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在夕陽紅 第二十章︰解放結婚的前前後後

作者 ︰ 璐瑤格格

解放要娶媳婦了,家里人都得到處籌錢,能賣的都賣了,大嬸接下來的法寶就是挨個攤,女兒多少,兒子多少,兩個兒子都不算富有,但眼下這筆錢也不是個小數目,老伴去得早,不指望兒子還能指望誰呢?俗話說,長兄如父,這做哥得除了跑前跑後得張羅著,還得掏銀子,在大嬸的眼里,他覺得兒子出錢,那是情理之中的事,可女兒出錢,的確有些說不過去,尤其是她那女婿謝崗,她不想女兒亞娃為這個遭他的白眼,確實不劃算。

約定送錢的時間到了,大嬸坐在炕上盤著腿,潔白的襪子依然是那麼的顯眼,盡管腳上穿得是一雙鞋油擦得很亮的黑色皮鞋,但依舊沒有一絲被染過的痕跡。炕上鋪著一張淡紫色的床單,潔白如新,桌子下面是一張正方形的油布,桌子上面放著一煙灰缸,大嬸一邊抽著煙,咕嘟咕嘟地吐著煙圈兒,一邊不斷地往煙灰缸里彈著煙灰,煙灰里,並不完全的死寂,還有零星的火點在忽明忽暗地閃現著。

大嬸抽了一口煙,冒出濃濃的煙霧,從口中噴出的煙霧,好像一圈一圈地有規則的煙花在散放一樣,仔細看,那不是在抽煙,而是在耍魔術。只見她噴出一口煙霧,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咬了咬下嘴唇說話了︰「你爹也不在了,眼下解放要結婚,我一個婦道人家,指望不了啥?你們也能看見了,家里能賣的都賣了,就這樣,算下來還差三萬多,就按照上次說的那樣,女兒女婿我不強求,但兒子是必須的

大嬸的兒子不言語,杵在那里,一個個把頭壓得很低。

這時候,平娃的媳婦,那個坐在炕沿上梳著馬尾的胖胖的女人開口說話了︰「娘,我們確實有難處,這東拼西湊的也就湊了個一萬塊錢,秋後了狗蛋轉學還要錢呢?」

大嬸看著坐在炕沿上的兒子,頭低得跟四類分子一樣,心里有那麼一種痛恨又有那麼一種憐憫,痛恨是因為兒子辛辛苦苦掙得錢卻由著這麼一個女人在支配,完全沒有一個男人的尊嚴,憐憫是因為兒子吃一口喝一口都要哀求這女人,更別說給兄弟找媳婦湊錢了,這點錢是不容易,但看到兒媳婦拉下的那張臉,她似乎能意識到一種潛在的危機感。

一個是兒子的難堪,一個是兒媳婦的不爽,這些,大嬸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楮里,但眼下關乎解放的婚事,這點錢,對于大嬸真的很重要,換了平時,為了不讓兒子受氣,她絕對不對低三下四忍受兒媳婦對她這般凌辱,可現在,她只有忍氣吞聲地接受這一切。

半天,大嬸說了一句︰「沒事的,你們已經盡力了!只要你們過得好,我就知足了!錢不夠我再想辦法大嬸說這些的時候,看著兒子那緊鎖的眉頭,心里像刀絞一樣,她在心里不止一次地對兒子說著對不起,但是,也只有大嬸自己清楚,兒子湊不上這點錢,自己又能到哪想辦法呢?那一刻,她甚至埋怨自己當初為什麼不多養頭豬呢?

牆上的鬧鐘滴答滴答,沒有人再吭聲了。大約過了五分鐘左右,坐在門後面的大媳婦,一身淡藍色的打扮,梳著整齊的剪發頭,閃亮的眸子里似乎讀懂大嬸的心情,索性在五分鐘之前听到的話全被她給格式化了。她笑起來,嘴角露出一對深深的酒窩,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這是她要說話了︰「娘,今晚到這里來的所有人,都沒有外人,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解放結婚,是咱們家里的大事,我們在坐的每一位都有責任把這事給辦好了,拿出我們的誠心來,我相信爹在天有靈,一定不會看著讓娘一個婦道人家在這個節骨眼上作難的,我們兩口子生活也不富裕,這兩年攢的錢本來是修房子用的,現在解放的事是大事,我們不可能看著娘一把年紀了為錢的事犯難操心,這事傳出去了,村里的那些長舌婦肯定會議論我們做兒女的不是,而不是議論咱娘

大媳婦不愧是游走外面闖蕩過江湖的女人,這番話,令在坐的男人無不膛目結舌,尤其是大嬸的那兒子,地里的莊家活一點都干過,半輩子就靠給人家打點零工混生活,長時間不在家里,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媳婦在操持的,孩子的功課,他不識半個字,看不懂,也從來不看,地里種什麼長什麼,他從來都不曉得。每次回家,家里家外都收拾得井井有條,盡管這樣,有時候不免為小事跟媳婦吵架,吵了以後,他便一直冷戰媳婦,很少回家。這一刻,听到媳婦的這番話,怎麼忽然覺得自己矮了半截似的,怎麼這婆娘一下變得這麼通達事理呢?大兒子皮笑肉不笑︰「吆,這還是我家那臭娘們說的話嗎?我怎麼覺得像個發號施令的總統呢?」其實,誰都看在眼里,這大兒子明顯是在炫耀自己的婆娘呢?嘴上沒說二弟什麼,但心里肯定在說︰「瞧瞧,二弟,同樣是找媳婦,你咋就找了那麼個又蠢又丑的女人,關鍵時候連自家男人的面子都保不住,還要她干嘛呢?換了我,早把她給休了。要德無德,要才無才

平娃似乎受到了刺激一樣,激動的情緒把他的臉部漲得通紅通紅的,啪的一聲,他的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之後抬起頭,一副很嚴肅的樣子說︰「我贊成大嫂的話!解放結婚,是咱們一家人的事,我們怎麼能讓娘獨自來承受?再說了,別人的流言蜚語,我承受不起,這點錢,我出了說著,一疊錢就拍到了桌子上。這時候,平娃的媳婦一個勁地給平娃使眼色,用腳踹他,意思呢?很明顯,留下這部分錢,不要全塞給他老娘。平娃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怒斥︰「滾開!你這個狠心的女人,虧我娘平時那麼照顧你,每次回娘家,我娘總是把家里唯一的老母雞下的蛋攢齊了,讓你拎回娘家,你知道這一個雞蛋,我們平時想吃都吃不到的,娘說什麼,女人回娘家要多少帶點東西,不然會被別人下眼看待,咱家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這點雞蛋就讓你媳婦拎著浪回娘家麼。可你呢,解放要結婚了,你卻這般對待我娘,你看看大嫂,都是兒媳婦,差別怎麼就這麼大呢?」

平娃的媳婦又是鼻涕又是眼淚,不顧羞赧地又哭又罵︰「我怎麼了?你這個沒良心的,這日子不是我一點一點省出來的嗎?現在嫌棄我了,嫌我不如你大嫂,好啊,去找你大嫂啊她之所以說出這等話,是因為剛才大媳婦的那一番話著實惹怒了二媳婦,她覺得那是在獻媚,敬讒言,故意挑撥家人之間的關系,在她的眼里,大媳婦是妖精,懂得用大家的力量去攻擊敵人,在她心里,這一點她很佩服,但她誓死不會承認,她覺得大媳婦有哪一點能比得上她呢?說完這話,她就哭著跑出去了,一副很委屈的樣子。

大嬸一直沒有說話,這個時候,她再也憋不住了︰「平娃,看看,你媳婦說得是什麼話?你大嫂要和她一樣小肚雞腸的話,就憑剛才她說的那話足可以撕爛她的嘴!」平娃不好意思地望著大嫂,說了一句︰「我大嫂不是那種人!」這麼一說,做嫂子的還能說什麼呢?再仇再毒的話只能生生地硬吞在肚子里了。

輪到女兒亞娃了,她坐在牆角,注意著大嬸的一言一行。聰明的亞娃似乎能從母親的眼里看明白點什麼,她一句一頓︰「娘,您就放心吧!正如我大嫂所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為了把解放的婚事辦好,我們都在盡力,誰也別埋怨誰?二哥,你也別為難二嫂了,她也許有她的難處,居家過日子,不省不算計怎麼行呢?」亞娃這話,說得平娃更加不好意思了,她用余光注意著平娃臉上的變化,只見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緊繃的血管在瞬間膨脹了起來,平娃大概是出于對妻子的憤怒,正是這個時候,他更沒有勇氣將這些憤怒爆發出來。長出了一口氣,平娃說︰「唉,亞娃,你還向著你嫂子說話,你倒是說說,都是女人,她為啥就不能像你和大嫂一樣明事理呢?要不是怕咱娘生氣,我才不願意看她那張豬肺子臉呢?」

謝崗一直坐在凳子上不說話,他大概覺得自己身為女婿,出錢出力可以,說話還是得掂量著,一不小心把自己卷進去,傷了老婆得罪了岳母可是得不償失。

謝崗一直對岳母有成見,他和亞娃剛認識的那會,大嬸一直在百般阻撓,嫌他窮,嫌他落魄,後來因為這事還挨過父親的棍子,但事情過去這麼久,亞娃給他生的兒子都6歲了,他對大嬸的那種成見依然如當年那樣。但當他看到亞娃為了這事愁眉不展的時候,他不禁有些心痛︰是啊,亞娃平時溫柔善良,對他連大聲說句話都沒有過,這麼多年,她不嫌他窮,也不嫌他倔,甚至那次和大嬸發生沖突氣走了大嬸,亞娃還是一心一意地陪他走過來了,為他生兒育女,代他為父母敬孝道,如今,她心疼自己的母親,我怎麼可以能做到不聞不問呢?

謝崗咳了一聲,說:「姨娘(岳母),這剩下的錢我來出,您就別擔心了,娶親的車我也包了,咱這個家再也沒啥大事,就給解放結個婚,誰都不是外人,要是姨夫(岳父)還活著,他怎麼願意看著姨娘這麼低三下四地求我們幾個子女呢?」

大嬸低著頭,不言語。原來,在她的心目中,女婿謝崗就是個看自個笑話的外人而已,沒有想到,那麼倔強無理的人竟然說出這麼感動人的話來。

亞娃走上前,輕輕地拍了拍母親的肩膀說︰「娘,您不用擔心,我們現在手頭不緊,這點錢就等以後解放寬裕了再還也不遲

大嬸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對自己的女兒亞娃似乎還沒有太多的感激,只是對謝崗,她覺得無言以對,因為在她的心里謝崗不僅是個窮光蛋還是個榆木疙瘩,冥頑不靈,哪怕是一點點的好處,都微乎其微。

大嬸一副很不自然的樣子,對謝崗說︰「崗子啊,這回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我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謝崗說︰「姨娘,這不像您說的話!我是您的女婿,您不用謝我!等解放娶上媳婦,您給我做一回姜水面就行了!」

听到女婿還惦記她的姜水面,大嬸一時高興地說︰「好,好,沒問題!到時候,姨娘一定給你做!」

平娃的媳婦出門好多天了,也沒個音信。平娃在家當爹又當娘的,一肚子的氣,嘴里嘟囔著︰這死女人,臭脾氣真不小,家里人都這麼忙著,她還躲在娘家不回來了,好,我就讓你躲個夠,永遠別回來了,還稀罕你這不通人情的玩意啊,等解放把這婚事辦完了,我就找我的玉玉去,到時候你可別哭著拽住我不放想到關鍵處,平娃竟然不自覺地得瑟了起來。

眼看著再過三天就是解放結婚的吉日了,家里人都忙得團團轉,小輩的女人們湊在廚房里蒸饅頭的蒸饅頭,煎油餅的煎油餅,廚房里霧氣騰騰,散發出一股子膩人的油香味,鍋台上大鍋小鍋里放著一摞摞金黃色的油餅,圓圓的,厚厚的油餅,中間兩道口子像是裂開嘴在笑,女人們不說話,各自忙碌著,揉面的在揉面, 面的在 面,煎餅的一定要是師傅才行,火候把握不住,油餅就會變黑,大嬸前幾分鐘就過來交代過,再三叮囑煎油餅一定要把握好火候,這關乎門面的事可馬虎不得。蒸饅頭的也是,揉的過程中一定要注意面要揉勻了,不要學南村那戶人家,堿面沒有揉勻,蒸出的饅頭就好像麻老婆子的臉,難看死了,不僅被人家笑話了,還影響親戚的食欲呢。

大嬸的廚藝不錯,但這種時候,她只是個負責人,從這個房間到那個房間,看看忙碌的大家需要些什麼,就去準備些什麼,其實,最主要的還是大嬸擔心別人做不好,壞了自家名聲,拿不到桌面上的東西盡量不要出現在自家的飯桌上,大嬸這人,一輩子就那麼愛面子,不希望別人說她家這不好,那不好,相反,听到夸她的話,她竟然會樂的像個小孩子一樣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院子里,男人們殺雞的,宰羊的,搭建帳房的,貼對聯的,一派忙碌的景象。解放這孩子,人緣好,幫忙的大都是他的朋友。這些孩子,說話辦事很爽氣,實實在在是給解放來幫忙的,就連中午那陣子,他們還在那忙碌。大嬸不忍心看孩子們挨餓,端著一盤子熱氣騰騰的饅頭和一盆豬肉炖粉條端進偏房里,吩咐解放︰「解放啊,快讓你的朋友們別忙活了,菜都端進去了,別放涼了快點吃,吃完了再干麼。不著急的,明天還有一天呢大嬸說完,端著一碟子菜又奔向帳房了,村子里來了好多幫忙的,對于大嬸來說,她確實很開心,寡婦帶孩子能得到村里這麼多人的照顧,她怎麼能不開心呢?

到了晚上,娶親的人早早得都休息了,家里幾個房子里都住滿了親戚,大嬸陪著多年沒見的親戚,話多得說不完了,什麼時候天亮了都不知道。

看到窗戶外邊涼了起來,大嬸才說︰「他姨,天亮了,你眯會吧,不然明天熬一天,很累的

看著親戚躺下了,自己也窩在牆角里,隨便找了個衣服當成枕頭就躺下了。影影忽忽中,听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大嬸匆匆忙忙起身,嘴里嘟囔著︰「這會兒,是誰在敲門啊?」一邊嘟囔,一邊披件外套出去開門。

門開了,門外站著一年輕人,穿什麼也看得不大清楚,因為天色還不夠亮,大嬸眯瞪著眼問︰「誰啊?」

年輕人回答︰「娘,是我啊,听說解放要結婚了,我連夜趕回來的

听到這話,大嬸差點暈了過去。是啊,這是大嬸很多年丟掉的一個孩子,據別人說他在新疆,但他從來沒給家里來過一封信,面對兒子的歸來,這個時候,她真的不知道是喜還是憂,不過,這倒是讓大嬸覺得自己不是那麼無依無靠了。

年輕人進了門,月兌點外衣,一臉的清瘦,讓大嬸不禁哽咽︰「三兒,你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啊?你可知道,娘可是天天盼著你回來呢?你爹臨死前,還念著你的名字不肯閉上眼楮」

年輕人驚叫︰「什麼?」

大嬸意識到自己失口,但眼下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來了,也只能實話實說︰「是的,自從你走後,你爹就一病不起,就他那肺病,一直咳,咳呀,咳得沒了命

年輕杵在那里抽泣著,泛紅的眼楮里填滿憂傷與痛苦,半晌問了一句︰「娘,您一定很恨我吧!」

大嬸一把摟過年輕人,激動地說︰「傻孩子,不會的,娘怎麼會恨你呢?想你都來不及呢?」

平娃在窗外听到母親和這位年輕人的對話,二話不說,一腳踹開門,大吼︰「娘,你瘋了?這不是你的什麼三兒,你的三兒早死了?我們家沒有這麼個逆賊,都進了**窖,還有臉回來?」

大嬸不解地問︰「平娃,你難道早就知道你弟弟的下落了?是你故意隱瞞的?」

平娃大喊︰「對,信也是我扣下的,爹死了我也不想告訴他的,他沒資格回這個家。老回回的女婿!」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到平娃的臉上,他感覺臉疼得像抹了辣椒面一樣難受。

「畜生!你怎麼可以這麼絕情?為什麼不跟我說?」大嬸怒吼。

平娃撲騰一聲跪在大嬸的面前,哭聲連天地說︰「娘,不是我絕情,您知道嗎?那時候爹病得那麼重,他來信告訴我他在新疆的情況,我見他的情況還好,就把父親有病的事告訴了他,希望他能寄錢回來,誰知他竟然到爹死都沒有回來。娘,這事等解放結完婚,我再慢慢給您說好嗎?,我不是有意為難三弟,你不知道我當時身無分文,看見爹被病魔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我有多麼得痛苦和為難,誰又懂呢?」

年輕人不解地追問道:「哥,你啥時候給我說爹有病要寄錢的事了?要說了,我能不回來嗎?」

平娃瞪了他一眼,反駁道︰「那地址不是你給的嗎?怎麼會錯呢?難道是送信得弄丟了不成?你還狡辯?才做了幾天的老回回,就變成這樣了?」

大嬸這會倒是平靜了許多,她扶起跪在地上的平娃說︰「起來吧,許是你三弟真的沒收到信兒呢?現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家里過事呢,親戚朋友也多,你們兄弟倆就別為這事互相爭吵了,免得別人听見了笑話,等著解放結婚這事辦完,親戚們都走了,我們再慢慢商量,相信這事一定會弄個明白的。答應我,這兩天親戚在,你們兄弟倆不要再鬧,別讓我丟人,我最後再強調一遍

兄弟倆頭點得跟撥浪鼓似的:「好的,娘

給讀者的話:

不知道什麼心情?幾天?曾經那個人似乎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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