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這荒郊野外生活了四五日，具是受不了夜里風寒和蚊蟲，按理說這天氣涼了下來。那蚊蟲卻還是猖狂之極。又說兩人一天到晚不是烤雞就是烤兔子，這些偶爾吃吃還行，卻沒調味料，嘴里能淡出個鳥來。
再說兩人這好些天沒換過衣裳，自己還不覺得，聞對方時卻覺得臭了。因沒有皂角，兩個大老爺們怎麼洗，那衣裳上也有異味。因此才下定決心，雖傷沒好，但也該動身了。
于是看這天天氣好，太陽光大，又暖和。草叢里還有蟲鳴。兩人就平平穩穩的上路了，還一人提著一只烤雞，當做這一路的干糧。餓了就吃兩口，渴了也不講究，把頭埋到周圍的溪流湖泊里，總能喝飽解渴。
秦睿一邊走一邊看沈沉板著臉嘴里念叨著什麼，便問︰「沈兄，你想什麼呢？連嘴上都沒停。」
兩人這幾天日日夜夜都在一起，近人聞味，也對彼此的習性知道了幾分。秦睿說話也就不那麼拘謹了。
沈沉也不含糊，直說︰「我們回去，恐怕不能去見十三皇子，最好也不要回你的府上。」
秦睿什麼人，腦袋瓜子還是清醒的，也沒叫踫壞，便說︰「我也知道，那太後近日定會遣人抓捕。不說我家，十三皇子恐也是被監視著。我卻還有個地方，是我一知己的院子，那地兒偏僻些。人少，除開我家人親信，沒幾個知道的。便是知道，那地兒也好逃月兌。」
于是沈沉點點頭︰「既是這樣，那也不錯。能有個去處也算是運氣好。你這幾天倒是辛苦了，原先我還以為你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如今看來卻還是吃的苦的。也算我識人不清。若是有機會，我們哥兩倒上兩杯黃湯，也不愧于相交一場了。」
「承蒙沈兄夸獎了。」秦睿笑眯眯的，他如今不愛听人夸他俊朗聰慧了。他現在頂愛別人說他陽剛。因他想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最好有一身的腱子肉。膀大腰圓，一雙大眼珠子，大叫一聲就能震破人的耳膜。
可惜，他年紀不小了，再怎麼練，也練不成那模樣。最多練的結實些，卻不能練成魯智深那般模樣。
沈沉近日也是听他嘮叨這個比較多，覺得這個人雖然看起來傻了一些，可還是個挺真的人。沒有那些讀書人的彎彎繞繞，他還是比較喜歡的。以前上朝時沈將軍沒少被文官們打壓，因此覺得天下的讀書人都是牙尖嘴利的一路貨色，如今見了秦睿才總算覺得好了些。
兩人就這般邊走邊說，一路上倒也不覺得無聊，秦睿還會吹些曲兒。卻不是什麼正常的曲子，都是些小曲兒，那梨園請的女娘最愛唱，能唱的男客們面紅耳赤才好。
那沈沉听了，因沒有詞兒，只有調子。還覺得頗好听，便叫秦睿哼了一路。
倒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斗轉星移，那頭頂上的太陽不多時就變成了月亮。兩人原先以為會露天而睡，卻在經過一個山包後發現了一戶人家，那家里頭還有燭光，隱隱約約透露出個人影。秦睿和沈沉對視一眼，都覺得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因沈沉是個武人，武人天生就帶著蠻橫氣，就是沈沉長的沒那麼五大三粗也嚇人。便讓一臉好好先生的秦睿去敲門。秦睿在門外聞到菜香，興許是野菜，還挺清香的，秦睿就忍不住咽了兩口唾沫。抬手就敲門了。
卻听里頭傳來一個帶著川蜀方言的男聲︰「哪個？有啥子事？」
秦睿高聲答道︰「大哥，我們兄弟二人是京城人士，因被匪徒劫道。在這山上迷了路，想借住一晚。」
那漢子打開了，他留著絡腮胡，人看著十分壯實，能抵兩個沈沉。他打量了幾眼秦睿和沈沉，估模著是覺得這二人加起來也打不過自己，于是就開了門讓他們進來。說道︰「進來，外頭風大，夜里有熊瞎子。」
屋里確實是暖和的，還燒著炭火，雖說不上暖如三月，卻也和外頭是一個天一個地了。秦睿和沈沉接過那漢子遞過來的茶杯，倒不是什麼好茶，卻又一股異香。秦睿聞了聞，抬頭問︰「大哥，這是什麼茶，怎麼如此香？」
那漢子坐在一邊的小凳上編籮筐，下手快，編的又細又好，抽空答道︰「這算啥子香，你們這些就是沒見過世面，炒茶師傅功夫越好，炒出來的茶葉就越香。如今好茶葉都被糟蹋了。只能將就著這些糙茶了。」
秦睿干笑兩聲，卻听沈沉接過話，問道︰「大哥，從這到京城得走多久？」
漢子道︰「若是沒驢沒馬，怕是要走上個三四天，周圍也沒官道，年年總有些你們似得倒霉蛋來借住，幸好都不是窮光蛋，不然老子哪做得起好事兒。」
既然主人家這麼開口說了，秦睿也不能不吃好歹，模索了許久才把身上唯一的一點兒瑣碎銀子掏出來，他已經許久沒有在自己的身上放過銀票了。因都是江孜替他裝著的，秦睿自己也沒有亂花錢的習慣。
那漢子結果了碎銀，覺得還算劃算，便說︰「我這馬是沒有，驢卻是有兩頭，你兩個大老爺們，一頭是不夠的，這銀子也夠兩頭，你們喝兩碗野菜稀飯，明日一早就走吧。」
嘿！秦睿都得被這人氣笑了，還頭一次看見這樣的大爺，也不知道是在做好事兒還是在做買賣。沈沉也是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果然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不過畢竟是拿了人的錢，漢子把屋子里唯一一張床讓給了這兩個受難人，自己去馬棚里睡了，說是不喜歡和男子在一起睡。
沈沉不明白這人什麼習慣。他當小兵那會兒，十多人擠一個帳篷也是常事兒。若是遇上腳味兒大的，那才叫頭痛。只是那個時候，誰還在意這些窮講究，第二天還得去拼命，前一天不休息好了，命能不能保住都是個問題。
雖說這段日子秦睿和沈沉都住在山洞里，可卻是兩人第一次擠一個被窩。
沈沉倒是無所謂，他當年擠過被窩的人太多了，前一天還老老實實的躺著，第二天能發現戰友抱著自己腳丫子啃。
秦睿倒是有些不自在，他雖稱不上嬌生慣養，但好歹也沒和幾個人同床共枕過。唯一一個還是喬逸。
一想起喬逸，秦睿就又難受了，喬逸當日被太後抓來，也全是自己的事兒。那毒解沒解都是個問題，他還是弱小，秦睿恨得咬牙切齒。他還是太弱小了，他以為他聰明了，有錢了，但本質上沒變。他秦睿依舊什麼都不是，他難受啊，就咬著被子嗚咽了兩聲。卻是沒哭，他哭不出來，就覺得羞恥了。
沈沉自然也發現了，他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該不該，就用手拍了拍秦睿的頭，安慰道︰「這世間太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你無需太過自責。只要一條命還在，總能去拼一拼闖一闖。我告訴你，當年我進軍營的時候，每天都覺得自己明日就要死了。可沒想到還能活到現在。」
秦睿道︰「我不是為了這個，我就覺得我是個廢物，什麼也干不好。文武都不成，我既不愛說那些知之者也，也不會舞刀弄槍。我于江山社稷，卻是沒什麼用。」
「哈！」沈沉悶笑一聲︰「何苦來哉！這世上你能做的事兒太多了，你看那街上的小販，你看那些地主鄉紳。這世上需整治的太多了。我一個武人，只知道舞刀弄槍，可我也知道我于這江山社稷是有用的。武人打天下，文人守天下，君子能任天下。武人也非靠著蠻力打天下，文人也非靠著八股守天下。」
秦睿難得的點了點頭，他其實什麼也沒听懂，就听見沈沉說了一通話，說的秦睿雲里霧里，沒听明白沈沉要表達的究竟是個什麼意思，于是自己倒是難得的給了面子，說道︰「沈兄說的在理，受教了。」
這也滿足了沈沉的虛榮心，一個男人到了一定年齡，就愛和別人講道理。別人夸了他，他也得高興不少時間，因此雖然內心高興，卻還是裝模做樣的說︰「你明白就好，日後可不能生出剛剛那樣的念頭。明日我們起早些。免得連累了那漢子。若是太後在這邊也遣了人，那可就遭了！」
秦睿點點頭，道︰「那野菜粥是真好喝，我還是頭一次喝這麼好喝的粥，卻不知為何叫‘稀飯’」
「川蜀那邊的叫法，米飯摻了水，可不是稀飯。」沈沉道︰「這沒什麼講究的。」
秦睿嘆了口氣︰「這天下這樣大，我卻被困在京城數十年，若有朝一日天下安穩了。真想走遍這萬里錦繡江山。」
沈沉笑道︰「若真有那時，你給我修書一封，我也來湊個熱鬧。」
秦睿︰「怕嫂子不干喲。」
沈沉突然臉色一沉︰「我是不打算娶妻生子了。手上人命太多，不該去耽誤人家姑娘，怕生個孩兒也要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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