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欣沒有為紀熙的神通廣大而驚訝,本來就是他的地盤,他了解得一清二楚,不是很正常。
只是覺得,紀熙的關心和追求,太過莫名其妙。
不過再莫名,她也不會因此而難受了自己。接過他遞來的餐盤,便放在桌上,抽出湯匙,就開始大口喝豆漿。紀熙卻制止住她︰「空月復喝豆漿,會胃酸。你應該先吃白面油塔
和欣不夠溫順,逆反心理頓時上來,「你管我?」
紀熙笑︰「我是你的上司,當然要管你
好吧,這條理由成立。
和欣蹭蹭蹭就喝完了豆漿,吃完了小菜和白面油塔,然後將餐盤還給紀熙。速度太快,有點食不知味。
紀熙接下來的戲碼也和肥皂劇一個路數,下班她一出星都城達大門,就看那廝的歌詩圖就已經等在了樓下,和欣清淺瞥了一眼,裝作沒看見,大踏步往前走。而紀熙似乎早料到她會將自己無視,一直就沒熄火,而是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後開。
和欣無所謂,繼續向公交站台走。
他也不著急,笑眯眯,卻是將車停在了公交站旁。
後面的公交車駛不進來,就使勁按喇叭,惹得乘客紛紛注目,紀熙只是微笑,指著和欣,擺了擺手︰「不好意思啊,大家能不能幫忙勸勸我女朋友,她跟我置氣不上車,這才耽誤了大家
文質彬彬的好皮相,再加彬彬有禮的說話方式,對比和欣,她無動于衷的模樣,實在太欠揍,于是乘客的矛頭全部轉向和欣。還真有人勸的,「姑娘,不管你為什麼生氣,你男朋友都低了頭,你也就別端著了。大家都趕時間,很著急的!」
她說︰「他不是我男朋友
「我知道你正在氣頭上!」紀熙側目,「小欣,我錯了。上車吧,我錯了還不行?你就別耽誤大家了
可那雙桃花眼里,哪里有一點認錯的樣子?
真是裝也不會裝。
眼看著乘客里有人著急得要罵人,司機也從駕駛室探出頭來,此時她再不上車,就太不識時務。
不就上個車,還不信紀熙能把自己吃了?
一拉車門,就坐了進去。
上了車,紀熙那家伙一邊開著車,一邊笑得惻陰陰,還帶著些邪性的意味︰「我突然發現你很好對付啊?一點點小計謀都能讓你就擒。你說你都過三十了,怎麼還這麼不帶腦子?」
和欣也笑︰「紀熙,你別真以為我傻
他挑眉︰「嗯,怎麼?」
「你和我的前夫蘇言,什麼關系?」
紀熙半天沒回答,和欣卻捕捉到他神色的微小變化,然後笑了笑,「不說算了,反正我也沒什麼興趣深究。只是如果你接近我,並非善意,那還是請你離我遠一點吧
「作為你的直屬上司,離你遠一點,還真是做不到紀熙卻笑意更深︰「而且和欣,你怎麼就知道,我接近你,不是善意呢?」
她沉默。
紀熙又問︰「你男朋友怎麼樣?」
「挺好的
「怎麼個好法?」
和欣想了想,還真是縐不出個所以然,半天才答︰「反正就是好。比你好
「是麼?我有錢,他有權。原來你更喜歡男人有權?」
「你這是什麼邏輯?」
「你男友好像是個檢察官啊,還是二級高級檢察官。可惜已經成家。你們之間不明不白的關系,還真有點危險。說說看,是他精神出軌、婚外有情?還是你自甘墮落、當起了小三?」他繼續說,「不過怎樣都不好,檢察院本應該是個肅清不正之風的部門,但檢察院的老大都作風不檢,要是紀委知道了,他會不會被停職?」
和欣說︰「不用威脅我,我不是嚇大的
他嗤地一笑,「不是嚇你。只是想讓你說實話。他根本就不是你男朋友
「是與不是,都和你關系不大
紀熙沒有再回答,而是隨手打開了cd,正放著宇多田光的《隻果與肉桂》。
熟悉的音符傾瀉而出,太熟悉。
蘇言出事的那一夜,車載廣播里就放著這首歌,然後她的生活從此天翻地覆,天塌地陷。
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什麼,這樣蓄意地牽動她的悲傷和回憶,和欣已經不能再听,手開始發抖,意識開始發虛,當即就大聲道︰「停車!」
他笑容蘊含深意,還有些滿意她臉色的蒼白︰「停車干什麼?」
她一下扳開車門,紀熙一個急剎,和欣翻到在後座,又立即坐好,一腳踏出去。
甩上車門。
和欣幾乎是落荒而逃。
回去越想越不對,紀熙的種種表現都讓她迷惑。他一定是認識蘇言的,一定是!那晚上的細節,除了她和蘇言之外,沒有人會知道,那紀熙又是怎麼知道的?本來是想第二天去酒店再問,但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她,睡也睡不著,便翻開電話本,給他掛過去。
半天沒人接,她再打,終于被接起。卻是睡意朦朧的一個聲音,還帶著壓抑的怒氣︰「都十二點了,你不睡覺的啊?!」
不過十二點,又不是半夜兩點,誰叫他睡那麼早?
不過還是道了歉,完後繼續要將疑問問出來,紀熙卻已經沒了耐心︰「每天在單位見面還不夠,還要打電話?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
啪一下,就變成了忙音。
但這個疑惑攪得她晚上始終睡不著,羊都快被她數沒了,還是睡不著。第二天頂著老黑的眼圈,遮瑕液抹得跟城牆一樣厚了,還是遮不住。一到酒店,立刻就去敲紀熙的門,他還沒來,便到保安室取了他辦公室的門卡,直接上了樓。
里面的陳設太過簡單,也沒什麼特別,她期冀在里面找到有關蘇言的東西。但紀熙的所有櫃子和抽屜都上了鎖,她便只能在玻璃書櫥里翻,又看見了那本《霍亂時期的愛情》。抽出來,隨意翻了翻,就看到夾在里面的一張照片。
蘇言的照片。
他黝黑干燥的頭發顯得整個人很溫順,但額頭卻包了一層紗布。陽光打下來,臉色如琉璃一樣的透明和蒼白,笑容是溫暖而柔和的,他穿著藍色條紋的病服,依舊是那樣消瘦,就算是這樣,還是不減一絲瀟灑倜儻,坐在醫院花園的木椅上,身後是鮮綠的青草。
照片的背後,是蘇言一筆一劃的字跡︰
「我對死亡感到的唯一痛苦,是沒能為愛而死。但唯一正確的犧牲,是為了她活下去
這是小說里面的原句,原本是兩句話。
她死死盯著最後的三個字,活下去。
心抑制不住地抽痛,蘇言啊蘇言,那麼運籌帷幄,俯瞰眾生的蘇言,會是歷經了怎樣的艱難和磨難,才會想要放棄?才會想死?自己當初的固執和倔強,是把他逼到了怎樣的絕境,才會讓他失去了希望,覺得痛苦。最後又是怎樣的掙扎,才會豁然,才會要活下去……
她已經不能呼吸。
這個照片像是黑暗里的一盞燈,給了她希望。沒了蘇言,她以為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再也不會有任何波瀾,死心、失望,沒有任何的心有不甘。但這張照片那樣堂而皇之地呈現在了她的面前,告訴她,他沒死,他也許還活著,活著好好的。
眼淚幾乎是奪眶而出,她想笑,終究心內艱澀。
抱著那張照片,就像抱著自己回不去的舊時光,如獲至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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