那拿著鞭子立在一側的下人吼道︰「接著打,打到他交代東西在哪兒位置!」
那些僕人如狼似虎揚起鞭子,一抬腳將跪在強子身側孩子踢翻,然後撩起鞭子繼續狠狠抽打開來。
強子微弱的聲幾不可見,沖天的鞭聲驚起臨近梧桐樹下大雁翩躚。
君羽 哧 哧握的拳頭生響,雙眼通紅,已然沖了出去,大步跑到強子身前,右腿抬起,微彎,使勁一旋,重重將那正抽打強子的人踢倒。
同時,雙手解開強子手上繩索,雙臂一抱,將強子置于懷中,左腿旋即一掃,狠狠踹翻附近惡僕,抱起強子向後奮力一跳,就退到了內院門口,這一番動作迅速威猛,待其他人還沒有反映過來時,已經將強子搶到手。
宋無湮挑起眉頭,只看到一個身穿奴僕衣服的少年,嘴唇緊緊抿著,身軀頎長,黑發用藍色布帶挽起,定定朝那群頭上已經磕出鮮血的幾個少年看去,他會意,當即唇角勾起,下令道︰「抓住那些孩子
「快跑!」兩句話語同時說出,反應快的兩個孩子向她奔了過來,其他孩子被一群下人擒拿在地。
她讓那跑過來的一個孩子扶住強子,叮囑另一個孩子跑出去叫人。
當即,君羽想明白了,為什麼除了那幾個孩子風間府的下人都不見了,看來這兩個人中一定有人是出了名的狠辣,主人沒在家,沒人敢來老虎嘴上拔毛。
想清原委,她剛待邁步向前,後方孩子驚叫聲突然響起︰「大哥,強子沒氣了!」
君羽腳下一個不穩,急急轉過頭去,強子渾身是血,肉都已經被抽爛了,嘴唇灰白,雙眼已經合起,她牙齒緊緊咬住下唇,雙目瞪直,將手指放到了孩子鼻息處,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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