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相思之天下定•下卷 第5頁

作者 ︰ 賈童

懷里嬰兒仿佛也感應到什麼,扭過頭去四下張望。

江琮有些詫異地發現江鶦的身影正穿過水面折廊匆匆而來,轉眼便踏入軒內。

「你這麼快就來了?不是在陪母親嗎?」

江鶦目光落到他懷中,臉上是一片哀傷和憤怒交織的無措,「我以為你帶母親進京是為了哄我高興,沒想到你們連什麼都不懂的嬰兒也要拿來利用,真是父子同性,我有眼無珠,看錯了你。」

江琮輕輕一震,欲語卻無言。

懷里嬰兒突然格格笑著朝母親伸出了手,「別踫他!」江鶦趕緊搶過,兒子佔據了她全部注意力,她沒有留意到他臉上半分的悲傷,「你們以後離玉書遠些,熙瑞親征的事自有我來跟他說,你們還是把心思放在如何護他周全上吧,倘若他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江鶦抱著兒子沖出清越軒,疾走一陣,步伐漸漸慢下來,她在蒼茫暮色中低頭,無力的滋味突然涌上心間。

「我該怎麼辦才好?身在萬人之上,卻連保護你的能力都沒有。」

悲憤之余,心亂如麻地回到朝央殿,看著躺在床上笑得無憂無慮不知愁苦的嬰兒,忍不住想跟他一起笑,眼楮卻酸澀得流出淚來。

這時女官跑進來,「娘娘,攝政王妃來了。」

江鶦一愣,趕緊擦去眼淚,整理儀表的空當里王妃在宮人的引領下走進來。

「母親怎麼來了,長途奔波該好好歇息一晚才是。」江鶦模了模眼角,確定沒有破綻後抬頭擠出一個笑臉,「她們姐妹倆呢?」

「她們游興正濃,在湖上泛舟呢,我也不累,就順路過來看看你和小玉書。」王妃坐在床榻邊逗著外孫。

江鶦像被針刺一樣猛地一震,睜大眼楮望著王妃,聲音有著隱隱的顫意︰「母親你……就連你也想著要把他從我奪走嗎?」

「你胡說什麼,到底怎麼了,突然說這種話?」王妃也吃了一驚。

「父親扣下玉書,為的是要挾熙瑞親自隨軍出征,是不是?我都知道了,江琮帶你進京就是為了接玉書走,你說我可有猜錯嗎?」

第二章塵緣相誤,無計花間住(2)

王妃沉默下來,淡淡一笑,「你猜得沒錯。可你仔細想想,倘若有朝一日熙瑞的身世傳了出去,那麼玉書的身份也會遭到天下人的質疑——與其讓他留在宮里耳濡目染這些權勢斗爭,被各種各樣的流言傷害,不如帶他去一個潔淨的地方,趁他還年幼,還來得及過另一種人生,只是江琮知道他這個安排你斷然不會接受,這才接我進京,希望由讓我來說服你,他是一片好心,你錯怪他了。」

江鶦混亂起來,怔怔的不知該說什麼。乍一听說他們要帶走兒子,她就直覺想到這是為了牽制熙瑞,下意識拒絕了另一種可能性。可是骨肉分離,不到萬不得已,天下間又有哪個母親願意輕易體嘗這種痛苦?

王妃看出了她的遲疑,婉言說︰「只是暫時的,局勢稍一穩定你們母子就能團聚了,這段日子玉書由我來照顧,你還信不過我嗎?」

江鶦輕輕搖頭,眼淚還在眼眶里打轉,卻不再往下落。她俯去凝視孩兒,把那雙小手合在掌中細細摩挲,她要記住和他相處的每一段時光,在腦海中刻下他的每一處輪廓,以免在日後那些不知彼岸的分離中孤獨無依。

夜色蒙蒙,紫藤已有微綻的跡象,江琮對著頭頂上的花架失神片刻,懵懵想起自己最近似乎經常會像這樣,突然間就找不到思緒的軌跡。他很想這樣一直沉溺下去,慢慢地離開現實回到過去,在那些充滿了花香和月色的回憶中漂泊,可是胸腔突然一陣刀剜,渾身失去疼痛以外的所有知覺,白玉簫失手落在地上,近在咫尺,卻無力揀起。

江琮費了極大的力氣在懷中找到瓷瓶,也不管究竟倒出幾粒就胡亂地一把塞進嘴里,他閉上眼等待痛楚像潮水一樣褪去的時候也恍惚看到一抹影子,那是創傷的根源,卻也比這世上的任何靈藥都更能撫平病痛。江琮有些吃驚地發現原來那並不是他的幻覺,外苑正因為江鶦的突然到訪而變得有點熱鬧起來。

「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里?」江鶦微微的意外,轉頭看了看四周,四面頗為開闊,一池碧水也在月色下變得玲瓏,「也不怕著涼。」

「我睡不著,這天也不冷,拿來賞花正好。」江琮微微一笑,黑暗掩去了臉色的蒼白,他垂下眼簾蜷縮在夜色中,只有垂在椅榻之外的手看起來疲倦無依。

「都不點盞燈,黑漆漆的要怎麼賞?」

「有些花不是用來看的,是用來聞的。強烈的光線反而會削弱她的香氣。」

江鶦在他身畔的石凳上坐下,腳尖不經意踢到一個物什,撿起來仔細一看,竟是支白玉簫,和她摔碎在林子里的一模一樣。心里忽然微微一動,手指輕輕撫過,沒有馬上遞還過去。

許久不曾听聞的簫聲柔柔響起,悠揚輕忽夢境一般。一樣的曲子,一樣諜客,一樣濃烈的香氣,與記憶幾乎重合起來的這一幕讓江鶦有些恍然,她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原諒了他。她只是專注于每一個音律,續在流暢的曲樂中逐漸加快,一時的興起變成了執著,牽著她一直吹奏下去,仿佛只要最後一個音律落下,就能找到一切癥結的答案。

只是一曲盡了,還是一樣困惑,江鶦著簫身在心里嘆了一聲,正要把簫還給江琮,一轉頭卻見他臉上有淡淡的水光,在月色下不甚分明。她吃了一驚,低低問︰「怎麼了?」

江琮沒有回答,耳邊安靜得只有風從紫藤架間穿過的聲音,良久只听他疲倦地開口︰「沒什麼,這景象太美也太虛幻,我不知道還能再看幾次。」

「又說傻話,花落了明年還會再開,何況這滿園子的花其實還沒有開呢。」江鶦語氣平淡,心里卻有些隱隱的不祥之感,只是她不願多想,低下頭看到手里的白玉簫,這下不假思索地遞過去。

「你留著吧,這本來就是打算送給你的東西。」江琮沒有接。

雲層密厚起來,遮住了月光,他的臉又隱入昏暗,模糊看不清表情,不過從冷漠的聲音听來,他對這東西倒是毫不留戀,江鶦略一思忖,收回了手。

「你找我有事嗎?」

「母親都告訴我了,玉書的事,是我錯怪你,我不該對你說那種話。」

「這有什麼,卑鄙的事我又不是沒干過,你要怎麼想都是理之所致。」江琮的聲音越來越淡,好像真是困倦了,低低的夢囈一般。

「你為什麼不親口跟我解釋?你……」江鶦遲疑一下,思緒在花香中有些混亂,不知該說什麼,哪一句才妥當,「你為什麼,突然又對我這麼好,事事設身處地為我著想……你不是說過早不相欠、你不是發誓要把我忘了的嗎?」

沒有回答。江鶦等了許久,終于忍不住小心地扭頭看去,江琮靠在躺椅上頭微微偏向一邊,一動不動。江鶦目光落到他垂在扶手外的手上,忽然淡淡一笑,笑自己的自作多情。春去秋來,繁花都已更替了幾回,再追究這些問題的答案又有什麼意義。

江琮轉醒時只覺一陣眩暈,連眼楮都無力睜開。他慢慢想起最後的意識里有忽遠忽近的說話聲,但是說了什麼全無印象。他想試試看能不能坐起來,手指一動才發現被人握住了,順著望過去,江鶦和衣靠著床頭欄桿,雙眼微闔,肩上搭的裘襖已有一半滑落了下來。

江琮不敢再動被她抓著的那只手,小心翼翼撐起上身,剛要把滑下的裘襖拉上,江鶦忽然一顫,猛地醒了過來。

「你沒有回宮去嗎?」

「還說呢,那天後半夜你就出汗發燒,把這里鬧得人仰馬翻。」江鶦下意識伸出手去貼在他額際,確定只有涼涼的一層薄汗,終于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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