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好像和欣想太多。
然後他就繼續不溫不火地用瓷質的勺子攪著晶瑩剔透的白粥,漫不經心地說︰「因為我身體的原因,可能還要在這里呆些時間。你必須陪著我,要不然父母那里,沒法交代
畢竟做錯了事,和欣乖巧得想個小綿羊,「那是肯定。你要呆多久我都陪你
真是難得。
蘇言眯眼瞧了她一眼,勾起唇似笑非笑。
和欣被他太過淡定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心里掂量著奸商的想法,她做了那麼對不起他的事情,他居然還請她吃飯?還惦記她要在英國待很久,吃不上中國飯,而特意來改善伙食?
終于,放下筷子,糾結許久,還是開了口︰「蘇言,我問你一個問題
他停下攪動湯匙的手,點頭示意她繼續。
「你對我掏心掏肺的好,做丈夫盡職盡責,可我從來都不合格,害你出車禍不說,還背著你和別人那啥,做了那麼喪盡天良的事情,我覺得自己特別十惡不赦,特別該千刀萬剮,特別該天打五雷轟,但已經發生的事情,後悔也沒用她抬起眼,直視著他,「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很恨我?」
說的很輕描淡寫,但和欣已經鼻酸。
蘇言默默听完,抿唇一笑,「我說不恨,你信不信?」
和欣當然不信。
蘇言搖頭,「你做了你的選擇,我為什麼要恨?我只是遺憾,沒能早些認識你,讓你走了那麼多彎路,讓他先在你心里佔滿了位置,讓你走出了最不該走錯的一步
他說的誠懇而認真,這是和欣第一次听蘇言說心里的話。
此刻,他卻專著地瞧著她,繼續說︰「我承認,當初和你結婚,是因為錢。公司新打進內地市場,急需回籠資金,偏偏那時候,國內醫療改革,房地產也新出限購令,一連幾個月都沒有大的收益,正好,和叔答應融資三億,要求是,娶她的女兒
和欣從不知道這回事。
「可我當時娶你,是下定決心要與你過一輩子的。但當時你把我當做治療情傷的工具,或者,只是將我當做遞補他的替代品,你血勇而固執,似乎離了邁克,就不能再活。多少次,晚上是被你喊他的聲音叫醒,可你第二天又活蹦亂跳、神清氣爽,仿佛夜里的呢喃、他的入夢,都是我的幻覺
「我想,生命那麼長,我們才走了一年,才走了兩年,才走了三年,以後還有許許多多的時間要在一起。我自信不落後于任何人,無論是事業,還是感情,我相信,總會有一天,讓你認識到我的好,讓你清醒地認識到,誰才是要和你牽手一生的那個人
「但已經過了整整五年,再過兩個月,就是我們六周年的結婚紀念日了,這麼多的日日夜夜,都沒讓你忘記他。你也從沒有一天不想他,不記得我的生日,不記得我的習慣,不關心我我都不怪你,但你的狀態一直是渾渾噩噩,做什麼事情都心不在焉,家庭不上心,工作也不認真,但我想,有我呢,家里我可以撐著,工作不順心不干也罷,不缺那麼點時間,也不缺那麼些工資。父母疼了你那麼多年,最後交給我,不就是要我來疼你麼
「可我似乎太高估我自己了,也太看低你的執迷不悟了。直到前段時間,你終于不那麼迷糊了。卻竟然是,邁克回來了。當時我正在書房等你回來,看你兩眼通紅,臉色也蒼白的可怕,你真是不善于掩飾,所有情緒都寫在了臉上,我問你是不是哭了,你還狡辯。和欣,你當人是傻子麼?你當人都不懂感情麼?
車禍時候,我下意識地保護你,不是奢求你能從此回心轉意,死心塌地,而是真心希望你能看見我的好,讓你知道,在這世上,有一個人,待你如生命
蘇言說的很平靜,也很緩慢,甚至中途還有湯匙輕輕敲擊瓷碗的聲響。只是當她抬頭去看他的時候,他又露出標準的八顆牙微笑,讓她覺得接下來的話,不過是惺忪平常的談心。
可,和欣了解他。
笑容越平常,聲音越平靜,神色越是波瀾不驚,他的情緒就隱藏得越深。正如此刻,他在對面正襟危坐,清瘦的身子好像要陷進海綿靠背中去,眼眸依舊是溫和而深邃,但又讓她找不到焦點。
和欣覺得心里有什麼情緒在一點一點放大,在一點一點下沉。
他說︰「大雨滂沱,我渾身是血地呆在奔馳迷你里,看你也嚇得六神無主,哭得話都說不出來,不矯情,我當時也很絕望,可我想著,我不能這樣昏迷,因為你是一個經不起事兒的人,你需要一個主心骨,如果我真的不行了,你一定也撐不下去。所以,我撐著最後一絲氣力,也要等你離開去尋求救援。
「全身多處骨折,多項器官衰竭,再加上救治延誤造成的感染,我以為我大限將至,最遺憾的事情,竟然是沒能等來你愛我。重癥監護室里,你卻寸步不離地照顧我,七天七夜,我醒來後看見你,疲憊得幾乎月兌了形,說不心疼是假的。我以為你終于轉身,我以為我終于守的雲開,可你真是殘忍,給一個希望的代價,是要將我徹徹底底地打入地獄。和欣,你能想象到心髒和身體同時被凌遲的感覺麼,身體的疼痛,真的不要緊,但你竟覺不夠,非要用刀子再往心尖上割,再往傷口上戳
「邁克綁架了你來勒索我,你不但配合,還伙同他向我獅子大開口。五億,兩個五十七萬平的大樓盤才能賺來的數目,那是蘇氏兩萬員工辛辛苦苦奮斗兩年扣去稅後才能盈利的數目,你為了幫助舊情人,真是狠得下心來宰我。你是覺得,邁克此刻的窘境,我來買單理所當然?還是覺得,我縱容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和欣,你把我當什麼了?」
「我裝作不知,不去揭穿,默默配合,忍著痛去接你,只是想再給你一次機會。因為,一旦揭穿,我們將近六年的婚姻,就走到了盡頭。就像你當初分手那樣,我真怕有些決定,真的做出,就是一輩子的遺憾
「和欣,是不是這世間的感情,都有一個定律,愛的最深的人,越容易被犧牲。我自認精明,沒那麼輕易被犧牲。但你最後還是做出了最讓人絕望的選擇,我上飛機前,臨時起搏器剛剛取出,全身上下插滿了粗粗細細的引導管子,已經昏迷許多天,膿胸感染,發燒四十一度,路都走不穩,呼吸都成問題,但我還是想來陪你。想知道你來英國的真正目的,想走過你大學走過的路,想經歷你青春經歷的城市,但我真正見到你,又見到了什麼呢?
「看見你和邁克,全身`赤`果,交`纏`熱`吻。就在我面前,就那麼堂而皇之地,陳列在我面前。和欣,我不想指責你。可你怎麼能,怎麼能就那樣理直氣壯,那麼不屑一顧地提離婚?一次可以被原諒,兩次可以被原諒,三次、四次的原諒,是不是已經讓你覺得麻木,讓你覺得無關緊要了?」
和欣的身子越來越涼,下意識地搖頭,喃喃出口︰「沒有
蘇言依舊是慵散的笑,眼底是如黯然夜色一般地沉寂,「不用欺騙自己,也不必說謊,讓我好過。沒什麼恨不恨的,愛到盡頭,也許只是疲倦,只是累了。我試圖給你我全部所能給予的,但你卻視之若蒲草,棄之如敝屣。和欣,其實只要你沒有和他,沒有和他……」
他輕輕笑了笑,燭光在他的臉頰映下跳動的影子,照的他的面色不甚清楚,從她的角度看來,他藝術品一般文秀的輪廓,倒像戴著一副完美的面具,「一切都可以挽回。你可以繼續睚眥必報,繼續不長大,甚至繼續沉浸在對他的懷念里,我心甘情願縱容你、寵溺你、疼愛你一輩子,讓你永遠無憂無慮、沒心沒肺地樂下去
「可是,我們最後還是到了這一步。你之前問我,還有沒有其他可能?或者,我們的婚姻,一點回寰的余地都沒有了?和欣,你說說,精神出軌,身體背叛,失控的結果,還能怎樣呢?」
他的聲音在最後一句話陡然落下來,低沉而冷淡,似乎在等著和欣的回答,但和欣只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他沉默許久,終于開了口,氣息不穩,還帶著些許沙啞,就像天空里飄蕩的風箏突然斷了線,讓人覺得有什麼牽絆一下消失,心慌得可怕。
他說︰「你說的對,離婚對我,是生路,對你,是解月兌
五個短句,斬釘截鐵,和欣覺得胸口有什麼一下堵上來,眼前是富麗堂皇的莊園宅邸,不知何時壁爐也已經生起火來,但她只覺得冷,從頭到腳的血液都凝固了。
絕望緩緩蔓延上來,似乎萬丈紅塵都離她而去。
她握著餐具的手一下松弛。
吧嗒一下,竹筷落了地。
蘇言只是皺了皺眉,隨即又恢復了淡然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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