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現在的閨閣流行「女子無才便是德」但要是在京城上千的勛貴仕宦家庭中搜羅一番學習琴棋書畫的姑娘,任何人都只能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
就如賈家的李紈李宮裁,她任職國子監的父親正是「女子無才便是德」這一論調的擁簇之一,不但多次在國子監內提出這個說法,並說家中的女子都只讀《女四書》。
但事實上,不管是李紈,還是黛玉在前生見過的另外兩個李家姑娘,都是熟背韻書,能寫詩論詞的。至于所做詩詞的好壞,那是另一回事。
閨閣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是游戲也有諸多限制。真要是一天到晚讀女四書,做針線,能有幾人能甘之如飴?
明淑郡主又是個愛交際的。她提出群芳宴的時候,便例舉了不少喊著「女子無才」的官員的女兒做例子,證明她們琴棋書畫至少精通一項。
而太孫妃心知肚明,又補上不少。
這就成了群芳宴一開始就反對聲寥寥的重要原因之一。
當然,朝中的鼎足重臣中沒有這種論調的強調者,也是一個緣故。太孫殿下的功勞也不能不提。
太孫將此事說給皇帝听的時候,是這麼說的——
「琴棋書畫,是為聖人雅訓,陶冶xing情之用,非為實干之才。是以本朝不以此取士,女子通曉,亦不能干涉外事。且若見詠絮之才,也可見父皇文治之功,便不見于正傳,也可為青史留一雅名。」
某些想要反對的文臣們先被人從內宅揪住了把柄,又不能不認「聖人雅訓」四字。且「女子通曉琴棋書畫便能效仿則天呂後」、「琴棋書畫能移了xing情」之類的話,也未免太過強詞奪理……
引發爭辯,對各方的好處都有限。
何況在緊張的朝局中,各種小手段都已經使得差不多了,太孫「多此一舉」舉辦群芳宴,也未必只有他一方能得到好處……
種種因由之下,群芳宴自始至終不曾遭到太多的外部干擾。
當然,這也和另一個原因有關,那就是那些說著「女子無才」最終又以「不問內宅」為理由縱容了姑娘們學習才藝的士大夫們,幾乎沒有哪個,心中沒有「*添香夜讀書」的念頭!
也因此,接到了群芳宴帖子的姑娘們,基本上都沒有推拒邀請的。而她們身後的家族,也許囊括了現在朝堂上所有的派別。
而在安排院落的時候,元春等人也已經對這些地方做出了考慮。因此才能在幾天的時間里,大家都相處得相安無事。
但是就在這一天……
半下午,黛玉一如既往的待在房間里。但她這會兒沒在合香,而是倚在榻上看書。對她來說,合香算是一件有趣的事,但要她將所有的時間都放在合香上,那肯定也是不現實的。
反正閉門不出,也沒人監督她的所作所為,所以黛玉經常xing將時間放在看書之類的事情上。她的行李里面,幾卷經典佔了相當的比重。
然而,平靜很快就被打破了。
就在黛玉看一卷《資治通鑒》看得頗為入神的時候,探春絲毫不管禮儀的推門而入,臉上紅撲撲的「林姐姐,出大事了!」
這短短的幾天里,探春和黛玉越發的親近起來。
探春本就因為賈家經歷的那些事情而放棄了對黛玉的疏遠。而黛玉對她前生那些勢利的選擇也並非全無理解,又知道她已經慢慢走出了原本的窠臼……
且在這個別莊,也就是她們的年齡最相近。
因此,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以探春的xing格,在親近之後,便沒那麼注重禮儀,何況這次的事,她也急切的希望有人能和她討論。
「宋清漣在溫泉里暈倒了,她說她見了鬼!」
探春飛快的說出了之前發生的事故。
黛玉放下書,坐直了身體,詫異道「你是說,她醒過來以後說自己見了鬼?」
探春忙不迭點頭「就和那兩個宮女一樣,說什麼白衣黑發的……之前她暈倒的時候林姐姐你沒听見?」
黛玉搖了搖頭。
她沒去計較這個細節,反而迅速想了一番——那宋清漣是什麼人她也有譜。這可不是宮女那樣的分量了。她是這次群芳宴里,唯二的閣老孫女之一。她的祖父宋謹,乃是內閣次輔。
就是她的父親林如海,如今已經定了年末進京——群芳宴後不久她也就能看到了——進了內閣之後,也只會是普通的大學士。
宋清漣暈倒在溫泉倒還沒什麼,說自己見了鬼,那就是大事!
可是……
黛玉的目光往窗外一掃。雖為了明亮,房中已經點了燈,但還是看得出,外面最多不過是黃昏時分。
「這種時候見鬼?」
探春走到黛玉邊上坐下,點了點頭「我差點兒忘了,林姐姐你那天可沒去溫泉那兒。你不知道,那兒的幾眼溫泉都是在房子里的,窗子也高,還通常不開。所以悶得很,和晚上也沒什麼差別——大抵是因為這個緣故?」
當初明淑郡主來的那一日,也不知道是郡主自己在害怕,還是考慮到了她們這些姑娘的情緒。她們幾乎逛遍了這個別莊,卻確實沒有去溫泉那邊。
當然黛玉也想得到,溫泉自然是該在屋子里的。雖說建在溫泉上的屋子可能很容易潮濕腐朽,卻是禮節的需要。
所以……在這種時候見到傳聞中只能在夜里見到的鬼,或者也是正常的?
——這才是見鬼吧!
黛玉揉了揉額頭,也不怎麼忌諱「雖說我當初就覺得那兩個宮女的見鬼事件沒有真正結束,但這樣的延續真是之前沒有想到。」
探春也忙點頭,隨即又道「林姐姐你這幾日是不出門的,我倒是見過不少姑娘們。雖當初的事情壓下去了,但我听著,有不少姑娘都知道了消息,si下里議論呢。不過,本來倒也沒幾個姑娘信以為真。」
否則也不會天天有人泡溫泉了。
且探春還知道,之所以沒有什麼人信以為真,卻也是因為不少人都和她一樣,想到了忠烈親王府和太孫的交鋒。至于到底是姑娘們自己想到的,還是她們家里的大人想到的,就不得而知了。
可如今,宋清漣說自己見了鬼,還能當做」無稽之談」、「忠烈親王府自編的戲」麼?
黛玉都稍微有些坐不住了。
她早就知道群芳宴中肯定少不了ど蛾子,但這樣的展開實在是……
「shi書呢?二姐姐寶姐姐她們又在哪兒?」黛玉忽然問了個似乎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
探春道「二姐姐她們當然都在大姐姐那兒。至于shi書,她年紀也還小呢,我讓她在外面听信兒。說是已經找太醫了,我想著總要知道太醫怎麼說——就是王太醫,也是前兩天來的,這個林姐姐你知道吧?」
黛玉自然知道——這是怕天氣寒冷,姑娘們有個小病小痛的,好立刻醫治。
不過,她也不用全等消息。她如今也看了些醫術,不由搖頭道「若是說宋姑娘是因為頭暈而眼hua了,只怕宋家是不肯認的。」
探春忙一瞪眼「林姐姐你知道這宋次輔的為人?」
黛玉搖頭道「我又不是朝堂上的官兒,哪能知道那麼多。不過,這宋次輔出自姑蘇宋家,是頂頂有名的書香世家。在姑蘇那一塊兒最著名的白鹿書院,宋家在書院的影響極大。次輔算是宋家如今最大的官兒,入閣有三年了。是個能臣,且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
這個年富力強,可不是說正當壯年。
如今宋謹也已經年近六十,不過放在內閣,當真可算是年輕。
探春細細的听著。
賈家雖然已經在改變了教育的方式,但探春那時候學到的,多半是有干連的人家的情形。如宋家這樣真正的書香世家,卻是不了解的。
且她如今也ting了解黛玉的思維方式了。
「能臣」一般來說這算是個好詞兒,放到黛玉這兒,就不見得了。黛玉說時,探春細細看她的神se,見她說到這個詞時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她就懂是什麼意思了。
能臣,不見得是耿直忠臣。
「那這可鬧大了。」探春皺眉道「林姐姐你說,這群芳宴不會就這麼……」
話音未落,shi書來了。
不過,她卻是在外面通傳了一聲,這才進來。且進來時,她臉上的不安,也沒有消退。她飛快的走到了黛玉的榻前,向兩位姑娘說道「姑娘,林大姑娘,之前听雪院的消息,宋姑娘說,她是為人所害!」
探春忙問「怎麼這麼一會兒就變了個說辭?」
shi書跟著探春,也是個伶牙俐齒的姑娘,有條不紊的道「是王太醫已經去看了,說是宋姑娘不知為何氣血有虧,旁的無礙。雖可能在溫泉中暈眩,卻不至于見著幻覺。宋姑娘則說,她來時是診過脈的,自小也沒有氣血虧的癥候,必然是有人害了她。」
探春愣了愣,顯然有些無語。
有人害了她,那麼之前見鬼的言論,那就是準備不認了?
可姑娘們才相處了幾日啊,就說有人害人。這群芳宴可該怎麼開下去?
黛玉也不免問道「那兩位才人並明淑郡主是怎麼處理的?」
詩書立刻道「明淑郡主也去了,她說,之前那樁事之後,忠烈王府就有這心思了。這次,大概是要請和尚道士。」
黛玉立時沉默。
這個話,讓她忽地想起了之前忽略許久的一個人物——向禮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