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相思之天下定•下卷 第11頁

作者 ︰ 賈童

營中突然爭執起來,熙瑞發現自己其實並不關心這場戰役後的輸贏,那一夜在江畔他被錦人刺傷,創口竟像是提醒一樣反復結痂、崩裂、潰爛,怎樣也痊愈不了,眾軍醫出盡良方仍束手無策,只能每日勤換藥粉和紗布。

兩天一夜,熙瑞強撐著看眼前這些人各執己見,此消彼長,正昏沉著,突聞耳畔有人輕問︰「陛下累了嗎,小人先扶您去歇息吧。」

熙瑞轉目望去,見是內侍陳緒,淡淡道︰「大家都很累,朕豈能只顧著自己。」

陳緒低垂下頭,「出行前娘娘特意囑咐小人好生照料陛下,若是知道陛下如此操勞,心里必然難受。」

熙瑞心里一動,嘆了口氣︰「好吧,就睡一會兒。」

陳緒欣笑著將熙瑞扶到主營安頓躺下,又道︰「小人去燒些熱水備著。」

熙瑞說︰「等等,外面冷,你披朕的裘袍去。」

陳緒驚道︰「這如何使得!」

熙瑞苦笑一下,「你也不是銅牆鐵打的身子,若是累倒了誰來伺候朕?披了快去吧。」陳緒只好從命,穿上裘袍的那一刻熙瑞笑起來,「還挺合身,就賜給你了——可不準抗旨。」

陳緒忙說︰「小人命賤,哪有那個福氣消受。」

熙瑞一听就不舒服起來,「朕說給你就是給你,君無戲言,還是你跟那些人一樣,根本沒把朕當成一國天子?」

陳緒嚇得連連否認,熙瑞也覺得自己小題大做,嘆著氣讓他出去了。

這一去便再沒回來。熙瑞在迷迷糊糊時被人輕聲叫醒,跟著幾名將領入帳議事,熙瑞問起陳緒下落,眾人面面相覷片刻,首將出列沉嘆道︰「陳緒方才披著皇上的裘袍在營地行走,已遭歹人一箭射殺。」

熙瑞驚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首將又說︰「敵方一定是將陳緒當成了皇上,錦軍三番五次派人行刺,皇上千萬當心,以末將之見,有必要找幾個替身才是。」

熙瑞顫動著雙唇,許久只是說︰「朕想……朕想看看陳緒的尸體。」

兩個士兵抬了進來,裘袍上暈著大片血跡,長箭穿顱,面目都模糊了。

熙瑞一陣惡心,沒有細看就別開臉去,「好好安葬吧。」

幾名將領互看一眼,須知大軍出發在即,並沒有時間處理這些旁枝末節,別說死的只是個內侍,即便是真正的皇帝,也不會因此延誤一時半刻。于是一邊虛應著一邊將熙瑞撫上車輦。

熙瑞撩起簾子,隱約看到幾乎撤空的營地上,兩個士兵正在你一下我一下地輪流掘坑,腳畔擱著一個明黃色的物體,熙瑞放下簾子,右掌掌心傳來生生疼痛,低頭一看,不知何時指尖竟在肉上掐出了許多深深的淤痕。

七天後,聖國大軍抵達墨河。墨河名為河川,實乃一道深長峽谷,主將本欲借此峽道,讓一隊先鋒繞至錦軍後方,再與駐扎此地的主力夾攻。天氣雖冷,但既已開春,想必只會越來越暖,如果讓錦人休養生息到那時候,可就大大不妙。

軍中精銳都編入了先鋒,只歇息一天便開拔入谷。

熙瑞經過七天顛簸,肩頭傷患潰爛得更加嚴重,只能留下駐營調養,連送行都略微勉強。

轉眼先鋒精銳入谷已有數十天,軍醫洗了雙手,慢慢揭開紗布,熙瑞鋪開白紙,拿起毛筆輕輕潤了潤,只有在訴說心中那份思念時,他才能暫時忘卻這血肉橫飛的戰場,這傷口背後深深帝。

然而筆尖在紙上懸了許久,沒有落下去。

軍醫處理完畢,躬身告退,偌大的營帳頓時空下來,甚至能听見自己的一舉一動。

鶦兒,陳緒不久前死了。

你還記得他嗎,那個在朕為了逃避身世、沉溺脂粉時相求于你的小侍官,不久前替朕死了。

朕甚至無法好好安葬他。他永遠躺在了那個他倒下的地方。朕忽然想,如果朕死了,葬于皇陵還是荒原,其實並無不同,重要的是,你會記得朕在你的生命中存在過,就像朕會永遠記得陳緒一樣。

熙瑞手腕頓了一下,忽然擲筆將紙撕成粉碎。炭盆里的火苗一直在畢剝作響,不知何時開始安靜無聲,熙瑞抬眼,驚怔地發現案桌前有個人背光而立,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覺得一股凜冽氣息,冷冷撲來。

「是你。」熙瑞不由自主地苦笑,幾乎是瞬間就想起了那個人。

第四章山無數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2)

「我來帶你走,你已不能留在聖國的軍帳中。」

「為什麼?」

「留下只有死路一條。你不怕死嗎?」

「我跟你走,難道就能活命?」熙瑞試探著慢慢站起,同等高度下,他看清了對方的臉。清秀中透出滄桑的面孔,一雙眼楮清冽無波,身材頎長,青衣寬袖,「你是誰?」

那人定定注視他,雙唇輕輕翕動,最終卻只是雲淡風輕地回答他︰「你的名字,本該是我的。」

熙瑞心髒驟然,手里錦帕無聲飄落在地。

聖皇自營中被擄,挾做人質,前後夾擊的聖軍不得不退兵百里,再度形成對峙觀望狀態。天氣回暖,聖軍突襲先機盡失,處處受制于人,連番敗仗的消息傳回長干,攝政王勃然而怒,朝中舉足輕重的列位大臣跪在前庭噤若寒蟬。

春光卻不理世人的惶恐,江琮跨過門檻,踩著一地碎瓷走到桌旁,拿起密函匆匆瞥了幾眼,微微嘆氣。

「責怪他們也于事無補,父親可有什麼打算?」

讓皇帝隨軍出征,恐怕是攝政王那敗績的一生中,所犯下的唯一錯誤。這天大的消息在一聲令下後被層層封鎖,除了少數重臣外概不知會。

江琮縱馬直上無塵山,一路上想了很多,他不願隱瞞江鶦,只是不知如何開口。下馬時見院內有口箱子,隨意一問才知道江鶦已向住持告辭,不日就要搬離了。

「姐姐打算回宮,怎麼都不告訴我一聲?」

連日不見,江鶦早早換下了厚重的夾襖,一身輕裳雖然顯得有些單薄,卻也頓時出塵月兌俗起來。江琮跨入時,宮婢正替她挽髻,江鶦沒有回頭,映在銅鏡里的臉微微一笑。

「算算你也該來了,無塵山的海棠一開,你哪有錯過的道理?」

江琮一愣,這才想起他竟把海棠的花期忘了個干淨,「你在等我?」

江鶦整理著衣衫站起,「看完海棠我這就回去了,你難得來一次,留下多住幾日吧。」

去年此時兩人就是在這寺中相會。前後相差只有數日。海棠的花期較之桃李櫻梨,已經長了許多,卻也仍不過十幾天而已。出了寺門,沿一條幽靜小徑走上片刻,便是滿眼繁雲。

「為什麼我覺得今年的花開得特別的好?」

江鶦微微笑道︰「是啊,因為今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晚。」

江琮的笑意忽然深了許多,「真是好大一片林子,小時候容易迷路,你總是一直拉著我的手,還不時回頭看我在不在。」

「那年你才六歲,天不怕地不怕,我卻相反,這也擔心那也擔心,總覺得一扭頭,你就不見了。」

「現在你不用擔心了,我不會再迷路。」

江琮一笑,兀自走入花林。

那背影讓江鶦恍然。他早已不是如影隨形跟在身後的幼童,可自己擔心他消失的心情卻一如經年。

兩人一前一後穿梭林間,似乎是在看花,又似乎是在隨心所欲地走著。江鶦突然笑了,笑聲讓江琮疑惑地轉過身來。

「怎麼了?」

「你抬頭看看。」

江琮順著江鶦的目光仰起臉,碧青色奠空中浮著一只雪白的紙鳶,翼下兩條嫣紅飄帶,整個視野都這三種色彩裝點得鮮活起來。

「那是?」

「我做的紙鳶。」江鶦笑著望向天空,「你十歲那年,我們丟了只一模一樣的,現在我把它找回來了。」

江琮看了她一眼,低頭不語,忽然循著紙鳶的方向走去。

宮婢見他出現,忙躬身行禮,一恍神的工夫,紙鳶在半空中栽一下,頓時擺月兌了線軸的束縛,輕悠地飄向天邊。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負相思之天下定•下卷最新章節 | 負相思之天下定•下卷全文閱讀 | 負相思之天下定•下卷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