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換裝,虛培元同思祺一起急急趕往虛夜蝸居。跨入門檻那一剎,男人靠在背後的右手尾指輕輕一抖,隨即搶上去一把抓住虛夜肩頭,大喜道︰「夜兒,你終于醒啦!」
他的手溫暖有力,一種叫感動的東西流過虛夜的心房,他無力的閉上眼,重重點下頭。十六年來,他一直惶恐自己將來該以怎樣的心態面對這份陌生的親情,但是那聲「夜兒」,仿佛直擊靈魂,令他油然感到一股血濃于水的親情,嗓音不自覺的帶上了輕微哽咽,「父親!」
也許現階段他呼喚的是主人格,但是虛夜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一定能夠贏得父子之情。
那是屬于他的東西!
良久,他才鎮定下來,瞟了眼站在旁邊的景雨薇,遞了個眼色。
淡淡一笑,虛培元扼要講述了他被景天崇救回的經過,旋即壓低聲音,「景小姐擔心你,堅持留下來照看,盡管沒幫上多大忙……」
難道祖墳冒青煙這種玄幻事件真的發生了?
虛夜有種荒謬的錯覺。雖說自己家世不錯不假,但在這片玄妙的異世大陸,唯有實力,才是男人最佳的裝飾品。虛夜不會傻到以為星峰學院平庸的表現能夠博得富貴人家漂亮千金的垂青,再者,平時也沒見哪個娘們兒對自己青睞有加恨不得倒貼的。凝視了景雨薇小片刻,自嘲的翹了翹嘴角。
思祺泡了杯茶,唯唯諾諾給虛培元奉上,退至門外,輕聲拉上房門,室內的氣氛頓時冷場了許多。
虛夜打個哈哈首先打破了微妙的氣氛,欣然向景雨薇介紹道︰「這位是我父親,雨薇妹子不要太過拘禮,坐,坐
景雨薇展顏一笑,向虛培元欠了欠身,柔聲道︰「虛夜師哥,雨薇是見過虛叔叔的
虛培元微微點頭,啄了口茶,暗中觀察這對小男女,心里不禁納悶︰他們在學院該是沒有交集才對,怎麼稱呼如此親昵?
有保鏢保護虛夜,他自然對兒子在學院的一舉一動都很了解,知道虛夜行事風格有點特立獨行的味道,當然,這其中不乏被其他圈子排斥的原因,因此,他斷然不會和哪個女孩子有深層次的交流。
出身望族的景雨薇面對這位聞名遐邇的侯爵仍不免拘謹,錯了錯身子,也不希望氣氛繼續僵持下去,柳眉微顰,問了個自己也覺得挺沉重的話題,但如鯁在喉不吐不快,「虛夜哥哥,你天生無法修煉靈氣,卻積極面對人生,不氣餒,不放棄,就像棲息于黑暗中的人,卻能坦然走在陽光下一樣。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虛夜大汗,這個問題叫他如何回答,這可是那位魂飛天外的「前輩」的功勞,和性子有些好強的自己可是八竿子都打不著。忽而靈光一閃,剽竊了某位哥們兒說過的一句話道︰「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楮,但我要用它來尋找光明
虛培元一怔,錯愕的看著兒子。
景雨薇眨了眨眼,反復咀嚼這句話的深意,竟不覺出了神,俏臉漸次綻出笑意,半晌才道︰「要是你康復了,雨薇一定多向你討教
虛培元嘆了口氣,放下茶杯一陣慨然,「可惜對方手法歹毒陰狠,夜兒現在只能暫時保住性命。這都要歸功于景老先生,夜兒若不是得他的無雙玄術及時封住經脈,克制體內暴虐的寒毒,恐怕已經……」
虛夜兩次經歷生死,心性早已有了莫大變化,滿不在乎的聳聳肩,不經意牽動了右肩的傷口,輕輕皺眉,反而寬慰虛培元道︰「父親,放心吧,您兒子不可能這麼輕易就死掉的,不然就太便宜那個企圖置我于死地的人了。再說,現在我除了身子空蕩蕩的不著一絲力氣外,精神不是好得很嗎?」一直掛在唇角的微笑,像漣漪般擴散成一個燦爛的弧度。
在侯爵府呆了三天,景雨薇听了不少關于這位虛家少爺的故事,下人們一致認為,除了有點懶散和書生氣太重,虛夜是一位沒有架子的好主子,這令少女意識到以前對虛夜的看法太過片面,再說,他在學院的表現中規中矩,根本沒有依仗家世飛揚跋扈,這就是好人吶。此刻面對虛夜,她心中的隔閡已消,自己仿佛突然間成熟了不少,望著談笑自若的虛夜,只覺得那抹微笑,如陽光般暖人。
這樣的男子,是真正值得敬佩的勇者!
少女第一次不加掩飾的流露出欽佩眼神,要是這表情教她那群閨蜜瞧見,不跌破眼鏡才怪。誰都知道,要讓景雨薇這個倔強妮子對誰生出崇拜,一個字,難。
虛培元發呆半晌,緊緊握住兒子的手,感受那份包含在虛弱里的堅強,起身,模了模虛夜腦袋,欲言又止,提步邁出房門,背影落寞。
凝神望著雲霧散去後初露仙姿的明月,虛培元深深吸了口氣,徐徐吐出胸月復的悶氣。他覺得,自己這個父親,做得實在失敗。
腳步聲接近,他也不回頭,收斂心神道︰「景小姐找我有事?」
少女背著手踱步繞到他身旁,從側面仰望著他。明眸皓齒,桃笑李妍,年紀雖幼,卻出落得跟曉露芙蓉似的,我見猶憐。
虛培元踏上青石板鋪築的圓拱橋,于橋中央站定,道︰「這兩天辛苦你了,我替夜兒再次向你說聲‘謝謝’!」
少女輕緩的搖了搖頭,幽幽道︰「虛叔叔,我是個自私的女孩。我做這些,更多是為了彌補內心的愧疚,是卑劣的贖罪行徑。我……我實在做了太多對不起虛夜師哥的事吸了吸鼻子,眼中隱隱有淚光閃動。
即便素有「鐵腕侯爵」之稱的虛培元,听她溫言軟語道出心事,也微微動容。至于那些對不起虛夜的事情,他用腳趾頭也猜得到是什麼,可是,那豈能怪她,責她?她只是一個不諳世事有點愛捕風捉影的女孩,反而是她的善良和坦誠,令身為父親的他自慚形穢。
見膩了三教九流的阿貓阿狗表露出的人性丑態,嬌俏如景雨薇,對他而言就如混沌亂世之中的一洌清流,沒有半點濁氣,仿佛能輕柔洗去內心的浮躁和陰翳。虛培元不自覺放松了身體,只覺連綿數日的陰郁心情似乎在小姑娘的陪伴閑話下好了許多,望著她,有種發自肺腑的溫醇笑意。
四十歲男人的氣質,經過歲月的浸染洗練,早已燻陶出了塵封老酒的醇郁味道,本就稜角分明的英俊面孔多出幾分親切笑容,十分生動醉人,「雨薇,我衷心感謝你對夜兒的關心和付出!」說完竟是躬身一拜。
景雨薇一邊退步一邊擺手,囁嚅道︰「這是我應該做……哎,其實我根本沒幫上忙,事情大多是……是思祺在做,她很好,我……我一點都不好。嗯~我……我……我很喜歡虛叔叔現在這樣稱呼我
虛培元望著不知所措俏臉通紅的少女,哈哈大笑,想起與她同齡的兒子,又是憂心如焚,「夜兒的傷勢不容樂觀,我尋遍了城內的名醫,續骨生肌,消炎化瘀倒不是難事,但都說只能治標揉了揉太陽穴,黯然道︰「昨天黃昏,就是你回去那趟兒,我再次試著以靈氣助他逼毒,幾度輸入,不管如何控制靈氣的強弱,終究擺月兌不了石沉大海的結局,就像他的體內封存著一個無底洞,不斷吞噬外來的靈氣,不留一點痕跡
景雨薇垂首擺弄著衣角,靜靜聆听。
虛培元苦惱的搖了搖頭,痛苦道︰「自他幼年開始,我便常常用這種強行灌輸靈氣的法子助他開啟靈覺,甚至幾度請來瑯琊閣的大師企圖為他打通靈覺,我也知道揠苗助長不如循序漸進,可惜,十幾年下來,一直不見成效,或許,這是他的命。在我的印象里,我從沒見過一個像他那般積極樂觀的孩子,被人前人後的罵‘廢物’,他似乎根本不在乎。可是那種滋味,我真的希望能夠替他分擔
景雨薇緊抿著唇,只覺一片苦澀。
隔了良久,才听到虛培元壓抑的咆哮傳入耳際︰「老天啊老天,你難道真的不生眼楮麼?夜兒一生已經夠坎坷慘酷了,為什麼你還不肯放過他?為什麼!?」
那張原本剛毅的臉上,肌肉扭曲著,猙獰而可怖,「我迦南侯在此立誓︰如果抓到真凶,必將之碎尸萬段!」
善良的少女芳心一顫,俏臉煞白。
虛培元全沒留意她的異樣,渾然忘我繼續說著,語調轉為蒼涼頹喪,「可惜的是,那人的手段非常邪異,憑你爺爺和我的修為,居然也無能為力。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聲,干澀淒涼,幾乎笑出眼淚。
景雨薇定了定神,走到他身畔,顫聲道︰「那幅烏鴉圖案,應該可以作為線索吧?」
幽幽的清香刺激著虛培元的嗅覺神經,讓他緊繃的神情略一松弛,緩緩側頭,凝視景雨薇的眼中露出一絲贊許,吸了口氣道︰「這方面我也考慮過,北疆很久以前就流傳有關‘聖烏鴉’的傳說,稱它是神諭的吉祥之物。其中有一支部落叫‘卡西黎’,譯成當地土語,意思就是‘吉祥’,更是將烏鴉視為神鳥,並以之作為民族圖騰。早年我曾到過卡西黎,可是卡家人溫和善良,熱情好客,從一個不該有的感性角度上講,我實在難以將常伴額巴額巴河畔,喝牛羊女乃、游牧遼曠草原而棲的卡家人和一名噬血無情的殺手聯系到一塊,那簡直等于對這個孕育純樸善良的民族的莫大冒瀆。況且,南北相隔千山萬水,如非血海深仇,殺手絕不可能萬里迢迢來星峰
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景雨薇下意識月兌口道︰「那會不會是虛叔叔惹上了什麼可怕的對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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