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欣順著岩石坡往下跌滑,她一路都在望蘇言,但終究是抵不過慣性、抵不過地心引力,嘩啦一聲巨響,她跌入了越來越深的水里。
一直在撲騰,就像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境,但又那麼真實。周圍的海水一寸一寸淹沒過來,瞬間將她包圍,她不斷下沉,雙腳雙手不住地掙扎,但整個身子都處于失重狀態。眼楮睜不開,腦海一直在高速旋轉,旋轉,咸澀的海水灌進鼻孔、灌進嘴里,冰涼卻沸騰著,夾雜著眼淚在翻滾澎湃。
童話故事里的美人魚變成泡沫的那一刻,大概就是這種感覺,撕心裂肺,怎麼也靠不了岸。
快要被這樣窒息的低氣壓而湮沒了。
最該死的是,她什麼也看不見,視線里只有漆黑,柔軟的頭發在耳邊和臉頰旁摩擦著,漂浮著。
好久好久,她終于抓住了岸上的岩石。
也終于上了岸。
刺骨的海風,漆黑的夜色,空曠的四周,只有天上一抹微弱的幾乎難以辨認的月亮,讓她知道,自己還在地球上。
衣服貼在身上,濕噠噠……
她在哪里?
她在哪里?蘇言呢,蘇言在哪里?他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還活生生的存在著?
可這里,方圓百里荒無人煙,她自顧不暇了。可蘇言究竟怎麼樣了?如果他再一次因為她而、而……出了事情的話……她猛打了個寒戰,只感覺天旋地轉,所有的視線都變得虛無,她想要模著什麼憑借,卻只有空氣,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她好像回到了小時候,斑駁的大院牆,看守的老爺爺,還有院子里的孩子王蘇亦愷,個子比她高了一個頭,兩個站在一起,更是顯得她又愛又胖。她穿著粉色的公主裙,邊上有蕾絲花邊,一路跳一路跟,那時候的兒歌很多,現在能記起來的卻很少了。好像有一個跳皮筋的歌謠︰高樂高,高樂高,高老師帶我們做體操,體操做的事亂七八糟,高老師氣的發高燒。高老師,高老師,你別生氣,都怪誰誰不爭氣,抽煙喝酒跳霹靂,男女廁所都敢去,八月十五進監獄,九月十五被槍斃……
每次她跳皮筋人不夠,她總喜歡找蘇亦愷幫她撐著,因為只要他來了,院子里那些個男生就全來了。她至今還記得那樣的場景,一個稚女敕但清秀的小男孩,站在離她三米距離的地方,有皮筋的帶子從他的腰際穿過去,顯出頎長的腰身。她微微回頭,就能看見微笑的一張臉,白皙的皮膚,漂亮的輪廓……
她也笑了笑,卻不知怎麼就淚流滿面,再回望過去,就看見了黑色的相框,照片里是蘇言的模樣,隔著冰涼的玻璃,他還在笑著,看起來還是這樣溫暖,她的蘇言,就是這樣溫暖的。這張照片那樣清晰,仿佛他臉上的每一寸汗毛都毫發畢現,好像她伸過手去觸模,就是他細膩的皮膚,但她的手指劃過去,只有堅硬的玻璃,只有堅硬的玻璃……
她的旁邊站著蘇玉鈞,她不明白蘇玉鈞為什麼沒有對她顯出厭惡的神色,他只是一瞬間蒼老了十多歲,頭發一夜花白,嘴唇顫抖著,只是哭,一個將近六十多歲的老頭,只是哭。她哆嗦著,轉頭對蘇玉鈞輕輕叫了聲,「蘇叔叔蘇玉鈞這才抬起頭來,看到她,臉色是木然的,她至今還記得的,牢牢記得的,婚禮那天,不到五十的蘇玉鈞還是意氣風發的,他將她的手放進蘇言的手心,滿臉帶笑,祝福他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她看著蘇玉鈞,心里盡是酸楚,眼淚吧嗒吧嗒就往下掉,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她顫抖地扒著蘇玉鈞的衣服,「對不起,蘇叔叔,對不起,對不起……我不願意蘇言為了我就這樣離開,我真的不願意的,他讓我听話,我不想听話,我知道一听話他就會死,但我拗不過他……」
「對不起……對不起……」
她將腦袋磕下去,埋在膝蓋里,淚水一直不停。
她始終不明白,他明明是愛她的,為什麼還要她離開呢;他明明知道沒了他她也不能活,為什麼還不跟她一起跳車呢;他明明之前已經預料到會發生意外,為什麼還非要送她呢……明明兩個人已經彼此相愛,為什麼還要一再生離死別呢……和欣愛蘇言啊,那麼愛,那麼愛,愛到了病入膏肓,愛到了歇斯底里,愛到了喪心病狂……蘇言為什麼還舍得拋下和欣呢?
為什麼呢……
沒有人回答她,只有蘇言的臉被白色的布一點一點遮蓋起來,所有的輪廓,所有的笑容,所有她記憶里美好的臉龐,都被遮蓋起來。蘇玉鈞已經暈了過去,大廳里所有的人都哀傷沉痛。她只能跪在地上,不願相信這是真的,蘇言已經真真切切地離開了她,永永遠遠地離開了她……
她的情緒已經到達最高點,開始放聲嚎啕,除了這樣,她已經沒有任何的思緒,只有哭泣,幾乎要把肺和肝都要哭出來,和鵬輝也來勸她,卻怎麼也勸不住,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是一直在嚎啕,蘇言死了,蘇言離開她了,永遠,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他的存在,也再也沒有她的全心依賴,她還有什麼念頭去過完剩下的日子呢……
就讓她隨著他去了吧。
她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噌一下站了起來,就往著棺木上撞去。卻被人拉住,被人拽住,被人拖住,她掙月兌不開,只是眼淚和鼻涕都糊在臉上,她大吼大叫,「讓我跟著蘇言去了吧,沒有她,我還有什麼好活……」
和鵬輝嘆了口氣,「小欣,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吧……」
她一個戰栗,猛然驚醒。是啊,縱然,再哭再叫,再嚷,再鬧,他也不能再回來了。
再也回不來了……
世界分崩離析,天地混沌一片,她只听見了自己的啜泣。那麼重……
那麼重……
但有一雙溫暖的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小欣?小欣?小欣?」
聲音這樣熟悉。
「別哭了,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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