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他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瘦削的肩膀上挎著一個夸張的大包,那些全是從家里帶來的生活用品,現在放假了回家得帶回去。
走在校門口,遠遠就看見了靠在樹上默默吸煙的陳強,修長的腿交叉著,他的頭發剪短了讓臉顯得更長了,高挺的鼻梁讓整個側臉顯得帥氣異常。路邊經過的女生都忍不住看向這個俊美的少年。
陳強看到陳山從里面出來就深吸了一口煙把它扔到地上再用白球鞋狠狠踩了幾下,把煙頭揉碎。
他小跑過去接過陳山肩上的包,單手提著,手背上顯現出幾道深深的凸起,在他的眼里,這個哥哥似乎永遠都是需要被幫助的角色,他好像什麼都做不好。
「你跟我一塊兒回麼?」陳山問他,兩個人一起向公交站走去。陳強在前面大步走著,也不回頭。陳山看著他的背影,那個背影竟然比他還要單薄。
「還不行呢,我們那小攤現在生意也挺好的,離不開人。」陳強淡淡地說著,處在變聲期的男生嗓音變得有些粗有些低沉。
說完後兩個人坐在公車上一路無話。兩個人交流的話題越來越少,彼此見面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以前還老是喜歡嘲諷他,欺負他,現在,大家都已經長大了,也不再喜歡那種無聊的「游戲」況且,陳山現在長相雖然漂亮但覺算不得上女氣,頂多算清秀吧,陳強也實在找不到該吐槽他什麼了,一個城市,兩個世界!
陳強盯著窗外發呆,欣賞著那些即使在大冬天也依舊露著大長腿的姑娘們,突然他很想念婕,那個習慣把襯衫隨意地放進牛仔褲的女孩,自那次之後,他再也沒有見到過婕,他甚至不知道她家住在哪里,他記得她左耳有一顆紫色的耳扣,上面閃著好看的紫光。關于他跟婕的事他一直沒有告訴過陳山,至今他都能夠記起婕抱著他時嘴里不斷叫陳山名字的樣子,他拉起她的頭發讓她把頭揚起來,他對她吼叫著︰「看著我,我是陳強,現在干著你的人是陳強,你給我記住了。」陳強的脖子拉長著著眼前一臉汗水的女人,她的額頭還是那麼飽滿白皙,她的鼻尖滲出淡淡的汗水,眼楮因為qingyu而變得迷離,她吸著鼻子,眼楮泛光,他看到的,是兩行晶瑩的淚水。
哪里會有完美世界呢?到底要怎樣做生活才能不這麼痛苦呢?似乎,一切都找不到出口。
過年的時候陳強也終于回來了,他推開門,帶進來一屋子的寒氣。他細心地給家里每個人都買了禮物,但是,他卻忘記了給自己買一條圍巾,他的脖子凍得通紅,跟他的鼻子一樣。
陳母依舊埋怨那寒冷的天氣和中藥苦澀的味道,她還是會發脾氣地動不動掀翻桌子,她披著蓬亂的頭發眼楮因為發怒而變得通紅,嘴唇不住地打著哆嗦,她指著陳山的額頭,「出去打工的怎麼不是你?讓我強子遭這樣的罪。」
陳母看著陳強滿手臂的細小傷痕還有額頭上那個肉色的疤痕她瞬間就控制不住地把一切責任都怪在了陳山身上,因為陳山的軟弱,因為陳山的無能,所以全家人都沒能指望他能掙錢養家,這個艱巨的任務只得落在才上初中的陳強身上,陳母不是沒想過出去打工的辛苦,特別是對于那樣小的孩子,但是她能有什麼選擇,這樣的家庭這樣的身體,這樣的命,她還能要求什麼。
可當她真真切切地看到自己兒子受的傷她才明白所有的心里準備都是無濟于事的,都是陳山的錯,這個毫無作用的悶葫蘆。
陳山也不說話,他只會沉默,是的,他只能沉默。他已經不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了,任何對他的看法,他都不介意,努力著讓自己全然不去在意。因為他知道,在意又能怎麼樣呢?生活已經是這樣了。
此時他跟陳母的心情是一樣的,他又何嘗不心疼陳強,那個孩子到底經歷了些什麼,身上的傷還有多少?陳山不敢想,他沒到工地上去看過,也不能體會到那里到底有多辛苦,掙錢有多不容易,他在寬大明亮的教室上課吃著食堂干淨的飯菜,他可以想很多,掙扎在這個世界上生存誰有真的容易呢?有些人的傷是身上的,有些人的傷存在看不見的心上。
這個年大家都冷冷清清地過了,陳強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後是陳母細心地準備好早飯給陳強放到臥室提醒他記得吃飯,冷了她就拿出去熱一次再端進來。
「媽,你別管我,一會我能自己熱了吃呢。」陳強把整個身體都埋進被子里只露出毛茸茸的腦袋,聲音帶著撒嬌和被吵到的不滿。
「行行,你醒了可記得吃啊,別餓著了。」陳母看著孩子這樣眼楮又忍不住濕了,他肯定是很久都沒睡這麼踏實了。陳母坐在自己的臥室里盯著面前的大棉被發呆︰也許,當初把陳山抱回來就是一個錯誤,他每年的學費都足夠讓我兒子吃不消了,我的兒子要養別人的兒子?陳母越想心里越覺得緊,拿來開水吃了幾粒降壓藥。努力咽回淚水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
陳強起來時已經接近大中午了,他把腦袋從被窩里鑽出來,看看陳山的床,再看看桌子,小貓似地穿上鞋走到書桌前拿著冰冷的饅頭就著豆漿吃下去,身體瞬間冷了一大半,但他都習慣了,大口大口的吃,他其實覺得還蠻香的。
陳山進來看到的就是陳強一副幾百年沒吃過飯的模樣,他轉過身,回廚房給陳強拿了一小碟咸菜。伸手踫了踫碗里的饅頭。
「都冷了你還吃?」
陳強嘴巴里塞滿了東西,也沒顧得上回答陳山,用筷子夾了咸菜放饅頭上吃,睡這麼久他是真餓了,晚上又習慣晚睡,沒個一二點鐘他是睡不著的,昨晚上又拉著陳山聊了小半夜,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竟然聊的凌晨三點,後來還是陳山實在堅持不住睡了過去,陳強喊了半天沒人答應才發現陳山睡著了,然後跑到陳山床邊惡作劇似得用冰涼的中指戳陳山的溫暖的背脊,「有蟑螂!」
陳山翻身爬起來,抖開被子,「哪兒了哪兒呢?」臉頰漲得通紅。
陳山最怕的生物就是蟑螂,听說那玩意兒走哪兒都能下一堆小蟑螂,而且從上直接蹦出來,別提多嚇人了,陳強小時候也總拿這事兒擠兌他,鄉下地方哪能沒有蟑螂,如果連這個都怕那真連娘們兒都不如。
把陳山嚇醒後陳強心里有一絲竊喜帶著淺淺的笑意心安理得地鑽進被窩睡覺了,也不管身後的人帶著多麼憤恨不滿譴責的眼光追隨著他的背影。
「我去給你熱一熱。」陳山說著就要把饅頭拿走。
陳強急忙阻止了他,「你別,我都習慣了。」
陳強從陳山手里搶過盛著饅頭的碗,拿過最後一個饅頭吃完了所有咸菜喝完了最後一口豆漿。
陳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難受,以前在學校自己也省吃儉用,但從來沒吃過冰冷的食物,而且他幾乎不吃饅頭,他不愛吃饅頭,每次早飯再不濟也得吃兩個花卷,他做夢也沒想到陳強長期以來都吃這種食物,而且還是冷的。
如果他知道這個用著他的錢上學的人並不是他親生哥哥他會怎麼想,或許他早就不會管我了吧,以前他再討厭他也逃不過這層血濃于水的親情,因為他是他哥哥,他是他弟弟,這層親密關系是誰都改變不了的。
可是如今呢?陳山突然覺得有些諷刺,外人而已,對于這個家庭,我始終是一個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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