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只是六月初,南部的太陽卻足以在三天內讓無水灌溉的農田干涸龜裂。為了不讓污染擴大,這一個月來,齊禮安每天都在為了尋闢新水源而忙碌奔走著,好不容易在自來水公司的協助下,近千畝的農田終于有了干淨的水源可以灌溉。
而同時,偷排廢水的工廠也承認罪行,答應賠償農民損失。
站在一望無際的農田里,齊禮安此刻頂著大太陽和一群農民討論如何繼續清除土壤污染,誰知田邊一名農婦傳來的消息卻讓他愀然變色。
「齊老板,不好了不好了,老板娘昏倒了!」
齊禮安放下手中的報告抬起頭。「發生什麼事了?她怎麼會突然昏倒?她現在在哪里?」
「就在我家里。」帶消息來的農婦連忙帶著齊禮安往自家方向走。「都怪我不好,沒注意到老板娘那麼怕熱,竟然還讓她在大太陽下幫我們施肥,結果害得老板娘娘中暑暈倒。」
齊禮安一臉不悅。
「她沒戴斗笠嗎?」
農婦更愧疚了。「本來有,但後來老板娘嫌天氣實在太熱,所以就把斗笠月兌下來掮風,結果忘了戴回去,我也……我也忘了提醒她,然後老板娘就……就暈倒了……」
齊禮安眉頭緊皺,簡直不敢相信謝婉玲會這麼胡來,只是心中更多的卻是緊張和擔心,因此腳步愈邁愈大,一下子就把農婦和原本跟在自己身邊的代理人遠遠拋在身後。
因為對附近農村太過熟悉,他熟門熟路地找到該名農婦的家,有禮的敲了三下門,便焦急地把門拉開。
「齊老板!」
一名二十出頭的美麗女子正好從一間臥房內走了出來,一看到他目光一亮,甜美的臉蛋浮現淡淡的薄紅。
「抱歉,打擾了,請問我的妻子在哪里?」齊禮安在門口月兌掉沾滿泥土的塑膠靴。
「在里面,我阿嬤正在幫她刮痧。」女子指著身後的房間,甜美的臉蛋在提到謝婉玲時掠過一絲不屑。
齊禮安點點頭,一點也沒發現女子的異狀,舉步就朝房門走去。
「齊老板!」女子情不自禁地叫住他。
齊禮安停步,眉頭微蹙地轉頭看她。
「有事?」
「呃……不,其實也沒什麼事,我只是想說請你別太擔心,你妻子剛剛已經醒了。」
聞言,齊禮安稍稍松了口氣。
「謝謝。」他輕輕頷首,不再多言就推開房門,擔憂之情溢于言表。
女子目光黯然,緊咬著下唇,十分不甘心。
至于房內,謝婉玲則是心虛又愧疚地揪著衣擺,連忙對著低頭踏進房內的齊禮安賠不是。
「阿禮,對不起……」
齊禮安板著臉,因為她青筍筍的臉色,頭一次對她沒有好口氣。
「為什麼要把斗笠拿下來?我不是說過今天外頭很熱,要你乖乖待在這里看電視,千萬別外出嗎?」
「大家都在忙,只有我一個人待在別人家里很奇怪嘛,何況我只是想幫點忙……」
「我看是在幫倒忙吧!」女子的聲音不大不小地在門外響起,驚得老太太停下刮痧的動作,一臉尷尬地看著齊禮安和謝婉玲。
謝婉玲自責地低下頭,再也不敢面對齊禮安。
齊禮安眉頭緊皺轉身看向門外,一點也容不得有人如此諷剌自己的妻子,若不是礙于青嬸好心幫婉玲刮痧,他恐怕會當場帶著婉玲走人。
「青嬸,刮痧棒給我吧,接下來我來就好。」齊禮安壓抑怒氣,跨步來到謝婉玲身邊。
「呃……」青嬸吶吶地交出刮痧棒。「齊老板,真的很不好意素吶,偶孫女她只素——」
「沒關系,的確是我們不對。」齊禮安道歉。
「不素的,不素的,你幫偶們爭取到那麼多的賠償金,還協助偶們去除土里的污染,怎麼會素打擾偶們?你素偶們的恩人,可偶們卻讓頭家娘昏倒,明明就素偶們不對!」青嬸手足無措地搖手解釋,深怕得罪這個貴人。
兒子媳婦都和她說了,齊老板和他們簽約時,契約上曾明載他有責協助他們發展有機作物,但河川污染一事卻不是齊老板的責任,可他還是看在合作多年的分上,南下協助他們向工廠求償,並無條件替他們收拾善後。
齊老板是他們家的大恩人,可她家孫女卻口無遮攔地當著齊老板的面說頭家娘的壞話,真是太沒分寸了。
「照顧你們也是我的責任,沒有什麼恩情不恩情的,等我妻子好點後,我們馬上就走,抱歉,打擾了。」語畢,他坐到床邊替謝婉玲刮痧,不願多談。
青嬸難看到恨不得掛個洞把自己藏起來,幾次張口欲言,偏偏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沖出門外找孫女算帳。
「阿禮,對不起,你應該很忙吧?我真的沒事了,你繼續忙吧。」謝婉玲始終不敢抬頭看向齊禮安,只能不斷道歉。
唉,為什麼她會那麼沒用呢?
這一個月以來,她看著齊禮安早出晚歸,上山下海為農民爭取權利,本想在背後當個支持他的女人,就算不能站出去與工廠談判,也能留守農家,盡點綿薄之力。誰知道隔行如隔山,她真的很努力學了,卻一點忙也幫不到,甚至還添了這種可笑的麻煩。
那個女子說得一點也沒錯,她的確是幫倒忙了。
「事情早就處理完了,根本沒什麼好忙的。」他企圖用最簡單的字句消除她心中的愧疚,偏偏額上不斷淌下的汗水卻揭露他的白色謊言。
謝婉玲看在眼里,既是心疼,又是自責。
「你別安慰我了,這一個月來你每天忙得幾乎連睡覺的時間也沒有,就跟著環保局的人到處搜集證據,還四處拜托媒體揭露工廠惡行,現在工廠好不容易願意出面負責賠償,也差不多該到還人情的時候了,怎麼可能沒什麼事好忙。」
「還人情的事並不急。」直到這個時候,他依然顧慮她的心情。
可他愈是這樣,她愈是內疚。
她為了私心跟著他南下,卻一點也沒有設身處地替他設想,反而還扯了後腿,她真是愚蠢又自私。
就在她開口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屋外卻傳來爭執的聲音。
一開始聲音還有些模糊,但隨著音量逐漸加大,再加上他們所處的這個房間只是用薄木板隔間,隔音效果一點也沒有,外頭的對話自然變得愈來愈清楚。
「我又沒說錯,那個謝小姐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草也不會除,肥也不會施,只會每天纏著齊老板幫倒忙,齊老板入贅搞不好就是她逼的!」
「你黑白講啥!」
「我才沒亂說!全村的人都知道齊老板突然北上結婚就是去入贅的,有人暗中嘲笑齊老板嫌貧愛富,你們不也替齊老板抱委屈嗎?為什麼在謝小姐面前卻那麼討好,我才不想人前人後兩個樣!」
「你卡細聲咧,猴人揪名聲就歹听,給齊老板听到,你系艾伊阿內做人?」
「害他名聲難听的又不是我,明明就是那個謝小姐的錯,你干麼罵我!」
「麼壽喔,卡細聲咧,麥擱共啊啦!」
嘰哩咕嚕……嘰哩咕嚕……
因為心虛,兩人聲音終于轉小,可謝婉玲卻早已滿臉震驚。
她知道中國人向來保守,對入贅這種事總是看不起,所以一開始她才會保證一定放阿禮自由,但曾幾何時她卻忘了自己的諾言?
就因為愛上了阿禮,她愈來愈舍不得和他分離。
若不是因為這段日子他成天忙得焦頭爛額,她也始終找不到機會「下手」,也許他們早已坐實了這段夫妻關系……
從頭到尾她竟然都只顧慮著自己!
就因為害怕失去他,她完全忘了替阿禮著想,甚至不曾發現這邊的人竟是用那樣的眼光看著阿禮。
「別听他們胡說,鄉下人就愛閑礙牙,我從來就不在乎。」齊禮安扳過她的肩膀,趕緊安慰她,就怕她會因為這段閑言閑語受到影響。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謝婉玲早已鑽入自責的牛角尖中,再也爬不出來。
「如果你愛的人也這麼說你,你也不在乎嗎?」她紅唇顫動,泫然欲泣。
「她絕不會這麼想。」
瞳眸驟縮,謝婉玲臉色更蒼白了。
「是嗎?你愛上的那個女人真好……真好……」
仿佛察覺到她眼神中的絕望,他不禁更急了。
該死,她一定又誤會了。
這段時間看著婉玲陪他奔波南下,急苦之心溢于言表,如果不是真心喜歡,是不可能做到這種地步的。他本想等著污染事件告一段落,再好好和她說清楚講明白,沒想到卻把她越推越遠。
「婉玲,你听我說,其實我愛的人就是——」
「那個!」謝婉玲警覺地推開他,笑容破碎且客套,徹底拒絕听見那個令她心
碎的名字,只能找個蹩腳的理由離開。「……我、我突然想到有件事要辦,我先離開一下!」
他愛上的女人一定是個好女人。
那個人一定不像她那麼自私自利,只會為自己著想。
「等等,你要去哪里?」齊禮安急得站起身。
謝婉玲卻不發一語地搖搖頭,後退得更快了。
拿起掛在門板上的包包,二話不說轉身奔出門外。
不行,她絕對不能再這麼自私自利下去了,阿禮值得更好的女人,而那個人絕對不會是她。
也許,真的是該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