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人一走,柳氏表情馬上變了。「這個劉墉什麼正事不會做,就只會幫千歲挑女人,壓根兒不把我放在眼底。」
月雲出聲提醒。「娘娘,這些話可小聲地說。」
「這個我當然知道。」她沒好氣地回道。
「千歲如今只有一名嫡長子和一名庶女,比起其它藩王,確實是太少了,也就難怪長史會做如此安排。」月雲偷覷主子一眼。「娘娘應該也再幫千歲多添幾個兒子,免得讓其它女人有機可乘。」
柳氏不禁想到女人易老,自己又比千歲年長兩歲,再過幾年,魅力不再,想生還生不出來。「為了以防萬一,是該這麼做沒錯。」說到這兒,不免想到嫡長子,忍不住心煩。
才這麼說,又有婢女來報。「啟稟娘娘,世子前來請安。」
「快讓他進來!」柳氏不禁訝異嫡長子的到來。
月雲連忙在旁邊幫腔。「難得世子前來跟娘娘請安,可得好好地夸他。」
「這個我知道。」她也不過是求好心切,希望自己的親生骨肉從小就是出類拔萃的人才,偏偏老天爺不肯如自己的意。
當五歲的小小身影來到門外,只見他兩側頭發剃光,只在頭頂扎了條小辮子,藍色袍服外頭罩了件小披風,卻始終站在門外不肯進去。
「娘娘見到世子,一定會很開心的。」陪同的女乃娘鼓勵地說。
奕咸盯著地面,猶豫了好久才跨進門坎,其實他真的很渴望得到母妃的關心和重視。
「還不快點進來!」柳氏見嫡長子在門外磨磨蹭蹭的,只得揚聲喚道。
聞言,奕咸依舊低著頭,一路來到她跟前,接著彎下膝蓋,磕了個頭,用稚氣的嗓音說道︰「孩兒給母妃請安!」
損氏點了點頭。「快起來吧!」
「是。」小小的身子從地上爬起來。
接著,包括月雲在內,身邊幾個婢女也屈膝行禮。「見過世子!」
「不用多禮。」他低著頭回道。
見嫡長子還是改不掉低頭說話的毛病,柳氏火氣就上來了。
月雲急忙輕聲制止。「娘娘不可……」
可惜已經來不及阻止柳氏了,只見她兩手捧住奕咸的臉蛋,硬要他面對自己,嘴里氣呼呼地數落著。「你可是堂堂慶王府的世子,怎麼老是連頭都不敢抬起來看人,這麼畏畏縮縮的,也不怕人家笑話?」
「娘娘別嚇著世子!」
「娘娘快點放開世子!」月雲和女乃娘焦急地喊道。
只見淚水瞬間在奕咸眼底打轉,又不敢讓它們掉下來,那張原本俊秀白女敕的小小臉蛋,卻被右眼下方一片約莫三寸大小,鮮紅色又呈不規則狀,表面還有一顆顆突起的胎記給破壞了。
她不滿地看著嫡長子的臉蛋,把對藩王夫婿的所有怨氣發泄在孩子身上。「你們這對父子是專門跟我作對的嗎?大的老往養馬場跑,小的則只會躲在屋里,就不能少讓我操點心?我上輩子是欠了你們嗎?」
女乃娘連忙跪下來哀求。「都是奴婢的錯,請娘娘別怪世子……」
「都是孩兒不好……」奕咸委屈地認錯。
柳氏冷笑一聲。「臉上有胎記又如何?有誰膽敢取笑你這個慶王府世子?要真有人不要命,告訴母妃,母妃殺了他!」
「沒有……沒有人取笑孩兒……」他搖著頭說。
她看著孩子泫然欲泣的臉蛋,心想自己怎會生了一個這麼軟弱的兒子,加上臉上那塊刺眼的胎記,算命先生說會影響雙親的運勢,她不禁既擔心又恐懼,就怕會毀了她期盼多年的美夢。
「奕咸,你可听好了,你是個男孩,長相好不好看在于其次,重要的是你父王能不能當上皇帝,只要他當上皇帝,以後那個位置也是你的,誰敢取笑你就下旨殺了他,听懂了嗎?」只要藩王夫婿能當上皇帝,全天下的人都得看他們母子臉色。
奕咸不敢反駁,只是點頭。
「懂了就好。」柳氏心情這才轉好,模了模嫡長子的頭。「再讓我看到你低著頭說話,母妃可要生氣了。」
他縮了縮肩頭,有些懼意。
「從京城送來的膏藥,有按時幫世子敷在臉上嗎?」她偏頭問女乃娘。
女乃娘彎著身回道︰「奴婢不敢忘,每天都有幫世子敷上,湯藥也煎來喝了。」
「怎麼會一點用都沒有?」柳氏不滿地嘀咕,听在奕咸耳里卻相當地刺耳。
「記得再讓良醫所的人來幫世子把個脈,看看情況如何。」
「奴婢遵命。」女乃娘戰戰兢兢地回道。
柳氏對著兒子嘆氣。「你得爭氣一點,母妃全靠你了。」
「是。」他挾著哽咽說。
待奕咸離開後寢宮,乘著軟轎回世子所的路上,淚水終于奪眶而出。就算他年紀小,但也听得出母妃嘴巴上要他別在意長相,卻又要他敷這敷那,還喝了許多湯藥,其實是很介意的。
打從他听得懂大人說的話,就知道母妃經常跟父王抱怨,自己這副樣子出門會遭人嘲笑,還說算命先生認為這塊胎記不吉祥,恐怕會影響慶王府的將來,才會想盡辦法讓它消失。
「世子方才一定嚇著了。」女乃娘見他垂頭喪氣,不禁自責,本以為只要世子主動,就可以讓他們母子的感情拉近一些,沒想到還是失敗了。「都是奴婢不好,不該要世子去跟娘娘請安。」
他吸了吸氣,又癟了癟紅女敕的小嘴。「不是女乃娘的錯……是我……我一定不是父王和母妃的親生骨肉……」
女乃娘心疼地安撫。「世子別胡思亂想。」
「因為父王和母妃都生得那麼好看,可是我……」奕咸自卑地看著擱在膝上的兩只小手。「我一定不是他們親生的。」
「世子,良醫所的人不也說這是胎記?有的人生在臉上,有的則在身上,長大之後,說不定就會消失了。」她安慰地說。
奕咸睜著盛滿水氣的雙眼。「要是沒有消失呢?」
「這……」女乃娘語塞。
他真的好想跟父王一樣,騎著馬匹在草原上馳騁,可是只要想到有人看到他臉上的胎記,會在背後指指點點,或同情、或嘲笑,心里就好害怕。
為何自己會長這副模樣?這塊胎記為何偏偏要生在臉上?
因為他是不祥之人嗎?
三天後——
「殿下,這是王府派人送來的信件。」魯俊雙手將信函呈上。
雪終于停了,這天下午元禮正在幫愛駒刷背,先是瞥了信函一眼,心想多半又是他那位王妃捎來催他回王府的。
他勉為其難地放下刷子,接過信函,撕開信封一看,對里頭的內容頗為無奈和好笑。「是劉墉寫的。」
魯俊看著主子的表情,不禁猜測。「長史?有何急事?」
「急事?繁衍子孫的確是急事。」元禮哼了哼。「劉墉在信上說,已經幫我挑好了三位美人,近日就會進府,要我趕回王府,免得冷落她們。」
這下連魯俊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元禮把信丟回給他,繼續幫黑龍刷背,對此並不熱衷。
「依屬下之見,殿下是該回王府,也可以看看世子,世子向來崇拜殿下,只有見到殿下才會露出笑容。」見主子反應冷淡,魯俊只能如此規勸。
元禮想到嫡長子奕咸的年紀尚小,又為了臉上的胎記,總是郁郁寡歡,他這個父王卻沒有半點法子,還真是慚愧。
對于培育訓練馬匹,他可說相當在行,但是當一位父親,元禮自認不是一個好父親,也不知該如何當一個好父親。
從前自己面對坐在龍椅上頭的父皇,也有同樣的無力感。每回見了面,父皇明明就在眼前,卻又顯得遙不可及,言行舉止不可放肆無禮,連踫都不得踫,更別說窩在父皇的懷中。所以他才會三天兩頭的溜到宮外,想看看百姓是如何生活,從他們身上明白了什麼才叫父子之情,雖沒有錦衣玉食,卻又令自己好生羨慕。
他也想效法那些百姓,卻不知該如何做起。
唉!就當作是為了奕咸,是該回王府一趟了。
元禮刷好馬背,讓鐵蛋喂它吃草,自己則是走到另一頭的馬廄,看到徐敏正在和小馬培養感情。她還是穿著短褐,他不是沒想過讓她換回女裝,不過又擔心引來更多垂涎的目光,只好讓李嬤嬤多準備幾套男裝讓她替換著穿。
「馬卡龍,你已經愈走愈穩了,真的做得很棒……」徐敏不斷用言語和撫模來鼓舞她的寵物馬。
雖然小馬在出生之後就會站以及走和跑,不過幼齡馬的腿部比例較為細長,因此動作會有些不太協調。
經過一段日子的相處之後,馬卡龍慢慢地跟徐敏熟悉起來,只要見到她來,就會主動親近。
元禮笑吟吟地說︰「看來它已經接受你了。」
「那是當然了,我可是個好主人。」徐敏大言不慚地說。
他大笑兩聲。「看來確實如此。」
「一般小馬大概要等到多大才能開始接受訓練?然後讓人騎在它背上?」她不著痕跡地問道。
「至少要等到三歲左右才能幫它上鞍,然後接受教,最後才能騎乘,可不能太早,否則會造成馬匹身體上的傷害。」元禮難得嚴肅地說。
還要等到三歲?她可等不了那麼久,看來只能寄望金寶了,只要金寶願意听她的命令,逃亡的機會就大增,可是……想到那時得丟下馬卡龍,她又十分不舍,早知道就別幫它取名字,因為一旦取了名字就會產生感情。
「在想些什麼?」他湊到徐敏耳畔問。
徐敏縮了下脖子,趕緊退開兩步。「千歲一定要這麼近說話嗎?」
「這麼做才能引起你的注意,否則你的心思都不知飛到哪兒去了。」他細細端詳著眼前這丫頭的表情,很想模清她腦袋里的想法。
「我只是在想……這七座養馬場的馬加起來,總共有多少匹?」她並沒有露出心虛的表情,從小到大她不知道撒過幾次謊,已經習慣了。
元禮明知她是在轉移話題,但也沒有點破。「目前大約有四、五百匹,不過並不包括已經送走的,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只是隨口問問。」她說。
他壓低嗓音。「敏敏……」
「做什麼?」每回听慶王用這種磁性的嗓音輕喚,準沒好事。
「你也不必這麼緊張。」元禮苦笑地說。
徐敏拉起警戒線。「千歲有話直說。」
「明天我要回王府一趟,可能會待上一陣子,有事就去找李嬤嬤,我會吩咐她好好照顧你的。」他目前還不打算把這丫頭帶回王府,要等她完全接受自己再說。
聞言,她不禁怔了一下,此刻才想到還有王府的存在,那才是這個男人真正的家,而且里頭還有個王妃,以及小三、小四、小五在等他回去……等一下!她的口氣干麼變得酸溜溜的?
「多謝千歲關心,李嬤嬤已經很照顧我,不用特別吩咐。」徐敏把不該有的情緒收拾干淨。
「那就好。」元禮伸手拿下沾在她頭上的干草,也想藉由這次的分別,考驗自己在這丫頭心目中的分量。
這個舉動讓徐敏又全身緊繃,直到他把手收回去才放心。
「你繼續跟馬卡龍玩吧。」說完,元禮便轉身走出馬廄。
看著慶王離去的身影,徐敏有些悵然若失,還以為他又會跟之前一樣調戲自己,結果就這麼走了。
「我到底是怎麼了?」她問自己。
不行!再不想辦法離開,她說不定會就這麼陷進去。
她看了下外面,現在是冬天,還下著雪,肯定會凍死在半路上,只有等到明年春天天候轉暖,再找機會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