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家是開朝元勛,封地在帝京之東的都岩城,爵位世襲,然而如今桂家就只余定國公一人了。」華與剴低聲喃著,神色有些恍惚。「定國公和母後歲是姊弟,但年歲差得多,而定國公是庶子,在桂家身分不高,幾次死里逃生,最終是母後決定帶進宮里教養,才讓桂家唯一的子嗣存活,所以兩人感情如同母子。」
竇月芽仔細地听,兩人貼得極近,察覺他隱隱顫栗著,不由得輕拍著他的肩。
他臉色微詫地看她一眼,露出滿是愁緒的笑。「盛蘭,不要忘了,就算母後走了,你還有定國公這個親人,你不孤單的。」
她怔怔地望著他,不禁想到底誰才是孤單的?
她不知道皇上待他好不好,但宮宴那便可察覺眾皇子之間並不和睦,他有手足卻跟沒有沒兩樣,要是連桂皇後都走了,他怎麼辦?
他日皇上駕崩,何處還有他的立足之地?他不過才十九歲,即便老成世故得像是三十幾,可他畢竟只有十九歲,誰來保護他?
「來人!御醫!「
殿內突地傳來桂子玦沉重的喚聲,竇月芽和華與剴同時一顫,在御醫推門而入後,兩人跟著踏進殿內,就見御醫趕緊切脈,瞬地眉頭一顫,雙膝跪下,高喊道︰「皇後娘娘……歿了。」
華與剴身形踉蹌了下,竇月芽趕忙扶起他,卻見他虛弱地勾笑,拉開她的手。
「我沒時……沒事。」
竇月芽雙眼熱痛著,一把將他抱住。「怎會沒事?我都這麼難受了,你怎會沒事?」那般良善的人,那般關懷她,一張眼就能看見桂皇後的笑,個把月的相處,他豈會無感?她是那麼地喜歡她,彷佛彌補了她從小就失去的母愛,如今皇後不在了,她都管不住淚了,更遑論是未足月就被她帶在身邊,抱在懷里牙牙學語的他?
那擁抱讓華與剴愣住,壓抑的情緒如浪般洶涌著,但他沒有哭,只是暫時偎在她的懷里,直到——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那涼薄的聲嗓,教華與剴抬眼立刻與竇月芽拉開些距離,還沒解釋,便見竇月芽已經咬牙低罵︰「你為什麼現在才到?!」
華與剎微眯起眼,眸底滿是不悅。「這是怎麼著?先聲奪人,還是惡人先告狀?」他戲譫哼笑著。
方才轉進通廊听見宮人已哭跪在地,他便知母後已歿。時間比他記憶里的晚了近個把月,四月時見母後無事,他推測許是事情有所改變,母後也許會度過那一劫,豈料該來的依舊逃不過。
進了寢殿,竟撞見她將華與剴摟進懷里,面上那悲傷又柔和的神情是他不曾見過的,和此刻只差沒指著他破口大罵的神情可是天差地遠。
沒來由的,他有些不悅。
「你說那是什麼話?你難道沒看到……」竇月芽緊抿著嘴,勉強叫自己別沖動,只因桂皇後才歿,她實在不該在這寢殿里口出惡言。
華與剎斜睨她一眼,走到床邊,朝桂子玦微頷首,再將目光落在面色青白的桂皇後,定定地看著好半響,他伸手輕觸她的頰,雙膝跪下,啞聲道︰「……母後,我回來了。」
說也奇怪,就在那一瞬間,好似被病痛折磨得連病歿都眉頭緊蹙的桂皇後神情變了,眉頭松了,那好看的唇微微上揚著,似乎在笑。
華與剴見到這一幕,壓抑多時的淚終于潰堤,跪在床邊低喊著,母後,四哥回來了。」
殿里殿外,頓時哭成一片,竇月芽也抑不住淚水,看著床邊三個男人以不同的悲傷送至愛一程,她不禁悲從中來,彷佛要將這輩子還沒派上用場的淚水傾盡。
她不禁想,在她原來的世界里,她是否已真正死去,在得知她死訊之後,是否有人會為我掉淚?
她想,應該沒有吧。喔,不,也許總機小姐,又也許清潔阿姨會……但她們恐怕是白哭的,因為她就在這里延續著生命。
忖著,想到也許桂皇後是去到某個時空,如她這般經歷一場歷險,她心里便覺得踏實了,只是淚水還在掉。
竇月芽原以為桂皇後之死,會推遲她的婚禮,然就在桂皇後入皇陵的第三天,她跪接皇上的聖旨,再次陷入怔忡里,只因她的美夢碎了。
「怎會這麼急?「華與剴看過聖旨後,不解喃道。
「與剴,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別跟著他一起去近澤?「她抓著他,像是抓住最後一線生機。
「……沒有辦法。」
竇月芽頹廢地垂著小臉,如喪考妣。
天要滅她……沒良心的皇帝竟要她明日和華與剎一道啟程前往近澤上任……關她屁事。她又還沒嫁給他,為什麼得要先跟他走?!
「盛蘭,四哥不會虧待你的。」
「可問題是我們又還沒成親,我為什麼要跟他走?」
「盛蘭,你是皇上指給四哥的王妃,如果不是母後歿了,你們會照原計劃成親,如今因為母後歿了,四哥必須掛喪三個月,婚期也就差不多延至掛喪期滿後,王朝里誰不知道你倆要成親,沒道理四哥要赴近澤上任,卻把你丟在這兒吧。」
「可是……」她並沒打算要嫁給他啊。
別說近澤,她連帝都到底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能逃去哪能做何謀生都不知道,更何況是靠近邊境的近澤,那里可是他的地盤,她能上哪去?
「沒事的。」華與剴好笑地拍拍她的肩。
「要嫁的又不是你。」她低聲咕噥,對無法掌握的將來充滿抗拒。
然而,再抗拒,遠赴近澤是誰也改變不了的狀況。
竇月芽一夜未眠,作著無聲又無意義的抵抗,然而時辰一到,她還是被人從床上給拉起整裝待發。
她幾乎是拖著牛步,能多拖一時就多拖一時,緩緩踏出分隔前廷後宮的圍牆,就見華與則在前頭的拱橋上,雙眼眨也不眨地睇著她。
「盛蘭,我送你一程吧。」他走向前,苦澀地道。
送與不送對竇月芽來說,實在滅太大的差別,如果要有個人來送自己的話,她希望是與剴,可也不
知道他在忙什麼,竟到現在都還沒見到他的人。
有夠沒良心的,雖說相處只有兩三個月,可是好歹有幾分情感,他竟連送自己說聲在家都省略,真是太過分。
竇月芽沒應聲,徑自踏上拱橋。
華與則略過頭,微擺手要後頭的宮人退上幾步。
太監在前頭領路,一路上美景無數,竇月芽一點欣賞的心情都沒有,心境猶如被拖上死刑台上的犯人,希望就這樣一直走下去,別讓她走到盡頭。
然而,就算她一次次祈禱,老天還是一次次地搗住耳朵。
她瞧見宮門外,華與剎和華與剴、桂子玦正不知道在談什麼,三個人談笑風生,看得她一肚子或,死與剴,原來是跑到這兒來了,沒良心的家伙!
第四章奉旨遠行(2)
「看來真是如外頭所說呢。」
身旁的聲響教竇月芽嚇了跳,抬眼望去,才發現自個兒早就把大皇子這號人物給忘了。說來也真不好意思,她沒心情搭腔,他還是情深意重地送她到這兒。
但……他到底在說什麼?
「你不懂我在說什麼,對不?」華與則笑得溫雅,眸底滿是柔情。
竇月芽勉為其難地揚笑以對,很想對他說,沒頭沒尾一句話,鬼才听得懂!但跟他不熟,這些話還是省下吧。
「宮里傳言四弟早發覺母後身子有異,卻隱蔽此事,害得母後病入膏肓。」說時,他收斂笑意,好似對這傳言半信半疑。
她猛地抬眼。「可是他又不是大夫,他——」
「四弟不是大夫卻懂點皮毛,畢竟征戰沙場,有時軍醫不足,四弟這人一有機會學習向來不會放過。」
竇月芽眉頭微微擰著。一開始他的說法是對傳言存疑,怎麼現在听起來,他根本就是信了傳言?
「可是他這麼做又能有什麼好處?」
「只要他趕在桂皇後歿之前,向皇上請旨,你就成了他的人。」說到這,他語氣已有些忿忿不平。
竇月芽唇角抽了下。說真的,她實在不太想吐槽他,二嫂她真的沒有感受到華與剎對自己有任何的情愫,為了得到她就來這招,會不會太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