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衍說快要到了,靈舟卻又足足飛了半個時辰才抵達千瘴沼澤中心地帶的小鏡湖。
據傅衍所說,新秘境的入口便在小鏡湖上。
昔日的妖獸天堂已然大變模樣,小鏡湖方圓二十里被陣法大能以陣法圈成了修士的淨土。
當戚珃被傅衍摟著踏入陣中,看見五華派小分隊的時候,他心里便有了些許猜測——人質,他就是五華派放在丹鼎門手里的人質。
不管自宗主父親渡劫失敗後,五華派內部是不是把人頭斗成了狗頭,也不管山羊須二師兄是不是突然反目下毒把仙二代戚珃送嫁丹鼎門,這都無法改變現如今的事實——五華派是他戚珃的靠山。
五華派好端端地戳在那,丹鼎門的人便不能把他怎樣。
*
一個鶴發童顏的男修,一個中年女修,兩個青年男修。
四人成四象之位,守在小鏡湖旁入定。
五華派的十五個修士以山羊須二師兄為首佔了小鏡湖西面的空地,三三兩兩地席地而坐。
丹鼎門小分隊以大師兄容若為首,向兩個青年男修見過禮之後,便自發佔了小鏡湖東面的空地,財大氣粗地放出了一座座隨身洞府。
小鏡湖東西兩邊一對比,戚珃突然心生一種嫁入豪門的錯覺。
抽著嘴角羨慕嫉妒恨地瞥了一眼精美的洞府們,戚珃笑眯眯地走向打坐裝死的山羊須︰「二師兄。」
山羊須睜眼抬頭,滿臉親切︰「小師弟氣色不錯。」
戚珃噙著笑掃了一眼跟著過來、卻又一語未發的傅衍︰「得了大機緣,氣色自然好。」
山羊須神情不改,語含欣慰︰「小師弟能想明白就好。」
戚珃也不惱,懶洋洋地靠在傅衍身上,笑道︰「父親常贊我悟性好,自然能想得明白。」
傅衍聞言低笑了一聲,笑聲里不無揶揄。
山羊須面色微凝,慢條斯理地起身與傅衍見過禮,揉了把戚珃的頭頂,旋即又對傅衍道︰「小師弟不光是師父的掌上珠,亦是我們師兄弟幾個的心頭肉,在五華派的時候從未受過委屈,想來他到丹鼎門這些日子沒少給傅道友添麻煩,還望傅道友多加擔待。」
戚珃全身肌肉瞬間緊繃,強忍著才沒躲開揉上他頭頂的那只手。
傅衍十分自然地摟住戚珃的腰,不著痕跡地掐了一把,掐松了戚珃腰間緊繃的弦,溫潤地笑道︰「楊道友多慮了,阿珃懂事知禮,與我甚為投緣。」
戚珃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嘖!千萬別停啊,你倆快再多夸我幾句!」
「從沒見過你這樣臉皮厚又浮躁的修士。」前句夸完,後句便被打了臉,傅衍裝模作樣地輕斥了一句,卻更像**,「你一不做官二不造反,要那麼多夸贊做什麼?」
「夸贊多了,我才好走個捷徑,不需修煉就直接飛升多爽?」戚珃滿臉認真的玩笑完了,又趁著山羊須收拾他的「囧」字臉的空當,戚珃一本正經地問山羊須,「明日便要進入秘境了,不知二師兄可還有什麼話忘了囑咐我了?」
山羊須笑道︰「小師弟有傅道友護持,師兄沒什麼放心不下的。」
護持你妹!
越發肯定了自己這爹不疼娘不愛的人質身份,戚珃更加堅定了趁機溜走的決心。
*
戚珃沒有隨身洞府,傅衍大發慈悲賞他進了自己的隨身洞府。
傅青平的洞府是外觀很簡陋,內里很享受。
傅衍的隨身洞府卻與他師父的洞府正好相反,外觀很華麗,內里卻很簡陋,只有那片藥園打理的格外精心。
戚珃尚沒有「進入別人洞府就是把命交到別人手里」的危機意識,跟在傅衍身後走著走著,滿心里琢磨的便都變成「待進入秘境之後要如何保命、如何遁走」了。
傅衍本就不耐煩帶著戚珃參觀他的洞府,回頭見戚珃神游天外的德行,索性直接控制著洞府把戚珃丟進了靜室里。
環境驟變,戚珃的心猛地懸了一下,旋即想到從仙二代記憶里了解到的、天道法則對于雙修道侶血誓的約束,心一下子便又放回了肚子里。
還別說,現如今他最能相信的便是傅衍這個白撿來的道侶了。
靜室里光禿禿的,只有一個蒲團。
戚珃先生拿出了一張搖椅,旋即又收起來,換成了一張矮桌,擺上一碟榛子一碟松子,坐在蒲團上一腿蜷著一腿舒展,像模像樣的烹了茶,捧著茶杯嗅了一口茶香,十分享受般啜了幾口,眯著眼懶洋洋地發出邀請︰「傅真人,要不要來喝一杯?」
隨身洞府的主人自是對洞府內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更何況沒有耐心帶戚珃參觀自家洞府的傅衍真人正在很有耐心地觀察戚珃,就像是小學生觀察養在罐頭瓶里的小蝌蚪一樣的認真。
戚珃這用邀人喝酒的態度請人喝茶的行徑,鬧得傅衍莞爾。
戚珃因何邀他過去,他心里有數,而他,在進入秘境之前,也尚有話要點一點戚珃,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
「茶不錯,水一般。」傅衍如是品評。
戚珃動了動蜷麻了的腿,換了個姿勢,順著傅衍的話一語雙關︰「茶是父親賜予的極品靈茶,水是朱雀山的山間溪水。」
行合籍大典之前,傅衍對即將成為他道侶的戚珃是百般看不上的。
然則,兩個月觀察下來,卻不由有了些許改觀——戚珃並不像他先前所了解的那般不通人情世故,不識世間險惡。
此時听戚珃提起他的父親,傅衍便理所當然的把這不同,理解成了喪父之後的成長。
傅衍挑眉端量著懶得像貓、眯起眼來又狡得像狐的少年,唇角多出一絲笑意︰「阿珃是想告訴我,丹鼎門不如五華派?」
戚珃訝道︰「我何時說過此話?」一切都是你自己想的呦!
傅衍噙著笑剝了幾個松子,卻又不吃,只把松仁擺在矮桌上︰「說與不說並不重要,萬念存乎于一心。論理,你修行之事與我並不相干,然而,你我畢竟已經結成道侶,便是只為了感謝你這一杯茶,我說不得也得提點你一二……」
「五華派是你的宗門,于你而言是根,是倚靠。」
「但,這只是在你與我結成道侶以前,現如今你所能倚靠的只有我。」
「嗤!」戚珃嗤笑,「傅真人,若是沒了五華派,你會如何待我?」
「有沒有五華派,你我都盟過了血誓,只要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便不會讓你隕落……」傅衍把剝好的松仁收進了靈獸袋里,又開始剝榛子,「但是,五華派的修士似乎並不怎麼在乎你的性命。」
「在丹鼎門與五華派達成協議那一刻開始,阿珃,你便成了五華派送給丹鼎門的極品靈茶,現如今,丹鼎門即便只是山間溪水,卻也能滋養萬木的。」
「莫跟我這偷換概念,沒了五華派,傅真人依舊不會眼看著我隕落……」戚珃嚼了幾粒被靈氣滋養的格外香甜的松子,慢吞吞地道,「這我相信。」
「然而,我問的卻是如若沒了五華派傅真人會如何待我。」
「恐怕到時候朱雀山的水就不只是滋養茶樹的水了啊……」戚珃笑吟吟的指了指火爐上沸著的水,「說不得到時候傅真人便會把那水煮沸了,並真的擼光茶樹上的葉子制成靈茶,烹了來喝。」
「水會不會沸,茶樹會不會被制成靈茶,甚至是沸水會不會傾進茶壺里,都在于阿珃的一念之間。」傅衍笑道,「你想是忘了,你本就是被五華派當做靈茶送到丹鼎門的。現如今,是我慈悲為懷,不忍浪費了你大好的資質,想要另給你一條生路。」
「……」原來不是被送來當人質的,是來當鼎爐的!
戚珃恨恨地狠咬著一顆顆的榛子,發出喀蹦喀蹦的脆響︰「傅真人到底想要什麼,不妨直說。」
「很簡單,放下五華派給你的任務,進入秘境後安安分分地跟在我身邊。」
「……」戚珃垂眼沉思,還是沒從記憶里翻出什麼任務內容,索性便應了這無本的買賣,並進一步提出要求,「出秘境之後放我離開。」
傅衍失笑︰「你所付出的不足以換取你的自由。」更何況你我已是道侶,萬一被人捉了去反過來威脅于我,我是救你還是不救你?
「說說放我離開的條件。」如果合適的話,便不用費腦細胞想「遁逃」計劃當逃妻了。
「五華派的《九華雷典》和《衍天訣》。」說了也不會放你走。
「傅真人倒是會要。」一個是雷脈的至高心法,一個是陣脈的煉魂秘法,五華派的兩大精華皆被這廝惦記上了。
戚珃抽搐著嘴角,「可惜我不能為了自由而背棄宗門。」關鍵是,《衍天訣》他也沒見過好嗎?
「確實可惜了。」傅衍笑著把剝好的榛子仁送進靈獸袋里,又把剩下沒剝完的榛子松子盡皆收進儲物戒指里連兩個玉碟都沒放過,顯然是準備離開了。
戚珃猛地拽住傅衍的衣袖,本意是想阻止傅衍卷走他的榛子和松子來著,可惜凡人手段到底是慢了不止一步,于是,只能提出了另一個請求︰「傅真人,給我講講丹鼎門和五華派的交易詳情,可好?」吃的沒了,能解解惑也是好的啊。
可惜傅衍只是抬抬胳膊往外拽著自己個兒的衣袖,不解人意的道︰「你無需知道。」
「當事人有知情權!」戚珃變本加厲,上了雙手拽傅衍的衣袖,話語月兌口而出之後又覺得這古人就算能听得懂「當事人」也未必能听得懂「知情權」,遂解釋道,「我有權知道詳情。」
在弱肉強食的修真界里講權利甚至是公平,這到底是有多天真。
傅衍低頭看著戚珃那雙漆黑明亮的眸子,好氣又好笑之余又莫名多了些許不忍。
當然,他的不忍也僅限于不直白的告訴戚珃——你的感受與思維無關緊要,而是換了一種他自認為還算仁慈的說法︰「你只是兩派交易的添頭,算不得當事人。」
戚珃不是之前那個被父親捧在手心里的仙二代,身為商業間諜,他見識的最多的便是隱匿在律法之下的黑暗。
聞弦歌知雅意,瞬間便了悟了修真界里不成文的生存法則——弱肉強食。
這仙霧繚繞的修真界怕是比他的黑暗世界還要黑暗,還要粗暴。
戚珃不覺害怕,只覺得刺激與激動︰「就算是添頭,我現在也是傅真人的道侶。我想知道兩派交易詳情並不是想要謀算什麼,只是想做到心中有數,免得日後不經意間拖了傅真人的後腿,或是給傅真人惹下什麼麻煩。」
「只要你安守本分,便不會拖我後腿。」
「修行艱難,世事難料,誰知今後會遭遇什麼情境?傅真人還是不要太過篤定為好。」
「戚珃。」含怒一笑,其風華卻是更勝往日。傅衍眼底平靜如冰湖,不緊不慢地道,「便是日後你給我惹了難以解決的麻煩又怎樣?我願意護你便護著,我不願意護你哪怕你日後也如現在這般拽住我衣袖,至不濟也不過是斷了這截衣袖,傷不到吾之根本。」
「……」斷袖你妹的啊!戚珃攥著傅衍的衣袖,只覺得格外燙手。
傅衍皺眉︰「松手。」
心知肯定問不到兩派交易內容了,戚珃松了一只手,只用一只手搖了搖傅衍的衣袖︰「兩派交易之事傅真人不願說,我也不能強問……」
「嗤!」傅衍嗤笑,其意分明——你想強問,卻有那強問的能力嗎?
戚珃左臉皮長到了有臉上,渾不在意地繼續道︰「明日便要進入秘境,傅真人總要給我講講注意事項罷!」
「千萬不要說只要安安分分的跟著你便不會有事……」
「傅真人,秘境之地,有準備總比無準備好,有麻煩總不如沒麻煩。」
*
傅衍又重新坐了回去,戚珃又含淚奉獻出了一碟榛子、一碟松子,五十串閑來無事存進儲物戒指里做儲備糧的烤肉。
當然,傅衍也不是一毛不拔的,拿出了一壇自釀的靈酒,賞給了戚珃一杯——二兩。
倒也不是傅衍當真小氣至此,而是戚珃的修為境界太不爭氣,這靈酒他最多只能喝一杯,喝了之後還需入定消化一番。
首次喝,戚珃得到了不少好處,體內靈元凝實了不少。
但這些好處並不能撫平他的肉串已經被傅衍干掉四十串的哀傷。
傅衍是火屬性修士,又是一個煉丹師。
肉串在他手里加熱都不必生火,直接用自身真火就夠了,都不用發愁控制不好火候的。
看著傅衍吃的恣意,眼看又要消滅一串。
戚珃忙不迭搶了四串,左右手各拿兩串在燒水的火爐上烤著︰「我以為傅真人闢谷之後便沒這口月復之欲了。」
戚珃每日大喇喇的在他洞府里鼓搗吃食,听那傲嬌的井天吃過之後都贊不絕口,傅衍早已垂涎許久,今日總算是吃到了嘴里。
傅衍吃的舒服,看著戚珃那肉疼的德行更舒服︰「偶爾食之也並無不可,日後你每日整治一餐讓井天送給我罷。」
「爺又不是廚子。」
「哦。」傅衍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靈酒,「那我只好如凡間夫妻那般,每日陪你共進三餐了。」
「……」流氓!
戚珃把烤肉當成傅衍使勁嚼了嚼,哼笑︰「東西你也吃了,總該與我講講那秘境了吧!」
「唔,自然。」傅衍眼疾手快地拿走最後一串肉串,慢條斯理地烤熱了,「這處秘境是你父親戚道人于五十年前發現的。」
「當時只是出現了幾道不穩定的空間裂縫,你父親戚道人憑借自身修為順著那不穩定的空間裂縫撕裂空間進入其中探索了一番,發現里面極其適合金丹期修士歷練,出來後便令貴派的大長老過來查看。」
「當時空間裂縫已然閉合,貴派大長老在此處守了十年才守到了那不穩定的空間裂縫,遂撕裂空間進入其中,想要設法利用那空間裂縫設置一傳送法陣,以供貴派弟子進出歷練。貴派大長老陣法造詣確實非常人能比,繞著那空間裂縫查探了兩次,復又琢磨了二十年便推演出了一套臨時傳送法陣的設立之法,怎奈……」分明用的是無奈之詞,傅衍卻笑得甚是愉悅,「那法陣卻不是他一人能立的起來的。」
戚珃插嘴︰「我五華派陣脈一系的陣法大能不止大長老一個。」
「是啊。」傅衍笑道,「你們五華派不缺陣法能人,卻是缺少煉器能手。想要借助不穩定的空間裂縫設置臨時傳送法陣,最好是事先煉制好陣基,內外配合,同時將成對的陣基打入同一空間節點之上。」
「要設立這等傳送陣,不僅對擺陣人選的陣法造詣要求極高,且對其修為亦是有嚴格要求的,數來數去,最合適不過的人選便是你五華派的大長老與我丹鼎門地火峰的峰主了。」
「正好,我丹鼎門地火峰的煉器之能在修真界里首屈一指,這千瘴沼澤亦在我兩派領域的交界之處。」
「兩派合作自然便成了順理成章之事。」
「我不信我父親會拿我做添頭。」
「戚道人自是不會……」傅衍十分贊同,並似是好心一般泄密道,「但戚道人六年前渡劫失敗隕落了,隨後這事便由貴派大長老全權負責了,連你那掌門大師兄言謙之也輕易插手不得。」
「……」自家事自家知道,傅衍所說雖不是全部卻也沒半句虛假。仙二代戚珃素日里雖未關心過兩脈爭斗之事,從那零碎記憶里戚珃也能推斷出一二,如今兩相對照,心中更加篤定。
知道推他入丹鼎門的百分之九十九是陣脈一系便夠了,至于原因戚珃並不想去深究,「除了我父親和大長老,可還有其他人進過秘境?」
傅衍搖頭︰「並無,十年前,嘗試設置陣法時亦是貴派大長老在秘境之內,我地火峰峰主在外的。」
戚珃抽搐嘴角︰「可有秘境地圖?」
傅衍繼續搖頭。
沒攻略沒地圖也敢來開荒!
戚珃額頭跳「#」號︰「你們倒是信得過我們五華派。」
傅衍笑道︰「有了地圖還算什麼歷練?左右你五華派進入秘境之人亦是一個元嬰十四個金丹,同等修為,我丹鼎門還會怕了你們五華派不成?」
和著此次開荒就我一個是築基期的小苦逼啊!戚珃仰頭望天,想說——有地圖更容易尋到資源,最終卻還是什麼也沒說。
一是他不想,二也是未等他說,洞府便隨著暴/亂的靈氣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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