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睿沒想到喬逸還會來找自己,按他想法,像喬逸那樣心高氣傲的人。自己那樣不落臉的拂了他的面子,明明白白的拒絕了他。就是個普通人,也不會再來自取其辱了。
可是秦睿又有些開心,人就是賤。他當年巴心巴干的對喬逸,就是對方朝他笑一笑,他也能開心一個月。那時候的喬逸就是天上的月亮,水里的明珠。就是喬逸稍微皺皺眉頭,秦睿都擔心他哪里不舒服,不舒心。可現在,他雖說不上不喜愛喬逸了,可對他沒好臉,那人卻巴巴的貼了上來。
雖然時間流逝,雖然秦睿不再向以往那般愛慕喬逸。可當年的感情還在那兒。雖秦睿知道這個世界的喬逸和另一個世界的喬逸興許不是同一人。可他還是忍不住遷怒。人本身就是這樣的賤性,人喬逸不理他,秦睿巴巴的沖上去。人巴上他了,又恨不得人離他遠遠的。
秦睿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他現在一門心思都在大殿上幾位身上,就害怕自己與父親踏錯一步,整個秦家就都要遭殃。
秦家大不大呢?雖說祖母祖父離世的早,可統共生了六個兒子,最大的都能有五十了,最小的才與秦睿一般大,只具在外省。在朝堂上渾的最好,能得見天子的,也就是秦睿的老爹了。
秦睿原本也是有幾個兄妹的,乃是秦老爺的外室懷了,可惜老天爺似乎就只讓秦老爺有這麼一個兒子。那些孩子不是流產就是早夭。
這些,也是另一個世界的秦老爺不愛夫人的緣故,他總疑心是自己夫人想了法子打了自己未出生的骨血。但在這個世界,秦老爺是十二萬分的尊重自己的夫人,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或許即使有,他也憋在自己的心里,從未說出來或表達出來過。
秦睿朝前來稟報的江孜點點頭,是同意他請喬公子進來坐坐。
江孜得了令下去,心頭倒是十分不舒服,他覺得這些人具都配不上自家少爺。少爺什麼人啊?那是聰慧的,有大智慧大抱負的,風流倜儻,竹梅傲骨。哪里能有什麼斷袖之癖呢?就算有,也這麼能看上這些人,一個個都只知道在家當貴少爺。
再說那個原一品。他江孜雖是個下奴。但與少爺一同長大,也是有見識的人。就連他,也是看不上原一品的。覺得最多只配當個玩物。可也不知道少爺怎麼的,竟當個寶似得愛起來。
再說門外頭守著喬逸,也是滿面通紅,覺得自己是非常的沒有臉。可那有怎麼辦呢?誰叫自己這麼輕易就跌進去了。他也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幼時被坊間人們吹捧的天才,說話做事兒也是件件都要過腦子,務必做的妥妥帖帖才是。
誰知道才與秦睿見一次面,他就覺得親切非常。覺得秦睿這個人非常可親可愛。像他久別不見得幼弟似得。可慢慢的,那感情就變了質了。到底是什麼時候變質的,喬逸自己也說不清楚。
江孜對著喬逸倒是老老實實,一點兒看不出心里頭的不滿,就埋低了腦袋說︰「喬公子,我家少爺請——」
秦睿的屋子收拾的干淨整潔,他不愛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房里只有床、屏風、以及書案,案上擺了瓶花,也不知是什麼花,因顏色素雅而被秦睿擺在這兒。他以往過慣了窘迫清貧的日子,讓他做大家公子哥的樣子,他確實不怎麼做得來。
「喬兄,這邊坐,無需與我客氣。」雖說心里頭不大樂意,可面上功夫需做足才是。喬逸是丞相的公子,光論身份,也不知比自己高了多少。
那喬逸覺得沒臉,可經不住心上人在自己對面,便徑直過去坐下了,又看江孜立在旁邊,似乎渾然不知自己需退避,喬逸便說︰「今日來叨擾子辛,確是愚兄的不是,只有許多心事說與子辛,不知……」
秦睿知曉了他的意思,便對江孜說︰「夜里冷,你去取些竹炭,燒好了再拿進來。」
江孜應了聲,雖不樂意,可臉上不能顯露一星半點。從從容容的出去了,還不忘輕輕巧巧的帶上門。
門一關上,喬逸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與詩友說話的總是頭頭是道,可在秦睿面前,卻無論有多少話都說不出來。他有些別扭的說︰「愚兄是為百花賞的事道歉來的,愚兄魯莽了,只求子辛不好生氣。愚兄這人有時發了癲狂,子辛擔待些才是。」
秦睿接嘴道︰「愚弟也不曾當真,我也知道喬兄是什麼樣的人。真正是個大好男兒,怎可能戀慕男子。原就覺得這只是喬兄與我開個玩笑罷了。逗弄逗弄我,可也不知怎的,當時竟當了真,說了那些話。還得是我請喬兄原諒才是。」
秦睿給了台階下,可喬逸又難受了。他是真不想與秦睿形同陌路。可秦睿這樣說,他又不可抑制的難過起來。他哪里想要這樣的兄弟情呢,明明他要的人就在眼前。可現在看來,似乎又遠在天邊。兩人再做不到之前那樣毫無阻隔的交心了。
「愚兄嘴笨,自知說不出好听的話,與子辛相交乃是天意。子辛莫與我生疏才好,不然愚兄又不知要難過到幾時去了。」喬逸漲紅了臉。什麼里子面子,統統都不要了。
秦睿也是吃了一驚,他明白喬逸這個人,矜持有理。看起來帶人溫和,其實最是孤傲。雖一副面上‘我很是尊重你’,其實心里早不知鄙夷到什麼地步去了。讓他低頭,且說出這樣一番話。可見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以往的秦睿會感動,會難過,甚至會流出一腔熱淚。可那是以往的秦睿了,求著別人來關心,來愛。那樣的秦睿,才是過著最難過的日子。別人的窘迫是在身上,可以前秦睿的窘迫,除了身上,還有心上。
于是秦睿低頭不語,過了良久才說︰「哪里有那般嚴重。我這個人,難得有人有事放在心上,怎會因這樣的小事而與喬兄疏遠呢?」
喬逸一時又高興起來。他怎麼知道,秦睿這時話里有話,意思就是︰我不把你放在心里,怎麼會因為這樣的事而生氣,氣著自己呢。
可他確實也是不生氣,他拒絕喬逸的時候平白生了快意。他後來想起的時候也十分羞愧。畢竟是另一個世界的喬逸,人一腔真情。可人啊,又哪有不遷怒的呢?
喬逸這時候才想起正事,便說︰「我父給我謀了個職務,是個小職,從六品。雖小,但好歹還在京上。過幾日就去吏部報道去了。原先想著若子辛得了功名。能與子辛共事。但吏部勞累,事情繁多,且不受重視。常被官員們不喜,便想著,子辛若做官,便是去翰林院才好。」
秦睿道︰「那有什麼好,看著清閑。實則是群死讀書的刻板人物。或不受重視的,一腔抱負無處可施。要我說,令堂給喬兄找的差事才是好,從六品不高。可也不小了,許多人奮斗一生也難得進回紫禁城呢。」
「再者說,這吏部管的是什麼?那是規矩,這世間,沒有規矩怎麼成方圓?令堂高瞻遠矚,愚弟佩服。」
「哪里的話,從六品,聖上如今用的都是舊部,朝堂上說的上話的大臣,就連子辛令堂都是,哪個不是從皇上還是太子時就跟著的?這幾年,與我一期的考生們,真正能進的了大殿面見天子的,也不過一兩個罷了。」喬逸一邊說,一邊止不住的嘆氣。他是個大好男兒,卻空有一身抱負。他也曾宿夜興嘆。就連丞相都說,「皇帝,早不是當年的皇帝了。」
丞相的兒子,入朝為官竟然才從六品做起,還不是正的,只是從。喬逸難受,喬丞相更是難受。他倒不是為了自己的兒子,而是為了皇帝的恩寵。如今的喬家,皇帝的恩寵。顯然已是到頭了。
秦睿這時才意識到,原來喬逸早他一步,早進進去朝堂的核心了。他還在外頭,苦苦模不著頭腦。于是說︰「當今聖上都六十多了,安于守成也是常事,不願意多嘗試。我們這些人,父親這些做下臣的,只有按著皇上的心意來。或是哪天皇上想通了,我們的好日子也就到了。」
喬逸顯然也知道自己失態了,說了不該說的話,可話也說了,怎麼也收不回去了。于是又說︰「子辛,這朝堂之上並不如在外頭的時候看起來那麼光鮮,誰又知道下一刻自己面臨什麼。就像江太守,今都六十了,與聖上一般大。當年打仗時,還救過聖上一命,當年聖上說‘只朕在一天,朕保你四世同堂’。如今怎麼,江太守三兒子不過是頂撞了太子兩句,昨日一絹白綾就過去了。」
「子辛,為兄知道你聰明,可許多事,需要斟酌、再斟酌才是。」
秦睿心里泛起一絲感動,他也知道喬逸說出這些話是多麼不容易。若自己口無遮攔的泄漏出去,那可是殺頭的大罪。于是他有些不知所措,有些茫然,只得傻乎乎道︰「秦睿何德何能,令喬兄此番相待!」
可是又或許,當年的秦睿也只是等喬逸說一句︰「喬逸何德何能,令子辛此番相待。」
若是喬逸真說了這句,即使被拒絕了,秦睿也是——心甘情願,不做怨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