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溪景蘭並不是花卉中的名貴品種,其芬芳有種空山幽谷的清野韻味,侯府前堂的花廳里就充滿了這種氣息。
一位衣著光鮮華貴,約莫不惑之年的男人站在窗前,每一顆扣子都扣得嚴嚴整整,給人做事一絲不苟,權柄在握的強勢印象。胸前掛著的三枚紫銀勛章和一枚橙金勛章,呈扇弧形托起那枚象征天玄王朝最高榮譽的金剛星鑽復古徽章,整個人的氣勢仿佛瞬間得到了升華,令他更顯魄力無限。
兩撇劍眉之下,他星眸微眯著,目光投向茫茫黑夜,不知思考著什麼。
上弦月的銀鉤被鉛灰色的雲遮去了半輪,淒迷的銀輝照拂在他豐神俊朗的輪廓上,使那硬朗的面部線條趨于柔和。漸漸的,他的眼中浮出細碎的哀傷,雄魁英偉的背影隱隱有些佝僂。
七年了!
自惜柔死後已是七年,很多記憶會隨時間的流逝變得遙遠模糊,但是嘉溪景蘭的芳香依然,人生便如初見,心弦的觸動曾經沒變,現在也沒變,將來更不會變。
不僅僅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啊!
他珍視二人的感情,就如珍惜虛夜,兒子是雨惜柔留給他唯一的寄托,他懷著這份慰藉,不再婚娶,對這顆獨苗呵護備至,可是,就連這個唯一,也面臨被殘酷的剝奪!
天意?因果報應?
思慮及此,他的拳頭捏得咕咕作響。
一陣風卷進內堂,頓時有了點深秋的峭寒之意。男人不著痕跡的恢復了筆挺站姿,仿佛亙古不變的神祗,清冽如三九寒風的聲音自翕動的唇間逸出︰「是二麼?」
月光只能照見花廳一半的地方,另一半則格外幽暗。
來者駐足陰影,凝神靜氣,僅可見到左半邊臉,盡管不露氣息,但是那身死人堆里掙扎出來的殺氣實在太重,加上他無論如何都掩不住凶煞的目光,冷漠和寡情的薄唇,使他顯得格外陰鷙可怕。
當他的視線觸及眼前的侯爺時,頓時充滿了敬畏,很沉很沉的聲音沿著一條單調的音線不起不伏道︰「這三日我們遍查整座星峰城,在東山橡樹林找到了十一和十七的尸體,可是那日黃昏的暴雨太大,沖干淨了所有的痕跡和氣味,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他二人的尸體,我們也詳加檢查過了,十一的內髒曾受過重創,肋骨斷了八根,但身首異處,可以肯定致命一擊在咽喉,十七是中毒身亡,兩者手法完全不同,初步斷定凶手不止一人
「別忘了,夜兒也中了毒男人閉著眼楮道。
「是,是!」被稱作「二」的屬下並不二,忙不迭道︰「還有一件事不知該不該稟報……」聲線略微一揚,已然轉開了這個毫無成果的話題。
「有什麼直說!」
二道︰「據可靠消息來報,‘暗夜血影’近期的活動十分猖獗,東北域的勾當仍在所謂的秘密進行,而在我們南部,也有點蠢蠢欲動,看樣子隨時準備南下,而目的地十之**是瓊州首府嘉溪。屬下斗膽猜測,公子遇刺很可能和這一系列動作有關……」
嘉溪地處星峰城正南面,東邊被七大魔森之一的中央森林環繞,西鄰滄瀾海,海上風險大意外因素多,因此,星峰城成了去嘉溪最安全的必經之地。畢竟中央森林謂之魔森,是存在絕對道理的,無非常原因,斷不會有人願意正面挑戰中央森林的權威。
二知道主子素不喜歡廢話,因而點到即止。
男人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唇角橫過一絲冷笑,「一班烏合之眾興得起多大風浪?星峰只要有我虛培元在一天,輪不到任何人跳梁?」
「听說」虛二思考了一下措詞,干脆來個開門見山,「上個月有一位玄尊強者加入了他們組織
「嗯?」男人有些意外,沉聲問道︰「了解對方底細嗎?」
「一無所知
「哼!」虛培元轉過身道︰「抓緊查,我要一份關于他們組織成員變更後的最新花名冊!假若‘暗夜血影’試圖干涉阻擾,不必知會我,直接格殺!有困難的話,聯絡虛三,調遣軫組加以配合
月影偏斜,剛好照到虛二的右半邊臉,他側過頭,似乎不願暴露真實面貌,縮身陰影里,恭謹道︰「‘君儀劍’在城內現過身
「什麼時候?」虛培元一震,狐疑的皺起了眉,就像他沒有過多懷疑「暗夜血影」這個組織一樣,他同樣不全是將嫌疑對象轉移到了這位‘君儀劍’上。只是,他有點捉模不定,在這個敏感時期,有玄尊中階實力的「君儀劍」蒞臨星峰城意欲何為。
那加入「鬼曉」的人是不是他呢?
太多的巧合湊到一起就未必是巧合了。
虛二為難道︰「大概是前兩天入的港,但具體時間無從查起
「哦男人淡淡道,談不上和顏悅色,也看不出火氣,「記住,星峰不僅有‘迦南侯爵’,還有星菱派系在南方實力最強的分支,給‘暗夜血影’一百個膽,諒他們也不敢將無恥的觸手伸過來頓了頓,緩緩道︰「那個男人,查還是要查,但動靜不要搞太大
那個男人,當然是指君儀劍。
「我打算派人前往北疆……」虛二抿了抿嘴唇,補充道。
不等他說下去,虛培元斷然拂袖,「那邊不用查
虛二不解,卻沒有等來迦南侯的進一步解釋。輕微而嘈亂的腳步聲回蕩在安靜的院落,虛培元揮了揮手,他恭謹的往後挪了一步,下一刻,竟憑空消失了。
一縷清風掃過地面,男人無奈的嘆了口氣,負手面朝廳外,目視匆匆趕來的白衣丫鬟。
……
……
在一間破敗的廟宇內,虛二背倚一根剝落了紅漆的柱頭,從褲筒拔出一把血槽很深的匕首,面無表情的慢慢靠近右臉。薄薄的刀口輕輕舌忝上右臉頰,一寸一寸慢慢劃,刺溜刺溜,鮮血飛濺如粉末,一道新生的血痕頓時顯露,極其謀殺眼球。
微弱的月光流瀉到那半張因疼痛的刺激而顯得異常扭曲興奮的臉上,只見無數蜈蚣形的刀疤縱橫交錯,猙獰繁密,寫滿「生人勿近」的彪悍之氣。
七襲兜帽黑袍圍站四周,除了中間生生空開兩個位子,其余人均垂首斂目,眼觀鼻,鼻觀心,全然對眼前的一幕視若不見。虛二被環繞其中,對七名同樣服飾的黑衣人也暫時沒有理睬。
這個世界本就沒有無緣無故的獲取,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失去,有回報必然需要付出。未突破玄靈之體之前,擅自使用靈術,或許逞得了一時威風,但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否則,一旦靈氣逆行靈魄產生反噬之力,那痛不欲生的感覺,絕對更來得記憶猶新。而針對每一個人,都有一種固定的代價支付方式,這是天罰。
虛二的靈術之一,正是先前即時使用的「神隱」。別看效果平平無奇,卻是高等靈術,而支付代價方式更是惡毒,需要戳破臉皮,以血來抵充反噬。但是,他的實力現已到達靈隱大成境,完全不必擔心反噬的危險,可就剛才的情形來看,似乎是多年的習慣使他已經無所謂對自己的身體摧不摧殘了。
他依然靠著柱子,任由臉頰血水流淌,目光一一掃過其余七人,道︰「督主下達了新指示,集齊‘暗夜血影’成員名單。當下是暗流涌動一觸即發的敏感時期,恐怕星峰城乃至整個南方平靜了十六年的秩序都將擾亂,有人企圖顛覆朝堂制造紛爭,那麼我們就該時刻準備迎頭痛擊,捍衛國土榮譽。關于公子遇襲一事,作為下屬,追查真凶,不容再拖;作為兄弟,是義不容辭覷了下那兩個空位,眼底騰起一抹寒光,「這是為十一和十七復仇
眾人抱拳,齊聲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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