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字條上只寫著六個字︰對不起對不起！
信紙上還粘連著淡淡的灰色印記，似乎是某種咸咸的液體凝固後的樣子。
對于夏飛的所有印象都消失在那個異常炎熱的夏天，以及伴隨著陳山整個精神世界的撕心裂肺。
陳山站在校門口望著街對面那個身材如水蛇般的女人，那一年他已經高二了，婕離開這個城市去了她夢想的大學，張曉曉還是了無音訊，她再沒找過他。
閃了綠燈他也沒有移動腳步，就那麼木然地站著，眼神空洞，在看什麼？什麼都沒有。
女人踩著高跟鞋過了街道，靚麗的水晶鞋讓整個街道都變得熠熠生輝，她戴著寬大的墨鏡涂著精致的指甲油，眉宇間似乎有著幾分似曾相識。
女人在陳山面前停住了腳步，緩慢地摘下了墨鏡，卷曲的紅棕色的頭發在陽光下閃著光，除了眼角因為激動微微皺起露出幾絲細紋外幾乎看不出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
她跟他那麼像，連左臉頰那顆不讓人察覺的小痣都像從一個人身上復制過來的一樣，陳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難受，這個女人來找過他好多次了，第一次來他就一切都明白了
，只是這張容顏就不能讓他忽視他們之間存在的親密關系。
陳山不看她，也不動，就那麼呆呆的站著，似乎在等她開口，又似乎是忘記了本該轉身走開的念頭。
「陳山，我們好好談談好麼？」
女人伸過白皙修長的手踫了踫他的手臂，又局促地收了回來，她的人生似乎還沒有什麼時候像現在一樣感到緊張與不安。這是她孩子啊，曾經因為保住自己的名利而放棄的孩子啊。這個年輕時紅透半邊天的大明星此時竟然會想起自己曾經有過一個孩子，還是在十七年後這點真讓人可笑。
「我跟你有什麼好談的？」
陳山側過臉定定地看了眼面前這個女人，她的母親只有一個，她的名字叫張淑琴，那個對他凶巴巴但是卻拼盡全力養育他的女人，那個沒有文化卻堅持讓他讀書而讓自己孩子去打
工的女人，那個既不美麗也不時髦的鄉下女人。對，那個女人才是他的母親，而眼前這個女人，她的臉她的姿態她所有的一切都讓他覺得惡心。一刻都不想多待。呼吸同一片空氣
都讓他覺得寒冷。
「陳山，媽媽，媽媽對不起你。」女人用手掩著臉兩條亮晶晶的淚水順著高挺的鼻梁滑下來，打濕了電燙過的卷曲的睫毛，一圈一圈在眼邊留下了一圈黑色的眼暈。
她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哭，她憑什麼哭？陳山大步穿過人行道，已經，已經沒有力氣再面對她了，已經沒有力氣再強撐了，好累！
夜幕降臨，他一個人坐在陳強的宿舍門口看著那張緊閉的大門，那一瞬間的絕望讓他全身冰涼。
他，還是走了吧？
那個叫夏飛的男孩，他走進他的世界，然後又消無聲息地離開，怪我沒有挽留你麼？你問過我願意麼？懦夫，懦夫，夏飛~~你就是懦夫。
似乎至今身上還殘留著他擁抱過的氣息，那種溫暖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
自己是被玩弄了吧，陳山自嘲地笑身體開始慢慢滑落，他抱著頭淚水鋪天蓋地涌來，鼻子深深地皺起來讓呼吸都開始變得急促。一陣風吹過感受到的是令人窒息的冷。
陳山還是走了過去敲了敲門，里面傳出杯子打翻在地的聲音，緊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陳山面前。
他的影子罩在頭上，他眉頭緊鎖，微弓的背讓他看起來有點難受。
「你又頭痛了？」陳山問，進了屋。
他看了看房間，比上次來的時候干淨很多，也許是~~因為沒有了夏飛的緣故吧。
陳山找到笤帚把碎玻璃渣子掃到垃圾桶然後重新找到杯子給陳強倒了杯熱水。
陳強幾乎都沒有提起夏飛，也沒有說到那個小紙條，他認為，這一切都與陳山無關，他也實在想不出能與他有什麼相關。
房間里的氣息冰冷而壓抑，仿佛進入了一個陰冷潮濕的黑洞，周圍滴答滴答地滲出從岩洞里流出的冰涼的泉水。
陳山躺在床上捂著被子，被子上全是夏飛的味道，陳山深吸了一口氣忍著不讓眼淚流出，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愛或者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夏飛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他面前挑逗他
、刺激他第一次有人用那麼炙熱的眼神看著他對他說︰你真好看！陳山無法隱藏那一瞬間的臉紅心跳，甚至，在他吻向他的那一瞬間忘記了閉上眼楮，那是第一次，在一個男人身
上體會到什麼是心跳。
陳山隱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他恨，恨那些人為什麼總是要拋棄他，總是要離他而去，為什麼身邊的每個人都在懦弱著唯唯諾諾地生活？
當陳強鑽進他被子時他冰冷的身體打了個寒噤這才猛然發現這個小屋原來還有另外一個人存在。
還是跟記憶中的味道一樣，只要聞到了就會停止一切不安，就會舒舒服服地進入夢鄉，就會再也不頭痛。
「好點兒了麼？」他不敢偏過頭來讓陳強看到他哭得紅腫的臉只有背對著他問他，喉嚨因為哭過的原因變得沙啞而低沉。
「別說話。」陳強閉著眼楮把頭深深埋進陳山的頸窩，呼吸聲撲打在了圓乎乎的耳朵上癢癢的濕濕的，就更很多年前一樣。
「……強子……」陳山還是忍不住想說話，已經很久很久兩個人沒有這樣一起睡覺了。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
陳強不說話，他在等著他說話。
「之前你頭痛的時候是怎麼挺過來的？」陳山說著，聲音里听不出什麼情緒。
「能怎麼挺過來，忍著過一夜就好了。」陳強的聲音悶悶的，頭還是埋在溫暖的頸窩舍不得放開。
很久都沒睡這麼好了，第二天一大早睜開眼楮陳山已經離開了，確切地說他在陳山睡過去的時候就已經離開了，他一個人走在漆黑的街道不知道該往哪里去，萬家燈火的時候為什
麼他就不能有一個正常的完完整整的家，曾經他以為他跟陳強是一樣的，都是爸媽的孩子，記憶中的童年並沒有多美好似乎所有的人都在針對他，他似乎也不討爸媽的喜歡還一直
被當女孩兒養，自己竟然還傻乎乎地覺得只要夠努力爸媽還是會對他溫柔的，所以~~一切的原因都是~~自己不是親身的吧，別家的孩子對再好又有什麼用？
陳山這樣想著感到的是從未有過的絕望。為自己為父母為陳強，這一切他都覺得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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