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著青玉、丫鬟和小道士衍遠走了幾步,黛玉忽然覺得有些地方不對。
她前幾天似乎才和自家父親商量過了,要「自污」?行無愧之舉,而不論當今世道對女子的要求?
既然如此,領這個小道士去他住的地方,本就該是應有之舉,她怎麼反而是因為「青玉的要求」那一類的緣故才同意呢?
在那時候,她竟沒想到前些時候的談話,倒是按如今的閨範……或者說賈家那樣較為森嚴的閨範來考慮了。
想到這兒,黛玉不由得在心底暗嘆一聲——
倒是習慣成自然!
雖已定了策略,可自小所知所听,都說閨閣女子不窺二門,不見外男,早習慣了。也不過就是在親戚間略寬松些罷了。
不過,倘若不去考慮「名聲會不好」這樣的事,黛玉覺得,這樣倒是更好。終歸又不是「鑽穴隙相窺,逾牆相從」。
如當初在大觀園里和寶玉那般,雖彼此有情,但也是止之于禮。不生邪念、坦坦蕩蕩,難道有什麼不好?
這麼思量一番,黛玉倒是覺得這宅院的天都闊了幾分。
四下里一望,卻見紫鵑、藍雀連著青玉的眼神中都閃動著有趣的色彩,只是她們到底也是顧忌著禮儀,並沒有多話。
黛玉干脆開口問道,「衍遠道長,不知你所居所用,可有什麼別的要求麼?是否要廚房特別準備素食?又是否能用丫鬟、婆子?」
青玉走了一段路,正覺無趣。听黛玉這麼一問。忙睜圓了眼楮等著——她還當黛玉在開玩笑。
回到林家幾天,因著較為寬松的環境,青玉的本性也又復蘇了幾分,倒沒想到禮節上去。
但紫鵑和藍雀兩個卻是對望一眼。
她們雖也覺得這小道士挺有趣的,但生長在賈家,她們卻是直覺的察覺到,黛玉的這番言行有些不妥!
若她已經出嫁為婦也就罷了,閨閣女子這樣。便是她行止堂皇、語氣正經,若是被人見了,只怕也會被人視作輕狂。
紫鵑更是疑惑。
黛玉雖坐視了自己在賈家的名聲被敗壞,可要說自己的舉止,她以往不是挺注意的?
可惜,雖覺得不妥,紫鵑和藍雀兩個卻不能阻止黛玉——因青玉的態度,就是藍雀,也似乎不敢輕易違拗黛玉的。
黛玉又從來都不是一個易于听勸的人。
且那小道士顯然也沒覺得不對。
黛玉和她說話時。眼神不過是禮貌的掃過了他。她本就是走在前面的,眼神離開後,便是連側臉也瞧不見了。
這就讓他自在許多。
且他自小長于道觀。並不大很懂世俗的禮節。只當做是主人家的關心,念了一聲「無上道尊」,還是勉力提了聲音答道,「貧道不修內丹、道法,故此倒是葷素不忌。但……」他的聲音小下去,差點就成了蚊子哼哼。「服侍就萬萬不用了。」
青玉沒忍住,小小聲的「噗嗤」一笑。
黛玉卻略奇怪,「我還當全真的道士都該吃素呢。原來書上的東西竟也有差的。」
衍遠也小小聲道,「貧道是道武一脈的,不吃肉就沒力氣。」
黛玉一怔。回頭略久一些,「就是說。小道長是習武的?」
小道士立刻點頭。
他雖害羞,但涉及到自家的修行,可不敢讓人誤會。
青玉也很驚詫的回頭,很是認真的再次將那小道士給打量了一番——寬松的道袍罩在身上,這小道士也不過是十一二歲。
他的臉雖略帶兩分嬰兒肥,但看得出並不是個胖孩子,只怕還很有些清瘦。這樣的孩子……也是練武的?
哦對了,武當啊!
青玉的眼楮更亮了,忙道,「等會兒你的鄰居,就是那個叫賈寶玉的,也是個練武的。」
衍遠小道士點了點頭,這次沒接話。
且或者是因為黛玉和青玉盯著他看得久了些,他又有點臉紅的低下頭去。
青玉看得有趣又無奈——現在這個身份,真是難說好壞!
一時間,她們已經領著衍遠到了客房那邊。打掃院子的丫鬟嬤嬤忙都見禮。一時,珍珠也忙出來了,「林大姑娘,林二姑娘。」
見了禮,她一眼看見跟在後面但確實是比黛玉青玉都高出不少來的衍遠小道士,愣了愣。
黛玉點頭道,「這是衍遠道長,這幾日想來要住你們隔壁。他是個小全真,想來倒也不用太避忌。是了,寶玉今兒又和哥哥出去了,還沒回來麼?」
珍珠忙道,「二爺還沒回來,這幾日,幾乎都是晚課時才回來的。」
珍珠從沒見寶玉和其他人家的少爺處得這麼好過,幾乎日日里形影不離。故此,她對黛玉的態度也不由得又變了兩分。
說起來,黛玉待她一直都有些不冷不熱,還是那次說幫她改名,那之後才稍好了一些。珍珠是個慣會觀顏察色的,也能體會一二,待黛玉也就更「誠懇」了不少。
黛玉卻也有些奇怪,寶玉和墨玉這段時間都在做些什麼?
不過她只看珍珠的模樣就知道了——珍珠也不知道詳細。
現在的這個寶玉,顯然不是那種大部分事都會和丫鬟說的性子。
故此她點了點頭,就吩咐一邊紫鵑去看著小丫鬟、嬤嬤們收拾客房,又囑咐了吃用等事——只說和寶玉的吃食一樣準備——再吩咐嬤嬤丫鬟們不要隨意接近衍遠的客房,這才請很有些不安的衍遠到客房外等著去。
誰都看得出來,眼見得四周一大堆的女子。那小道士就是一聲不吭,也坐立不安。
等到他走了,青玉才有些疑惑道,「我看書肯定是沒有姐姐你多的。可那武當山不是道教名山麼?難道那里就沒有女子去上香的?」
對此黛玉也自然不知。
不過,泰然自若的把小道士帶來是一回事,對小道士的事情追根究底是另一回事。黛玉可沒忘記自己特地走過來一趟的目的。
等衍遠走了,黛玉便問珍珠,「這些天我總沒來看看。也不知你們過得如何?」
珍珠忙請了黛玉和青玉到屋里坐,一邊道,「粗使的活計都有人做了,比路上要輕松不少。只是二爺的衣服損了好些,因不想買外面的,如今晴雯都在趕工呢。」
青玉听見,忙道,「那我去看看晴雯。」
她素來不喜歡和珍珠打交道,說了這話。就忙進了客房的側間。
黛玉則在外面坐下,接了珍珠奉的茶,又問了珍珠些事。該說不出預料的是。不過是短短數日。珍珠在林家的後宅已經過得不錯。只是,和她前生相比,現在的珍珠顯然沒原本的襲人那般出手闊綽。
說了幾句,珍珠卻也問黛玉,「听說朱鷺、朱、桃紅、柳綠幾位姐姐都要出去了。也不知何時回京,能不能趕得上?若是定了。請姑娘千萬說一聲,我們也好去添箱,總歸有一份心意。」
黛玉笑道,「我是讓朱鷺過了中秋再回來,想來到時候也能定了……听說她父母早為她相看了好些。倒是桃紅柳綠那邊。你要問青玉。想來是越姨娘那兒做主,我倒沒管。不過要我說。我們家出去的大丫鬟,嫁到殷實人家做個主婦總是當得的。」
珍珠道,「可是這樣呢。只是,憑他怎樣的殷實人家,哪能比得上姑娘身邊?姑娘這一路上也見了,那些驛站都是要招待官眷的,若說布置,可不也比殷實人家差了。所以啊,府里面頗有些丫鬟,是寧可做家生子也不願出去呢。」
聞言,黛玉倒是微微的愣了愣。
珍珠是個有野心——如果說想做姨娘也算野心的話——但心機手段都不算高明的女子。
黛玉對她再了解不過。
以往,珍珠對她雖殷勤奉承,但那是因為她被賈母放在心上。且殷勤奉承,卻不會像這樣不那麼高明的試探!
是的,這顯然是試探。
試探她對丫鬟們出路的態度——她將朱鷺朱她們放出去自己嫁人,是因為林家的家規,還是因為她就不想將這些大了的丫鬟留在身邊?
問題是珍珠試探她做什麼?
黛玉頓時就覺得不高興。
這輩子她試探過自家的外祖母,賈母的態度讓她頗為喜悅——她顯然沒有在她和寶玉相處得不算親密的情形下,強行提起他們的婚事,也沒有迫使他們親近的意思。
而她的父親對此從來不急。
她的前生,他會事先就和賈母商定好,那是因為他當時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失子失妻,巡鹽御史之位又無法辭去,勞心勞力,自然身體狀況也好不起來。
如今身體好了,自然不急。
連她的舅父……黛玉知道,她的二舅倒是至今都有聯親的意思,但他也並未著急。
也就是說,在長輩們都還沒這個心思的情況下,珍珠倒是動了心思?
黛玉可從沒忘記過,前生,因她和寶玉之間的事早早的得了兩家父親和賈母的同意,那時候的襲人也在她的面前拐彎抹角的試探過好幾次,想知道她日後能不能容她!
那時候雖得了長輩同意,婚事卻沒擺上台面,她自己也知道前途難言……但她也不至于連一個妾室都容不下。
何況要她來說,寶玉遲早能發現襲人的心思。是以,雖不好明言,但她也不曾給出否定的答復。
那時候,襲人是怎麼做的?
現在,她居然又做這種事了!
黛玉的心中十分不快,且她並沒有太過掩飾,微微的蹙起眉來,平淡道,「話雖這麼說,但若是我的丫鬟,我卻是不願她們有那種‘願一生為奴’的念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