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天氣轉寒。
接下來好幾天,徐敏很少見到慶王,著實松了口氣,也終于有時間做自己想吃的菜,尤其是台式泡菜,加上它的做法簡單,只要放上半天就可以吃了,于是她開口跟李嬤嬤借用灶房。
這天早上,等到灶房只剩下她一個人後,她開始挖出高麗菜心,用手將葉子一片片剝下,再撕成小片,然後撒上鹽巴。在原本的現代世界,她也是純手工制作,所以上門的客人特別愛吃她做的台式泡菜,總會另外再買一袋,供不應求更是常有的事。
「好了,已經出水了。」大概過了一個小時,徐敏把腌漬好的高麗菜榜起,先用冷開水清洗干淨,再盡量擠干水分,接著又把切好的紅蘿卜絲,以及洗好備用的蒜頭、辣椒,還有調味料全部放進一只小甕中,合上蓋子,接著用力搖晃幾下,讓所有材料混合均勻,這樣就算大功告成了。「到了晚上應該就可以吃了,如果有臭豆腐更好。」
徐敏沒想到自己也會有想念臭豆腐的一天,在念小學和國中時,每天放學後或是假日都得跟著阿公阿嬤去夜市擺攤,沒有客人時,就坐在攤位旁的小桌椅寫作業,因此不管校服還是便服,難免會沾上味道,更因此被班上的同學嘲笑,說她不愛干淨,也不洗操,身上才會那麼臭,甚至聯合起來排擠她,不只當她是空氣,更不想坐在她身邊,沒想到老師居然就把她的座位安排在教室最角落。直到長大之後,才知道這種長時間在個人的心理和身體上的攻擊就叫做「霸凌」。
她真的非常痛恨臭豆腐,什麼東西不好賣,偏偏要賣臭豆腐,可是當自己這麼抗議時,就被阿嬤打了好幾個耳光,臉都打腫了,還說如果不想待在那個家,就馬上滾出去,他們也不想家里多一個人吃飯,記得當時她躲在房間哭得好慘。
等到高中畢業,她放棄念大學的機會,因為阿公阿嬤都老了,她只好一個人出去擺攤做生意,當自己面對客人之後,看他們吃得開心,以及听到真心的贊美,心態上才慢慢地轉變,也學著認真地看待臭豆腐這道小吃,最後才愛上它。
「臭豆腐最大的問題在臭鹵水……」雖然阿公怕哪一天突然走了來不及說出來,有先把祖傳秘方告訴她,不過她還沒親手做過。「只好找機會試試看了,要是失敗,那也只好放棄。」
于是,她把制作臭鹵水的事放在心底,開始 面皮,吃了好一陣子的烙餅有點膩了,突然想吃卷餅。
徐敏忙到忘了時間,直到李嬤嬤她們進來,才發現已經未時了。
「好香……」江大嬸甫進門就用力的嗅了嗅。
劉三姊也靠到灶旁。「你在做什麼?」
「我在做卷餅,要不要吃吃看?」徐敏嘗試過好幾次,勉強有個樣子出來,于是把其中一卷切成好幾塊。「我在餅皮里頭加了事先炒過的牛肉、蛋、青菜、小黃瓜絲和蔥段,餡料可以隨意變化,有什麼就包什麼。」
幾個婦人拿了筷子,各挾一小塊來吃。
「是挺好吃的,不過味道淡了點……」
「烙餅里頭有菜也有肉,又可以吃得飽。」
「原來這叫卷餅,咱們怎麼都沒想到呢?」
李嬤嬤沒有說話,只是細嚼慢咽的吃著,然後放下筷子。「好了,開始做面條,不要慢吞吞的,否則會趕不及。」
聞言,徐敏馬上把東西收一收先擺在別的地方,然後挑水生火。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什麼事都要學,自然沒注意到有人正在打量她。
原以為這丫頭是為了得到她的贊賞,或是想要親手做菜給千歲吃,討他歡心,才想要借用灶房,不過這會兒看起來又不太像。李嬤嬤心想難道她真的沒有一絲企圖心,只是想這麼做罷了?
待在宮里那麼多年,也把人性看得相當丑陋不堪,李嬤嬤這時不禁要反省,是否把這丫頭的心機想得太重。
就這樣,等工人們都領完餐離開,才輪到她們坐下來喘口氣、喝口水,順便祭祭五髒廟。
徐敏將手上的干面放下,接著從角落里把小甕抱出來,才打開蓋子,香味馬上四溢,引起其它人注意,紛紛湊過來,于是每個人分了一小碟。「這是早上做好的泡菜,不知道合不合你們的口味?」
「泡菜?倒是第一次听說?」
「而且看起來還是涼的。」
「咱們來嘗嘗看。」
于是,大家各挾了一小口放到嘴里,有的人怕酸,整張臉都皺起來,有的人則贊不絕口,反應不一。
「甘藍吃起來好脆,又酸酸甜甜的。」
「醋放少一點,別這麼酸就好。」
劉三姊愈吃愈順口,又要了一小碟。「這是敏敏姑娘想出來的菜色?」
「可以這麼說。」徐敏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反正也沒人知道她在說謊。「因為覺得好吃,又可以擺上三、四天,不管是飯或干面,都可以配著吃,相當方便,所以就經常做。」
李嬤嬤看著每個人的反應,很難說得準,決定親自來試味道。「……不錯。」
雖然只有兩個字,但已經算是最好的稱贊了。
「謝謝。」徐敏也不勉強每個人都喜歡它,主要是自己想吃,當她吃了一口又一口,直到塞了滿嘴的泡菜,突然眼楮發熱,有種想哭的沖動,分不清是想起一些傷心往事,還是想家了。
「眼楮怎麼紅了?」坐在對面的江大嬸驚訝地問。
她擠出笑容。「不小心吃到辣椒。」
聞言,她們也當真,不禁笑了。
就這樣,一直等到太陽下山,夜幕低垂,徐敏才回到「女生宿舍」,然後忙著燒水好沖澡,她真的好想有個大浴白,可以舒舒服服的泡個痛快。等到頭發擦干,她已經累到癱在床上,連動都不想動。
徐敏打了一個呵欠,天氣愈來愈冷,縮在被窩里最舒服。「這里沒有電視,更沒有計算機玩在線游戲,還是早點睡覺……」
于是,她起身吹熄燭火,接著倒頭就睡。
當亥時快要過去,布簾被人揭起一角,接著一道高大的男性身影執著燭台走進房中,他先將燭台擱在小桌上,然後在床沿坐下。
元禮用長了粗繭的指月復輕觸著那片柔膩的面頰。「敏敏……醒一醒……再不醒來,我可要親你了……」
「嗯……」徐敏半夢半醒地睜開眼皮,乍然見到慶王的俊臉出現在眼前,要不是及時被一只男性大掌撝住,真的就要大叫。
他連忙出聲。「是我!」
我當然知道是你!她一拳揮中對方的下巴,忿忿地忖道。
「你還真的打!」元禮一臉笑不可抑。
徐敏用力推開他,猛地坐起身。「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兒?不是說這里不準男人進來,否則會受到嚴懲嗎?」
「規矩是我訂的,我當然知道。」他撫著下巴說。
她嬌瞪一眼。「既然是千歲訂的,怎能明知故犯?」
「規矩是訂給其它人遵守的,可不包括我在內。」元禮說得理所當然,令徐敏也不禁氣結。
「你想做什麼?」徐敏抱緊被子縮到角落,嚴陣以待。
元禮笑睇著渾身處于警戒狀態的她,並沒有任何冒犯的舉動。「好幾天沒見到你,很想來看看,所以就來了,你呢?想我嗎?」
「一點都不想!」她嗔道。
他咧開嘴角。「可是我很想你。」
「那、那是你的事!」徐敏擋不住臉上的紅暈,還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只能努力擺出凶悍的表情,要不是怕會吵到其它人,真想把他踢出去。「千歲這麼晚了來這兒到底有什麼事?」
「有匹母馬快生產了,想不想親眼看到小馬出生?」元禮希望能跟她分享這份誕生的喜悅。
徐敏怔愣一下,原來他是特地來問這個,見慶王眼中盛滿期待的光芒,就像個小男孩拿著心愛的玩具,渴望有人陪他一起玩,這種心情她非常了解。她明明可以拒絕,再潑一盆冷水,或許他就不會再來煩她了,卻偏偏說不出口。
「方便嗎?」她听到自己開口。
他馬上喜形于色。「當然方便了,走吧!」
「你先到外頭等!」徐敏指著房門。
元禮笑得有些邪氣。「我在這兒看,有什麼關系?」
「這關系可大了!」她紅著臉蛋嬌嚷,雖然穿著中衣、中褲,不是光著身子,她又不是古代女人,會擔心肌膚被人看到,可也不知怎麼回事,就是會難為情,連自己都搞不懂這是什麼心情。
「好,我先到屋外等,可不要太久。」元禮因為時間緊迫,才沒有繼續逗她,掀了布簾就出去了。
徐敏不禁氣得牙癢癢的,簡直像是遇到克星,不過還是馬上下床,將短褐重新穿上,再套上布鞋,頭發隨便一攏,往頭頂扎個包頭,就趕緊出去。才踏出屋外,就見到住同一間屋子的李嬤嬤也在外頭,說不定已听見他們剛剛的對話,徐敏臉蛋跟著一片火熱,不太好意思和她四目相對。
「吵醒你了?」她先道了聲歉。
聞言,李嬤嬤橫了牽著愛駒的慶王一眼。「不關你的事,在這座養馬場,也只有一個人敢三更半夜來吵醒我,偏偏罵了也沒用。」
元禮皮皮一笑。「還是李嬤嬤最了解我。」
「千歲壞了自己訂的規矩,難以樹立威信,下不為例。」李嬤嬤把丑話說在前頭。
他討好地笑了笑。「是,我保證下不為例。」
徐敏可不認為他真的會遵守承諾,他絕對會再犯的。
「好了,再磨蹭下去,小馬都出生了。」她揮手趕人地說。
「咱們走吧!」元禮托起徐敏的腰肢,將她抱上馬背,因為身上穿著短褐,便用跨坐的方式,接著自己也跟著上馬,噠噠的馬蹄聲立時揚起,在夜色中往前奔跑。
「就是這兒了!」
來到一間馬廄前,只見門上懸吊著兩盞油燈,保持明亮,元禮將她抱下,並把韁繩交給平時自己不在,負責幫他照料愛駒的鐵蛋,就牽著徐敏的小手進去。
魯俊見他們進來,連忙迎上前。「殿下,那匹母馬已經快生了。」
「是嗎?」俊臉露出喜色。「險些就要錯過了。」
當徐敏跟著走到倒臥在干草堆上頭的母馬旁,見它似乎很煩躁不安,不斷地喘著氣,更可以窺見產道正在收縮,隱隱可以看到露出一小截小馬的頭部,像是拚命地想要降生到這個世界。
「還得再等一會兒。」元禮依照經驗來判斷。
她跟著坐在干草堆上,看著努力要把孩子生下來的母馬,情不自禁地在心里為它加油。
元禮瞥了貼身保護自己的護衛一眼,這時還守在身邊,就有點殺風景了。「魯俊,你先下去休息吧!」
聞言,魯俊不禁覷了徐敏一眼,這才抱拳,轉身離開。
「不管是人還是馬,生孩子都很辛苦。」徐敏見母馬一會兒臥著,一會兒起來走動,想必很痛。
他也席地坐在徐敏身畔。「再怎麼辛苦,母馬還是要把小馬生下,咱們只能祈求生產順利,不要出現意外。」
徐敏頷了下首。「母馬應該不會有事吧?」
「這兒有馬醫在,有任何狀況,可以隨時把他找來,」元禮偏頭看著她眼底出自內心的關切。「不必太過擔心。」
她突然回過神來,發現慶王那張俊臉靠得好近,連忙挪開幾寸。「你坐這麼近做什麼?不要過來!」
元禮嘆了口氣。「你就這麼討厭我?」
「我……」徐敏一時語塞。
他又問道︰「跟著我不好嗎?」
徐敏回答不出來。
其實並不是討不討厭,或是跟不跟他的問題,而是自己並不屬于這里。畢竟是在不得已之下,被迫跟別人交換身體,徐敏不甘心就這麼認了,說什麼也要見到徐六娘,要她給一個交代。
更何況所有人看到的是年方十五、貌美如花的徐六娘,這個男人看上的也不是真正的自己,教她如何毫無疙瘩的接受這份感情?
「敏敏……」元禮又靠了過去。
她有些迷惘地看著他。
「我不逼你,但是絕不放手。」這是他找到的,就是他的。
看著眼前這張布滿執著的俊臉,徐敏心髒撲通撲通的跳動著……不對!不對!是徐六娘的,不是她的……這麼說也不對!如果心髒沒有跳動的話,那不就表示死了,所以會跳動是正常的。
絕對是正常的!她在心里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