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夏至已經過去兩個月的時間了,四點多的時候天只有蒙蒙亮,張明哲突然從睡夢中醒了過來,抹著睡得惺忪的眼楮看了看時間,最後一丁點兒睡意也徹底消失不見了。♀他一咕嚕從床上爬起來,往衛生間直沖。
趙子清睡覺向來睡得不深,張明哲有點兒什麼動靜,立馬就能察覺,他開了床頭燈,眼楮被燈光刺得有點兒疼,他揉了揉眼楮,穿上拖鞋也走了過去。
「已經到時間了?」
張明哲正低著頭刷牙,听到趙子清問話,他扭過頭看了趙子清一眼,點了點頭,含著牙刷說了句︰「就差二十分鐘了。」
趙子清一听也醒了過來,他說︰「動作快點兒,我給你收拾劇本錢包去。」
兩個人分頭行動,動作挺快的,瞧時間點兒也知道張明哲沒有機會去樓下吃賓館提供的早飯了,趙子清拿了包粗糧餅干放在張明哲小腰包的邊兒上,他一出來準能瞧見。
「趙哥,你跟我一塊兒過去嗎?」
「不了,今天手底下另外一個藝人有一個活動,他才剛到我手上,什麼都不懂。」
張明哲又把頭縮了回去,繼續刮胡子,等一切處理好的時候,距離之前和導演說的時間只剩下七分鐘了,七分鐘之前從賓館一路跑過去,應該差不多,這個點路上也沒有什麼人,不擔心跑得快會撞上。
「行,那我就先走了。」
「注意安全。」趙子清隨口說了句。
張明哲並著的食指中指從太陽穴滑向半空,朝著趙子清飛了個禮,然後拿起他給準備好的東西,飛一般地出了門。
張明哲到的算是早的,他看了看周圍借著白熾燈忙活著的工作人員,突然生出點兒感慨來,想當初,他也以為娛樂圈是個多麼光輝靚麗的地方,等真的走到這潭水的中央才知道,外行看熱鬧內行才是看門道的。
「錢老師。」
張明哲見錢承澤也來得這麼早,起來給他打了聲招呼,等錢承澤點了頭他就繼續坐下來看劇本,順手還吃著趙子清給他準備的餅干。
「今天這場戲,準備的怎麼樣了?」
張明哲見錢承澤坐到了自己的身邊,忙放下手里的餅干,錢承澤擺了擺手,說︰「繼續吃你的,沒事兒。」張明哲咧嘴一笑,卻最終還是沒有按照錢承澤說得那樣繼續吃。
「準備的差不多了,不過,就是有一段的情感把握……我不是很……怎麼說呢,我現在腦子里有兩個方案,不知道該用哪一個。」
「听說,你之前在影視基地當過群演?」
張明哲愣了一會,隨即點了頭,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錢承澤會把話題扯到那上頭去,不過既然錢承澤這麼問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你當群演的時候,導演就沒有跟你說過什麼?」
張明哲擰著眉頭想了想自己當群演時候發生的事情,好像除了被區別對待給他小鞋穿,還真……等等!張明哲突然明白錢承澤是什麼意思了。
之前當群演的時候,因為沒有演出經驗,不知道該怎麼演戲,又出于好奇,他總是會下意識地去找攝像機,為了這事兒,張明哲不止一次被導演罵,不過……這跟這出戲又有什麼關系呢?
張明哲尷尬地輕笑了一聲,說道︰「那個時候,光想著怎麼才能不被罵了,還真不記得……導演有教過我什麼東西。」
錢承澤似乎也沒有想到張明哲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怔了半晌之後大笑了起來,他說︰「這倒也是,要是別人……」說到這里,錢承澤也不說話了,張明哲自然是明白他省略的後半段話想說什麼,但是既然別人都給自己留臉面了,沒道理他自己還上趕著找沒趣。////
「張明哲,實話跟你說了吧,你在表演這方面,在走一個極端。」
听錢承澤這話里的意思……難不成他是想點撥自己什麼?張明哲一想到這兒,立馬來勁了,特別虛心地看著錢承澤,就等著他往下說。
被張明哲這麼盯著,錢承澤也不覺得有多不自在,他繼續說︰「要說你沒有演戲天分,那真是污蔑,可是……你現在演戲,沒有融入你自己的東西,就拿前幾場來說吧,呵,拍戲之前,看了不少我的東西吧。」
張明哲沒想到錢承澤連這都能看出來,佩服得不行,他說︰「這不是因為找不到感覺嘛,所以就把您之前的作品翻出來看了看。」
「有這種學習的精神,很好,但是,你要知道,角色是得演的,而不是模仿的。」
張明哲似懂非懂地點頭,錢承澤知道一時半會張明哲怕是消化不了這麼多東西,于是又說︰「這樣吧,待會兒我帶著你,不過,你可別跟之前那次一樣被我給帶溝里去了。」
「不會不會。」張明哲連連擺手,「這次不會了。」
兩人聊天的功夫,片場的人到的差不多了,陳平見錢承澤在和張明哲聊天就沒湊過去,而是去跟工作人員商量取景的事情,等人齊了,今天要出鏡的人就都被拉去上妝了。
因為錢承澤的檔期問題,今明兩天會是他留在劇組的最後兩天,所以都趕著進度把他出場的鏡頭拍完。
上午的兩人的戲份都比較重,一是錢承澤提審張明哲的那場,兩個人你來我往,光是台詞就有足足一頁紙,另外一場,還是他們兩個人的,不過那一場的戲份相對較為靠前,兩個人的氣氛沒有這麼劍拔弩張,下下圍棋喝喝茶,玩兒一樣就過去了。
錢承澤化好妝出來的時候,陳平過來跟他說話。
陳平問︰「你覺得我們是按照原計劃先拍牢里的那一場戲好,還是先拍你們下棋的那一場好。」
錢承澤沒有說話,把視線投向了剛從化妝間出來的張明哲,張明哲見錢承澤看著他,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走了過去,順道問候了陳平一聲。
陳平不痛不癢地應了,然後把自己的問題重復了一遍,還是看著錢承澤,好像錢承澤不給他給答案,他就賴這兒不走了一樣。
錢承澤努努嘴,說道︰「問張明哲吧,這個時候你得多考慮考慮他。」
陳平的臉色不是很好看,瞧著他模樣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最後還是壓下了自己的脾氣,問了張明哲的意見。
張明哲听受寵若驚的,他說︰「我……我的意見?我都……」他看了眼陳平的臉色又瞅了眼錢承澤的眼神,非常識時務地把嘴邊的「沒問題給吞了回去」。
他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要不就先拍喝茶的那一場吧,牢里的那一場,我還沒怎麼醞釀好。」
陳平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鐵青著張臉走了,張明哲和錢承澤一對視,都笑了起來。兩個人並肩往屋子里走,邊走錢承澤邊說︰「別放心上,陳平就這爛脾氣。」
「沒事兒,我皮糙肉厚的,被瞪幾眼根本察覺不出來。」
他們走到道具邊上,有人眼尖,見他們都坐上了,立馬給上了茶,當然,錢承澤是被巴結的那一個,為了不做的太過分,張明哲也就是一順帶的。
「這場戲難度不大,不過也不能小看了。」錢承澤靠了靠椅子,似乎是在調整什麼,張明哲有點兒好奇,但是沒有問出口。
「台詞都背熟了嗎?」錢承澤又問。
「背熟了,保證不在台詞上出問題。」
錢承澤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了,張明哲知道,錢承澤這是在找感覺隨時準備入戲了。于是他也閉上了嘴,想著後一場牢里的戲他該怎麼演才能演出焦天宇這個人呢的神韻來。
「好了,這場戲不難,爭取一次過。」
陳平的聲音從場邊傳過來,錢承澤和張明哲誰也沒有看他,而是悶著頭盯著面前的棋局,和錢承澤成竹在握的神態不一樣,張明哲明顯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錢承澤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重新低下頭去。
「各部門準備,開始!」
陳平的一聲令下,所有的機器和工作人員都開始運轉起來。
張明哲手中拿著白子,斜倚在椅子上,左邊的眉毛微微挑著,似乎是瞧著棋局上錢承澤的一個漏洞了,嘴角一勾,落子。
錢承澤往後仰了仰身子,端起手邊的茶水喝了一口,隨即說了句︰「好茶。」
張明哲也跟著抬了頭,他說︰「今年的氣候好,南邊茶園大豐收,今年的頭一筆新茶剛炒好就送了過來。要說,泡茶的功夫好上那麼點兒,都能吃出茶上的露水味兒。」
錢承澤呵呵笑了幾聲,沒有應話,視線一直放在棋盤上,張明哲抬眼打量了他幾眼,也垂下了眼楮。
「人抓到了嗎?」
就在張明哲毫無準備的時候,錢承澤突然說出了這場戲中最重要的台詞,張明哲幾乎想也沒有想的端起了放在自己手邊的茶盞,揭開蓋子吹了吹熱氣,淺淺地啜了一口之後,他說︰「手下那批人,只知道吃飯,不知道干活,吩咐了多少天了也不見有什麼動靜,我過會兒去敲打敲打……」
雖然錢承澤的視線一刻不曾從棋盤上挪開,可就是讓張明哲覺得他此時是在看著自己的,錢承澤截斷了張明哲的話,他說︰「這件事情既然發生了,就得好好解決,□那邊有一批人才,不過……有的時候太激進,反而容易暴露。」
張明哲的眼楮不自然地眨動了兩下,面上的表情卻是一點沒有變,依舊帶著笑容,他說︰「到底是底氣不足,不過上校,這次行動失敗……要是說沒有我們的問題,那也絕對不可能。」
錢承澤落了子,抬了抬眼楮,終于把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張明哲所表現出來的情緒中沒有一丁點兒是和心虛、緊張有關的,他坦坦蕩蕩地和錢承澤對視著,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如果我猜的不錯,我們中間,出了內鬼。」
錢承澤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一點兒意料之外的驚詫表情都沒有,他挪了挪坐姿,椅子被壓得嘎吱一響,張明哲突然抿緊了唇,不知道為什麼,氣氛突然變得有些緊張。
「說說看,你有什麼打算。」
張明哲的臉色也跟著嚴肅了起來,他說︰「我準備,制造一起假的活動。」
「哦?說來听听。」
「上次‘獵鷹’行動失敗,按照常理,我們應該會出台一個新的方案來彌補損失,既然如此,我們和不將計就計,既然他們覺得我們會出台新的方案,我們就順著他們的意思出台一個就是了。」
「你是說……」
錢承澤沒有把話說完,而張明哲已經垂下了腦袋,笑著點了點頭,等他再一次抬起眼楮的時候,錢承澤看著他的表情突然有了瞬間的驚愕,但是這種反應消失得非常快,即使是坐在他正對面的張明哲都沒有來得及把握。
張明哲看著錢承澤說︰「上校,如果您還信得過我,就把這件事情交給我來辦吧。」
錢承澤沒有說話,他沉默了半晌,在長嘆了一口氣之後終于點了頭。
「好!」陳平鼓起了掌。
張明哲听到掌聲的時候,瞬間出了戲,他的臉上重新掛上了的笑容,和剛剛判若兩人。錢承澤卻還是擺著原來的姿勢坐在那里,張明哲收了笑,歪著身體側頭去看他,錢承澤注意到了張明哲的視線,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有問題。
兩人的互動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很快錢承澤被陳平喊過去看回放,張明哲就回到場邊繼續吃餅干,順帶熟悉接下來那場戲的台詞。工作人員在他身邊來來往往,多分他一個眼神的時間都沒有,作為本劇戲份不輸男一的張明哲,再一次被眾人習慣性地忽略了。
陳平剛把錢承澤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就發現他的情緒有點兒不對,陳平用手肘戳了戳錢承澤,問他︰「怎麼了?這一場不是拍的挺好的嗎?少見跟你配戲的時候還能有人一次過的。」
錢承澤擰著眉說︰「你把回放給我看看,就張明哲說最後一句台詞那里。」
陳平不明白錢承澤怎麼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他也就按照錢承澤說得去做了。
「果然沒錯!」錢承澤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可以稱之為興奮的神色。
陳平很是不解,拉著他問︰「你倒是把話給我說清楚了,怎麼回事兒啊這是?」
錢承澤很興奮地指了指鏡頭,因為那個時候攝像機離得有些遠,拍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坐在張明哲對面的錢承澤卻是沒有錯過那一瞬間,從張明哲眼楮里表現出來的那種戲感。
「你看這里!他的眼神!」
錢承澤即使努力壓低了自己的聲音,陳平還是听出了他的聲音在微微發抖,陳平還真就不明白了,不就是一個張明哲嘛,怎麼能讓錢承澤興奮成這個樣子。
即使心里帶著不屑,但是陳平沒有把自己的情緒表露在臉上,而是順著錢承澤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原先還沒有看出個什麼所以然來,可是等盯得久了,陳平一咂模,還就拍了大腿。
「這……這簡直了!」
「我就說吧!當時我抬起眼楮瞧見他的眼神的時候,我就愣了會兒神,多少年了,多少年沒有見過這個眼神了。」
陳平似乎有些唏噓,他說︰「是啊,要是他還在,這個角色給他演,他能給演絕了。」
錢承澤似乎也是陷入了回憶當中,不過很快他就笑了起來,「陳平,我也沒有少跟你說他,這部戲如果不能把他領到正道上去,我準備……把我寫的那個劇本拿出來……」
「你瘋了!」陳平驚呼出聲,隨後他湊近錢承澤壓低了自己的聲音說,「你說過那個劇本只是為了寫著紀念的,可沒說過要把它給拿出來拍戲。」
「我一個人看是看,一群人看也是看,沒有什麼區別,再說了,他要是泉下有知,也不會拿捏著這件事情不放。」
「可到底……」
「當年我們仨感情最好,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說吧,你干是不干?」
陳平沒有想到張明哲的一個眼神,竟然會讓錢承澤把自己珍藏了十年的劇本拿出來,甚至還逼迫著他親自執導,自然,他更不會想到張明哲會因為這部電影走向什麼樣的道路,他的人生又會因此產生什麼樣的變化。
此時,所有的一切,還是一個沒有畫滿的圓,所有的可能性都有可能,所有的不成立還尚且成立。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眼下,張明哲最關心的,是自己接下來的那一場戲究竟要怎麼拍才能夠顯得既不做作,又能把劇本中的神韻體現出來,張明哲心想,要是能夠演出這個編劇想要表達出來的那種情感的十分之一,這一幕都能讓很多人奉為經典。
既然能被稱之為經典,必然有著它的與眾不同,可是……究竟要不同在哪里,這讓張明哲犯了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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