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村離樂州府約三天的路程。」杜雲啟若有所思的道。
杜雲尋裹在熊皮做的大氅里,神態蔫然靠在臨窗大炕牆邊的朱紅灑金大迎枕上,陽光透過窗欞,將他青白的臉頰染上一層金光。
炕邊站著的兩個丫鬟,偷偷抬眼瞄了二少爺幾眼,杜雲尋被看習慣了,完全無感,杜雲啟也不以為意,自家丫鬟看自家少爺,很正常,至少不像姚家村那些人的眼光那樣,雖無惡意,但那些目光里隱含著好奇、探索及衡量,就讓人有些不快了!
「你可打算回老家一趟?」杜雲啟問坐在牆邊的交椅上的人。
「不過去了,就讓胡護衛他們把人押過去,交給周知府就好。」範安柏眼里滿是血絲。
前天晚上護衛們抓到楊家那些人之後,他就忙著審問人犯,杜雲啟原該幫忙分擔一二,可這個表弟硬是自個兒一人扛下了。
「那位楊大老爺一點消息都沒有?」
「嗯。」那天晚上負責馴養的頭兒把虎、豹放出去,抓了不少人,御衛們也逮了人,可是都沒有楊元富的蹤影,雖有消息他跟著範家車隊出京,他的人伺機想殺範安陽和範安岳,一直沒逮到機會,試探了幾回,終于在前天晚上出手。
下雪的夜里,正好可以掩飾行蹤,範家這位大少爺托大,不進城不入鎮,偏要在荒郊野嶺過夜,正方便了他們行凶。
結果。很悲慘。
杜雲啟因一早去請大夫來給杜雲尋把脈,所以不小心看到了那幾個被猛獸傷著的可憐人,皮開肉綻啊!白慘慘的骨頭都露出來見人了!
「你說他會不會不小心被……」杜雲啟用手比了個手勢,範安柏失笑搖頭。「不會的。那頭兒說了,他馴養過的獸兒不會吃人,那些人的傷就是看來嚇人,其實並無性命之憂。」
杜雲啟並不相信,正在大夫那里養傷的傷員,應該抱持不同意見才是。
「如果他沒有不小心被獸兒吃了,那他人呢?」
「自然是離行凶之地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我在猜,他若不是已在樂州,就是溜回通州去了。」
杜雲尋抱著大氅咳了一陣。接過丫鬟倒來的茶喝了一口潤喉。「楊元富沒什麼本事。他爹就是靠著太後和楊妃,才能爬得這麼高,他能領著人跟在我們後頭走這麼一段。算了不起了。」
富陽侯自個兒沒本事,他教出來的兒子能有什麼出息?遇事就是躲著讓別人替他出頭,這回跟在他們車隊後頭走這麼遠,對素來養尊處優的楊元富來說,著實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沒逮到他,只怕他改天又找麻煩。」
「長青兄何須為難?隨他出京的人,未必都是楊家家生子吧?把他名聲搞臭了,日後看誰還跟著他混。」
範安柏欣喜擊節叫好,杜雲啟卻為難的請範安柏別放在心上。
「我知道分寸的。」
「那就好。」杜雲啟有些不好意思,「去看看二少爺的藥熬好沒?」兩個丫鬟應聲而去。杜雲尋因暖陽曬得他昏昏欲睡,摟著大氅閉著眼,听著大哥和表哥說著之後的行程。
「阿昭還好吧?」
「她還好,沒暈車也沒傷風,她身邊的人侍候得很好。」範安柏淡淡的瞄了杜雲尋一眼,再看向杜雲啟,杜雲啟被他看的有點羞赧。
杜雲啟知道這個小表妹也是三天兩頭吃藥的主兒,提起她,有點希望弟弟能被激起血性來,想著不輸給個小女娃,而乖乖吃飯喝藥,別再讓他傷透腦筋。
「那就好。」接著問起小路來,範安柏道︰「小路著阿昭,阿昭在學描紅,小路字寫得不差,就交代他陪著阿昭。」
「阿昭以前就會寫字了吧?」杜雲啟不明白範安陽為何現在要學描紅。
範安柏便解釋給他听。「太醫說她腦子燒壞了,很多以前會的事,現在都不說得了,包括寫字,她現在握筆不似出意外前那般有力,寫出來的字自然及不上出事前寫的字。」
「這楊十一郎真是害死人!」
是啊!可是太後要保他,皇帝也只能讓步,真是可惡極了!「皇上就這麼一再退讓?」杜雲啟問。
杜雲尋聞言睜開了眼望向範安柏,範安柏只笑不答,一樣的事兒,擱一般百姓家,誰家受得了這樣的親戚?更何況皇帝!當今是元後嫡子,若不是楊太後生不出兒子,否則這帝位誰坐還懸呢!他怎麼可能讓楊太後及其娘家人,一直壓在他頭上。
他登基為帝,楊太後和富陽侯家可沒有半點功勞,先帝立他為太子,駕崩後,顧命大臣及朝臣無異議的輔佐他登基,楊太後娘家挺多就是附議的份,可是楊妃入宮後,連生三子一女,成為皇帝女人中,生育最多的女人之一,富陽侯楊家在正經國丈、國舅皆低調的情況下,一枝獨秀張揚恣意。
「沒了楊十一郎替他擋著,五皇子開始露餡了吧?」
「御史不是彈劾楊家人強佔人田地,霸人妻女?」範安柏道,「這些事情有不少是替五皇子擔的惡名。」
他們兄弟的祖父身為宰相之一,這些事,他們也略知一二。
「只可惜事關皇子,不能挑得太明白。」杜雲啟略感失望,杜雲尋又閉上眼。
「慢慢來,楊家人也不傻,楊十一郎處處替五皇子擋在身前,惹了大事,一樣得吃掛落,想來他們不會願意再犧牲另一個孫子的名聲。」
範安柏和杜雲啟聊著聊著,良久,才發現杜雲尋抱著大迎枕睡著了。
杜雲啟忍不住嘆息,範安柏拍拍他的肩頭。「放心吧!既然出來了。就別再多想,好好的把復常的身子養好來,身子骨健壯了,想做什麼都成。身弱多病,想再多都無用。」
「你說的是。」杜雲啟不是不懂,只是不知該如何讓弟弟明白過來,願意好好的養身子,暫不把仇恨放在心上,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範安柏端詳著杜雲尋的五官,「看復常的面相,他不是個短命福薄的,就是執拗成性,不過也怪不得他。誰會想到你們那繼母會是個面甜心苦的。」
杜夫人長得弱柳扶風。嬌弱可人。誰會想到,此女手狠心辣,連個小女孩都不放過。更裝著一副賢良德淑的無害模樣,騙得杜雲尋兄妹折在她手里。
「你自己得先放下,再能說服復常也放下,他現在一直記掛這事,什麼都吃不下,身體怎麼養得好?我這兩日看他就只靠蔘湯和雞湯吊著,連飯都沒吃,長久以往,身子怎麼受得住?更別說他這年紀正在長個頭!」
「我也知道,可是他就沒胃口。我逼著他吃,他就能全給我吐出來。你也知道,這一吐,人有多難受。」而且人就虛了,人一虛,就更沒胃口吃東西。「原以為離開家,他的情況會好一點,誰知……」
情況沒好轉,反而因為旅途奔波,更加瘦弱了!
範安柏也沒好法子,兩個半大少年為了杜雲尋不吃飯的事,傷透了腦筋。
「對了,阿昭身邊的丫鬟說,阿昭可能被嚇著了,我在想,是不是要帶她上廟里找人收收魂?」
「收魂?」杜雲啟一怔。「會有效嗎?」
「不知道,反正試試,說不定就遇上了,剛好有效呢?」
「也是。那,復常?」
「反正要去就一道兒都去,一個也是試,兩個也是試。」
「嗯,一會兒讓她們去跟村長問問。」
黎媽媽和賀璋家的幾個媳婦子便奉命去跟姚家村的女眷們打交道,墨香她們則是忙著打理物什,出了京,車隊一直露宿野外,有些該洗、該換的就將就著,現在有了屋子休息,賀璋家的便讓她們該洗的、該晾的全動起來。于是範安岳守在範安陽身邊,紅紅也跟在小主人身邊,姚家的一個姑娘老在屋外張望著,似對紅紅很感興趣,竹香對此很警愓,就算手上在忙著,也不忘分心盯著那姚家姑娘。
範安岳的丫鬟也在忙,看七少爺很安份的待在六姑娘屋里,便放下心忙自己的去,範安陽屋里,常就只有她們姐弟和紅紅。
姚家二姐兒看了兩天,便大著膽子上來敲門,範安陽正在坐炕上描紅,範安岳在讀書,听到有人敲門,他少爺才懶得理會,姚二姐兒見屋里人沒反應,便大膽伸手推門,才推開門,就听到身後有人斥道︰「你是何人?」
「我,我是姚二姐兒。」姚二姐當場被逮,訕訕的轉身,身前的女孩正是那天把著紅毛狗下車的女孩。
「你在這兒做什麼?」
「我,想問你,你們在那兒抓到紅毛狗兒的?我很喜歡紅毛狗兒,很想弄一只來養……」
姚二姐兒越說越興奮,渾忘了自己擅自闖進院子,還意圖進屋被人當場逮個正著。
竹香被她一口一個紅毛狗鬧得頭暈,她畢竟才八歲,面對十幾歲的姚二姐兒,光是身高就夠讓人氣悶,怪不得姚二姐渾沒把她放在眼里,一個接一個問題,問得竹香不知怎麼回答。
姚二姐兒一連問了七、八個問題,卻沒有得到回答,覺得有點難堪,正想打哈哈圓過去時,姚大姐兒跟著墨香她們走過來了。
「你在這兒干麼?」姚大姐兒對妹妹一點都不客氣,姚二姐兒沒好氣的應道︰「要你管!你又在這兒做什麼?」
姐妹兩個口氣都不好,沒兩下就吵了起來,墨香她們全看傻了,就見她們姐妹一言不合,一個叫嚷著要去跟娘告狀,拔腿就跑了,另一個則是尖叫一聲追將上去,不一會兒功夫,姐妹兩個就消失在眾人眼前。
「她們這是在鬧怎樣?」瑞芳她們不解的道。
範安岳在屋里冷哼,沒好氣的對範安陽道︰「你的丫鬟們怎麼都這麼傻?」範安陽面上傻笑,心里卻在翻白眼,她們只是沒遇過姚家姐妹這樣的人,那兒就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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