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相思之天下定•下卷 第10頁

作者 ︰ 賈童

眾人見他們這副狼狽樣子都是大大吃了一驚,自發分成兩撥,忙著顧前護後,不經意間就把兩個人分了開來。

江鶦抬起頭,隔著數人朝江琮努力望去,卻怎麼也看不分明,懵然之余才驚覺有些事真的變了,這過程悄聲無息,不知不覺,結局卻屐異地,如今一個是皇後,一個是王爺,世人只會記得這層身份,恐怕早忘了他們是從小一起玩大的姐弟。

就連自己,也差點全忘了。

第四章山無數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1)

紛飛的大雪證實了隆冬的威力,奔流不息的江面和廣袤大地上,人們的思念隨飛雪一起堆積。無法團圓的新年,帝都那些燈火也失了流轉光芒,變得晦暗。

江鶦搬出朝央殿,離開皇宮遷往無塵山的佛瞻寺暫居,一方面遠離朝野中那些讓她煩躁的議論,另一方面,她希望在最靠近神明的地方虔心祈禱,求上蒼垂憐丈夫,讓他平安歸來,從此一家團聚。

寺中懸了兩口巨鐘,那些撞鐘橫木已在日復一日的觸模中光滑油亮。它們撞出的聲音清凜悠長,也只有這樣的威嚴不可侵犯的聲音,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把她從噩夢中拉拽出來。

「娘娘這就起身了?不多睡會兒嗎?」

寺中謝絕女眷,即便江鶦貴為皇後,也只帶了一個年老的宮婢隨侍身邊,而且遠居偏殿,每日抄經念佛,鮮少與僧彌接觸。

卸去一身華貴,再度素衣素面。

江鶦洗了臉和手,坐在案桌前翻開作了標記的經書,天氣極冷,即使燒著炭火也不頂事,寫幾個字,硯中墨便凍干了,加上夢境在落筆時不斷閃現,心緒無法安寧,整整一天過去才抄下小半卷。

已近暮色,寺中送來的清齋因為天氣關系,有些涼意,江鶦並不在乎,舉箸之際听見門扉被輕輕叩響,來人披著斗篷,肩上積雪暈開層層水跡,竟是江琮。江鶦略感吃驚,「你怎麼來了?」

「前線遞來的書函,下午剛到宮里。」江琮自袖中取出信封。

江鶦驚喜接過,手指踫到他袖口裘邊化雪後留下的冰冷水珠,心里輕輕一動,竟沒有立即拆閱,只是拿在手上,目光輕柔地望著江琮。

「大冷奠,何必親自跑一趟?」

「這麼重要的物什,哪能有閃失?」江琮低下頭不露痕跡地微微一笑,後半截理由就再也說不出口了。算來兩人已經數月,江琮早有上山打算,只是苦于沒有契機。

「信重要,你的身體也重要,下次別這樣。」江鶦略微遲疑,又加一句,「如果想見我,叫人帶個口信就是了。」

這一句說得很輕,江琮卻一字不漏地全都听進去了,心里一陣甜蜜,不好意思地在屋里左看右看,不經意發現桌上簡單飯菜,眉頭突然就皺起來,「這群和尚吃齋把腦袋都吃殘了,大概忘了寺里住的是什麼人,我找他們去!」

江鶦一把拉住他,「飯菜沒什麼不好,你別大驚小怪。」邊說邊將他摁在桌旁,「山珍海味,哪有粗茶淡飯滋味悠長,你試試就知道,來。」

江琮一腔不滿頓時在江鶦含笑的眼里消下去,將信將疑拿起筷子。

「佛瞻寺的素齋可是有名的,就是冷一點。」江鶦笑著倒了杯熱茶,「說到底還不是你這祖宗害的,突然闖來,熱騰騰的飯食都涼了。」

江琮轉怒為笑,夾一筷子塞嘴里,意外發現味道竟十分不賴,似乎冷也有冷的好處,其實別說是這樣一桌再正常不過的飯菜,此時此地就算端給他一盆野菜漿果他恐怕也能嚼得津津有味。

溫涼的一餐,全靠爐上熱茶勉強送下。江琮來得突然,寺中忙著收拾他慣住的那間客房,他卻樂得趁機在江鶦這里閑聊。

「信里寫什麼?」

江鶦看信的速度越來越快,以前還會微微輕嘆,如今卻只是神色淡然地放下信箋。

江琮隨口問了句,江鶦一眼瞥去,忽然淺笑著把信收好,「他說自己一切平安。」

燭火暗淡,江鶦不想勞動他人,親自去取油來添,動作輕緩得能听見窗外簌簌的落雪聲。入冬之後,兩國戰況短暫的休眠期,按兵深蟄。

「這仗要打到什麼時候?」

江鶦回過頭來,江琮人已在窗上伏著,一雙眼悠然抬起,向那天際盡頭望去,「我不喜歡看你總是愁眉苦臉。」

江鶦心中微動,卻仍是淡淡地笑著。

「該死奠,真是冷。什麼時候才會暖和?」江琮等不到江鶦任何回答,自顧自找了些其他的話題。

江鶦只是由著他自言自語,收到熙瑞信後,她的心突然又靜了下來,于是想著在就寢前再抄一點佛經。

江琮轉眼,發現江鶦就著一盞昏燈磨墨、潤筆,一手翻開經卷,一手放下紙鎮,慢慢地寫,每一筆都落得氣定神閑,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一幅好字。

江琮走過去把炭盆移近些,端了個凳子坐在江鶦旁邊,往硯里注些清水,拿起墨塊慢條斯理地磨,不讓它凍住。

婢女進來時江琮好像睡著了,單手支頤撐在桌上,冠帶一端浸入墨跡,而江鶦渾然不覺似的,直到婢女輕聲提醒才發現。

忍俊之余,忽然有些微妙心酸。眼前情形何等熟悉,時隔多年還栩栩如生,仿佛烙刻入骨,來世還會重演,一遍一遍。

江琮頭重重一沉,一下子醒了過來,迫不及待望去,江鶦的聲音自後面傳來︰「那邊剛差人來說你的屋子收拾好了,我正想叫你呢。」邊說邊過來伸指在他額際輕輕一點,「不是嚷著天冷嗎,冷成這樣你也能睡得著。」語氣間全無嗔意。

江琮聳聳肩,不經意看到案桌上沒有收起的幾張紙,手一抬便拽過來看,字跡一如既往的娟秀,只是內容與佛經半點關系沒有。永夜懨懨歡意少,空夢長干,認取長干道。為報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翻來覆去都是這幾句,江琮默不作聲一字不漏地看完,忽然有些恍然。說不分明心里涌起的究竟是什麼滋味。自己磨出的墨,卻被她用來抒寫對另一個人的相思。

「怎麼了?」

江鶦從江琮手里拿出那些被捏成一團的紙,江琮低眸注意到,一下子抱歉起來,「啊,怎會這樣?」一邊忙不迭展開撫平,可是字跡都暈開了,那些墨還沒有干透。

江鶦笑一笑,「隨手寫的,不必在意,丟了吧。」又說,「時候不早,你該去歇著了。」

江琮出了房門,躊躇著不想回去就寢,就一個人在夜色中的雪地里慢慢走來走去。走著走著,又停下來看手里攥的那幾張紙——天早就黑了,哪里看得清楚,只看到白白一片上分布著幾個黑乎乎的團子,雪片撲在上面,輕輕的簌簌聲倒是很好听。

「永夜懨懨歡意少。」江琮念出這一句,忽然止不住地委屈,你跟他竟有相識邂逅的詞兒,還這樣好听。又想,這世間可有什麼東西能描述我對你的情意呢?

有嗎?

一時半會真真想不出,空虛茫然之余,似乎更加郁結,郁結得都不想走路,干脆就往廊下欄桿一坐,任飛雪填入衣裳褶皺,不知坐了多久,隱約听到偏殿那里傳來的細碎誦經,這聲音仿佛一股力量沖入腦中,醍醐灌頂,倒教他一下記起幾年前在長暇寺賞花時偶見的幾句小詩。

江琮微微一笑。汝負我命,我還汝債,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生死。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回想幾遍,心里竟慢慢產生一種輕得抓不住的感覺。

夜色深沉,勁吹的肆風中,不知何時夾雜了冰晶顆粒,不多會竟變成鋪天蓋地的鵝毛雪片,一望無垠的荒野上,幾叢枯草在馬蹄和疾風下無力地掙扎。

惡劣奠氣一直持續著,明明已過了新正,卻還是陰冷入骨。錦國四季如春,對這樣的寒冬多少有些招架不住,聖軍將領在營帳中策謀多日,希望趁此機會攻其不備。熙瑞端坐主位,默默看他們如何布兵遣將,不時有人詢問他的意見,而他只是擺一擺手,示意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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