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失禮失禮……」鄧昭業急忙擺手,「仇先生?煩請仇先生引薦
仇老頭忙道︰「我介紹介紹。這位乃鄧助鄧昭業公,這位……」
他愣了一下,問銀鎖道︰「我還沒問過你名字,你……」
銀鎖笑道︰「我姓龍
鄧昭業不露聲色,眼楮卻是一睜,眼中華光一閃,問道︰「請教大名?」
銀鎖略覺奇怪,便道了個假名︰「我叫龍三
鄧昭業眯起眼楮打量起她來,過了一會兒,問道︰「小娘子可否讓我一睹真容?」
她今日並沒帶滿頭瓔珞,頭發亦是簡單梳平,扎了四個鞭子,一同束在腦後,以兜帽罩住。
兩人初次見面,鄧昭業便叫她摘下帽子,未免不太合江湖規矩,仇老頭卻沒有阻止的意思,抄手站在一邊,一同看著銀鎖。
她見仇老頭這番動作,雖不明用意,但卻知道其中必有千秋。心中想著既然是有求于人,就先留下他一雙招子,若他敢說些輕薄調笑話,待到沒有利用價值之時,找個時間命人亂刀砍死便是。
銀鎖想通此節,掀起兜帽。
不料鄧昭業大驚,問道︰「綺羅香是你什麼人?」
銀鎖瞪大了眼楮,瞬即被這許久未曾听到過的名字勾起了回憶,她背後彎刀已出鞘一半,沉聲問道︰「你是什麼人?你怎麼會知道綺羅香?」
鄧昭業顯然是很激動,道︰「你是不花喇,是不是?你同綺羅香,長得簡直一模一樣
銀鎖狐疑地打量他,彎刀慢慢地插回鞘中。
鄧昭業道︰「十多年前我住你家隔壁,我是張二郎啊,你還記得嗎?」
銀鎖盯著他,皺眉苦苦思索,忽然指著他,怔怔道︰「我記得你!你是隔壁賣豆腐的張二郎……我娘毀容那日,是你來照顧她的……」
「是的,你記起來了嗎?」鄧昭業顯得極是高興,跪將起來,雙手撐在桌上,期待地看著銀鎖。
「你……當時怎麼會在許昌,此時怎麼會又身為獄卒?」
鄧昭業笑道︰「我本是在許昌探听消息的,現在年歲大了,回來建業養老。綺羅香……你娘……還好嗎?」
銀鎖搖頭道︰「死了
鄧昭業默然低頭,好一會兒才道︰「……唉,紅顏薄命……只可惜,我半點忙也幫不上
銀鎖笑道︰「我娘她,從大房子里逃出來,能自由自在地活兩年,想到去哪看看就去哪看看,已經沒有遺憾啦,哪里說得上可惜?我覺得她挺開心的
「是嗎……綺羅香……真是個奇女子……」
「張二郎……唔,鄧公,當初真是多謝你常常資助我家,否則我們早餓死啦
鄧昭業笑笑,道︰「哪的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更何況我也沒幫上什麼忙……你都長這麼大啦……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誰欺負你?你怎麼到了建業?怎麼還這一副打扮?你怎麼要找輞川君?」
銀鎖道︰「鄧公問得太快,我需一條一條跟你說
鄧昭業道︰「別叫鄧公了,顯得生分,喚我鄧二郎便是
「嗯,鄧二郎。我娘死後不久,我就被師父救了。我師父是輞川君的師弟,他听說大師伯出事,自己月兌不開身,就把我派來照看他,我找來找去,就找到了你。真是太巧了
她笑得眼楮都眯成一條線了,暗道此番真是天助我也。
鄧昭業忽然正色道︰「我乃大梁金吾衛,可是萬萬不能做些壞事
銀鎖忙道︰「萬萬不會,我才不會做壞事呢,他腿有殘疾,年紀又大了,望鄧二郎能時時與他行個方便,不要為難他
鄧昭業道︰「嗯,你從前就是個好孩子,可不能給我添亂
銀鎖喜道︰「不會的不會的,鄧二郎肯幫我照顧大師伯,我謝你還來不及,怎麼會給你添亂?你放一百二十個心
她睜大了眼楮忽閃忽閃看著鄧昭業,鄧昭業感慨良多,眼眶都濕了,嘆了口氣,道︰「你說吧,叫我怎麼幫你?」
銀鎖又立刻笑起來,「大師伯有個徒弟,是我大師姐,她一直想見見大師伯
鄧昭業皺眉道︰「你二人不可隨意進出皇城,更不可隨意接觸犯人,還得讓我想想辦法……」
「不忙不忙,鄧二郎記得我這張臉便是了,今日得見故人,我真是太高興啦……你家住何處,可曾娶妻?我改日定到府上拜訪……」
鄧昭業更是百感交集,嘆道︰「我……我……與綺羅香一別,我哪還能娶妻呢?虧是你無災無病地長大了,否則我便要悔恨一輩子……」
「嘻嘻,我知道目下要避嫌疑,免得你不好交差,等此事塵埃落定,我定到府上拜訪,不說假話的
鄧昭業撫模著她的頭,不住嘆氣,神情恍惚,似是陷入了回憶。
銀鎖偷偷模模,食指一撥,便將一錠金子丟入他懷中。鄧昭業兀自不覺,只是不住嘆氣。
她今日任務完成,便退了半步,道︰「我今日有事先走啦,若鄧二郎有消息,只要告訴仇先生,他定可找得到我。告辭啦!」
鄧昭業無限惆悵,看著她從地上跳到牆上,牆上跳到屋脊上,最後消失無蹤。
他注目良久,忽嘆道︰「仇老頭,你可真沒騙我
仇老頭笑道︰「你盡管去城中各處打听,我仇老頭什麼時候騙過人了?」
「你當初冒出來,我真當你是個騙子……」
仇老頭道︰「我可有說錯?你雖死不承認遇到過這麼一個女人,但你既然來了,便是真有此事……你命犯孤星,倘你不遇上那女的還好,遇上了之後,命里其他人都被沖得七零八落,離你而去。你若早點遇上我,我還可幫你破一破……」
鄧昭業笑道︰「不必了不必了,我瞧這樣挺好
仇老頭不解道︰「這女人到底有什麼好?翻臉同翻書一般快,你永遠不知道她們心里想什麼,哭起來更是不需要理由,興之所至,抬頭便哭,可讓人十分受不了……」
鄧昭業嘆道︰「仇老頭,你都娶了兩個老婆,居然還說這樣的話,簡直是要饞死別人
仇老頭忽然又笑得十分尷尬,偷偷瞧了一眼院子里,見那兩個婆娘兀自互相說著悄悄話,才敢吱聲︰「我不是吃了幾十年的虧嗎?」
鄧昭業見他十分懼內,笑著告辭,仇老頭說要送他一程,兩人才並肩出門。他那兩個婆娘隨口與他講了回見,就再也不管他了。
仇老頭又十分不解,問道︰「你既然如此中意那婆娘,怎地又不見你去追?」
鄧昭業笑道︰「我當時身負重任,負責探查許昌一帶布兵情況,不可擅離職守,因此綺羅香要走,我便只能暗中護送她出許昌地界,從此再無緣相見。今日再見不花喇,我後悔了,當日我若跟著他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願意
仇老頭長嘆一口氣,道︰「不懂,不懂,便是不懂
銀鎖走在屋脊上,卻是十分不解︰張二郎不過是他們逃出洛陽藏身許昌時的一個鄰居,相處不過數月,娘也不過是個毀了容的舞姬,竟可讓他十多年來念念不忘,至今未娶,這情之為物,益發讓人參詳不透。
她所見的情侶,譬如阿曼與赫連,兩人曖曖昧昧好幾年,更是總角之齡便互相識得,識得多年,互相傾慕,便很容易理解。又如水沉香與阿靳,兩人暗通款曲一年多,最後還不是說不愛就不愛,一人婚配他人,一人遠走他鄉,雖隔咫尺,亦難再見一面,就算見面,也不過徒增尷尬。
而數月時間,數面之緣,真可讓人一輩子念念不忘?
她一邊想著事情,回到了明教分壇,見了阿曼第一句話,便劈頭問道︰「你當初是怎麼看上赫連的?」
阿曼漲紅了臉,道︰「我、我、我不知道!」
銀鎖嗤之以鼻,轉頭又問雲寒︰「雲旗主,你看上過什麼小姑娘嗎?」
雲寒一愣,悲憤道︰「曾看上過,只不過嫁作他人婦了
銀鎖道︰「你看上她哪一點?」
雲寒又是一愣,道︰「我只覺得她長得軟軟女敕女敕,想時時同她親一親,抱一抱……」
銀鎖追問道︰「她嫁作他人婦,你還對她念念不忘嗎?」
雲寒道︰「唔……有時想起來,還心有不甘。但若說念念不忘,倒也不至于,天下又不止一個女人,只可惜大多喜歡小白臉,對我這英武的相貌總是視而不見……」
雲寒孔武有力,一張臉刀削斧劈似的,眼神凶戾如鷹隼,膚如古銅,筋肉虯結,生平最恨小白臉。因為女孩兒愛俏,卻不愛降魔金剛。
銀鎖見他已陷入對小白臉的憤恨之中,只好放棄了他,轉而進屋問康祿赫,「康旗主,你可曾對什麼女子動過心?」
康祿赫苦思半晌,忽道︰「洛神算不算?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
宇文攸問道︰「師父是說甄宓嗎?」
康祿赫搖頭道︰「不是甄宓
宇文攸又問︰「那是河伯之妻洛水女神嗎?」
康祿赫又搖頭,道︰「就是她就是她,若有個這樣的女人,能管我叫一聲阿郎……」
旁人紛紛側目而視,都十分不解康旗主的愛好。
晚間眾人列席吃飯,銀鎖終于吃到口味甚重帶著孜然飄香的大塊烤肉,不禁飄飄欲仙,問出了一句︰「怎麼就沒人為我神魂顛倒,茶飯不思,一等十二年?」
眾人一听,皆是一愣,隨即噴飯的噴飯,噴水的噴水。
銀鎖頗為詫異,四顧問道︰「怎麼啦?」
雲寒單膝跪地,單手觸肩,道︰「影月右使,恕屬下直言,這種人都被你下令亂刀砍死了
眾人替她砍過不少登徒子,听雲寒說完,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銀鎖似有所思,隨即遺憾道︰「早知當初留下一兩個,也可解我今日之惑
「少主,你到底踫到什麼人了,又讓你把‘到底是何物’這麼神難的議題提上了日程?」
銀鎖道︰「我今日遇見一人,听聞他對一認識不過數月的女子念念不忘十數載,至今未娶,我總覺得不懂……」
在座數人要麼年歲尚小,要麼鐘情的不是活物,竟無一人能解她今日困惑。
作者有話要說︰小龍王當年實在是太凶了……
大師姐看你那麼多眼你腫麼沒有想著亂刀砍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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