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說秦睿是個大好人,風度翩翩,說話做事也妥妥帖帖,待人最是有禮。就連對下人,那也是和顏悅色的,很是將他贊揚了一番。
原因無他,不過是前幾日楊相國大壽,秦老爺帶著自己的獨子赴宴去了。
卻說那日風和日麗,鳥獸齊鳴,楊相國府上後花園的花開的正盛。朝廷上許多有臉有面的大人們都出席了。他們一個個油光滿面,一副食足油水的模樣。
秦睿一亮相,就是人群中的焦點。他以往面黃肌瘦,難得有體面的衣裳穿,站在人群中也沒人能發現。可如今,他吃得好睡得好,心情也好。穿的是繡著暗花的藍色長袍,腰上掛著一枚雕著麒麟的玉佩,站在一群肥頭大耳的大人中間,就是貌若潘安的少年郎。
就連好幾個相國府上的丫鬟對上他的眼楮,就抑制不了的臉紅。
秦老爺看自己兒子的樣子,顯是相當滿意的。他這個做父親的,就這個一個放在心尖尖上的兒子。而自己的這個兒子又是這般出色,他怎麼不得意?
卻見楊相國穿著聖上欽賜的紅色馬甲,上面用金線繡著大大的壽字。楊相國如今七十了,可是身子骨卻好的很,紅光滿面。見誰都是一眼的笑意。
「可不是嘛,皇上欽賜的馬甲,還用了只皇室才許的金線。他家二小姐又是皇上寵妃。怎麼不得意?換我,我早樂開花了。活到七十,現什麼都有了。一生也沒什麼遺憾了。」說這話的是站在秦睿身邊的中年人。他正與旁的熟人說話。秦睿余光去瞟,卻見那人留了一把山羊胡,說話時總是搖頭晃腦的。便想著這人要不是讀書讀傻了,就是個夫子。
秦老爺也看著了,便上前去說︰「鐘太傅,許久不見,還是這麼有精神頭。」
那鐘大人回頭看到秦老爺,又看到跟在秦老爺身後的秦睿,笑著說︰「我道是誰呢?原來是我秦老弟,身後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秦小相公?」
「哪里說得上什麼大名鼎鼎,犬子年紀輕,許多事不明白。日後還是要仰仗鐘太傅才是。」
鐘太傅也不謙虛,直說︰「這是自然的,憑你我的關系,哪里有不幫襯的說法。」
卻說鐘雲這個人,在先帝在世的時候二十出頭就做了當今皇帝的太傅,如今還是太子太傅。他下的位子才是最牢固不過。可他又有惡習,一是好那杯中物,二是最愛听人夸獎奉承。因此也誤了不少事,還曾被先帝當眾打過板子。可這人能言善道,又一副風輕雲淡的高人模樣,正是先帝喜歡的調調,于是多有偏愛于他,所以喜歡他的人多,討厭他的人也不少。
與鐘太傅打過了招呼,秦老爺就帶著秦睿去拜見壽星老了。秦睿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面。這麼多的朝廷重臣。每一個都是這個國家的中流砥柱,是支撐起這個國家的支柱。
他們雖然個個油光滿面,一副大貪官的樣子。可秦睿知道,貪官只要用的好了,那也是好官。
秦老爺一反往常嚴肅正經的樣子,推著滿臉笑走到哪楊相國的身邊,一邊喜氣洋洋的說︰「楊相國,恭喜恭喜,身子骨卻還是這般硬朗。卻叫我等下臣佩服的緊啊,卻不知待秦某來日,是否也能如相國這般。」
楊相國哈哈大笑,他是這麼多年唯一一個文無雙狀元,他一入朝就做的是四品官。活了大半輩子,總算做到了一品,老妻也是二品命婦。兒子當了禮部尚書。女兒又是當今天子的寵妃。他順風順水了一輩子,自然是得意的。更得意的是自己保養,如今看見他的人,就連皇帝都說他老當益壯,渾不像七十的人,于是他說︰「你別看老夫如今七十多了,我可日日都要耍槍弄劍。我說,秦老弟啊,你身後可是你兒子?當年見時才只在老夫腰側,如今都這般大了,可真是,這天下注定是這些年輕人的。我們這些老骨頭,可早早告老還鄉才是。」
秦老爺笑眯眯地說︰「哪里的話,大人正值壯年。犬子可只是看著好看,內里也只是個孩子呢。」
說完,秦老爺向秦睿打了個眼色,秦睿便上前行禮道︰「晚輩祝相國大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我一夜听了多少句福如東海,耳朵都听起繭了。」楊相國擺擺手,心里卻是高興的。
秦老爺帶著秦睿,這里看看,那里見禮。這楊相國家大業大,操持個壽宴,也是精細非常,講究非常的。
就說那銀盤銀碗,多少對,那燈籠擺在哪兒。銅的碗筷又是多少。那台上放著的銅盞,那些丫鬟僕人定量多少。都是有數的,大戶人家,可不能將就,講究著呢。就是秦睿,從小到大,也未曾見過這樣的排場。
秦老爺看著羨慕,他若是七十的時候能辦場這樣排場的壽宴,那就真是值了。所謂老還小老還小,年紀越大,心性就越小,他還是中年,就在想自己老了之後的事兒了。
秦睿也很是震驚,他這一邊看,一邊想著這一場壽宴得花多少銀子。
如今老百姓過的也窘迫,因朝廷沒什麼銀子,每年在稅收上就放松不了,一枚銅錢能換一個薄皮肉餡的包子,一錢銀子一個三口之家就能活上半年。一錠銀子,就是活上小半輩子也難得攢下來。
秦睿粗略的算了一算,不說花的人力,就這些雜七雜八的小玩意。銅盤銀碗的,略算下來就是上千兩,因做工與眾不同,一看就是一流的工匠花費了不少時間打造的。再說那些裝飾的花瓶古玩,樣樣都是精品,隨便一個都得五百兩往上數。秦睿吃了一驚,不過是個壽宴,這楊家怕花的上萬兩銀子不止了。
因此秦睿打了個寒戰,他想起城外的災民。難得能夠有食物果月復,便是一碗熱粥就能感恩戴德許久。他又想起國庫的窘迫。而後想起當今聖上。如今天下人過的皆是不好的日子。楊相國這樣大張旗鼓的辦宴席,且這樣隆重,花費又這樣大。
怪不得秦睿覺得不對,原來是皇帝今晚,竟連派個太監來道賀的都沒有。楊相國是三朝老臣,別說派個太監。就是皇帝親自來,那也是不為過的。思及此,秦睿不禁嘆了口氣,枉你是三朝元老,竟這點也看不出來。
皇帝面上疼你寵你,你兒子當了個什麼,女兒受了多少寵。都是皇帝面上做的,他捧著你,護著你。別人說的壞話他也不當真,可有一天,皇帝下定決心要弄你了,那今日的榮寵,就是日後的催命符!
說句合適的話,那叫捧殺!
我先捧著你,愛著你,之後再一刀刀的片你的肉,殺你的骨!
叫你有苦也只得自己憋著,吃下去,還不能叫。
秦睿有些害怕,他覺得能想出這些的自己都不是自己了,他曾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不會說話,又蠢又笨,還有斷袖之癖。可換了個世界,他就如同混混沌沌的女圭女圭一下子啟蒙了。以往不知道的,想不到的,一下子就能想個透徹了!
他不知道這是自己的緣故,還是這個世界的緣故。
于是這一整個晚上,他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麼,說了什麼,只覺得渾渾噩噩就過去了。但是別人沒瞧出來,只覺得這個少年郎說話做事真是干脆利落,說話又好听,盡撿些吉祥話來說。
與下人說話,也是和顏悅色。
就有官員嘆道︰「我那小兒,若有秦家小兒一半懂事知禮,我倒也安心了。可惜他不愛讀書,也不愛武功,就愛听听小曲兒。那是老爺們消遣的東西。我可是急的很呢!」
秦老爺接腔道︰「你這老東西,能這麼編排自己幼子?你家允兒是個好樣的,雖不愛讀書。可只不愛讀四書五經,旁的傳記是看的。听聞去歲寫了文章,出了本書,名喚《山游記》。多少文人雅士都愛不釋手呢?你說你,幾個兒子都有出息。就對幼子稍寬容些吧。幼子可是老爹心頭的寶呢。」
那官員笑道︰「秦老弟倒是有自己的育兒心經,可你說的在理,我們這些老頭子奮斗半身,可不就為了自己的子孫不那麼辛勞。可你倒好,養了個兒子,卻比我養了六個兒子的都要快活。」
秦睿頭一次覺得不好意思了,臉潮紅。
那官員笑著指了指,道︰「竟還會臉紅,可見是個臉皮薄的,怎生有你這個厚臉的爹!」
秦老爺也不生氣,只說︰「本官可不厚臉,听聞你家允兒今日回了京,便叫這兩孩子見一見。他兩年紀相仿,怕是能成就一段情誼呢。我家睿兒卻也愛看寫游記,兩人正是有話可聊。」
那官員道︰「我回去與我那孽子說一說,你只等著我家的請帖過來就是。」
走的時候,秦老爺才同秦睿小聲說︰「剛才那位是戶部尚書,你莫小看。听聞他家二姑娘進了宮,頭一個月,萬歲有半月都在她那兒。那陳允,也是個小國舅。你與他交好,可沒什麼壞處。你回去,自把那《山游記》多看幾次便是。切記不可露了貪吃像。」
秦睿老老實實答︰「兒子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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