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從之前的種種跡象里,黛玉已經猜到,這個張淮多半和張灤不合,且很有可能已經順著張灤的舉動中注意到了自己。
甚至可能當初在寧國府時就已經這樣了。
——如果張灤就是真正的寶玉,那麼這一切都很能說得通。雖然黛玉不是很明白,張灤都已經離開張家了,張淮何必還要和他過不去?
不過,就算是想到了這些,黛玉也沒料到,這張淮竟然這麼……急切?急切的想要將她推上風口浪尖。
以黛玉的性子,哪怕心中還對「真正寶玉」如今的性格心懷忐忑,卻也不妨礙她將與他不合的人視作對手。
所以,雖然對正氣一說並無排斥,黛玉還是不等宋夫人等人對張淮的提議做出什麼反應,立刻就接口道,「玄陽道長,我記得當初在寧國府時,我也見過一次邪祟。不正是在我面前發作的嗎?」
張淮卻是笑著點頭,「不錯。但林姑娘你可是今非昔比,身上的正氣比起當初在寧國府時要強上許多。且宋姑娘如今有了些準備,也沒那麼容易為人所趁了。想來鎮上幾日也不成問題。」
宋夫人听了,也不管許多,忙拉著黛玉求道,「林姑娘……」
黛玉心中早已經掂量了許多遍,方方面面都思考過了。甚至想到了容華在第一個晚上察覺到的異動。
首先,她的身上,應該是有正氣的。但她並非什麼前無古人的賢者,也不曾做什麼于國于民有益之事。就有正氣,也肯定有限。這樣的正氣要說能鎮住作用于自己身上的邪術,還是挺有可能的,但要說鎮住別人身上的邪術麼……
可這張淮,就是她都知道,極有可能就是下一代的「張真人」。這樣的人,不至于拿自己的信譽開玩笑。宋夫人會是這種態度,想來也是明白這個。
他這樣的自信……
「既然玄陽道長這麼說了。我雖不解。自然也沒有推月兌的道理。」黛玉還是暫時答應了。
宋夫人這才松了口氣,忙又向黛玉和張淮道了謝,這才又向元春道,「才人,玄陽道長那麼說了……」
旁觀的元春皺眉。
黛玉這會兒卻又插口道,「雖說事急從權,救宋姑娘的事情要緊。但若一兩日的功夫無礙,讓朝廷的飛騎尉來進園施展道法、搜檢,只怕人心不安,十分不妥。才人。我倒是覺得。不如問問玄陽道長。道長做法的話,是什麼動靜?」
宋夫人一滯。然而,惱怒的心思還並未發酵,她卻很快發現。黛玉說得有理!
同樣的年紀,有沒有一身道袍的差別也是很大的。不只是對這別莊里面的姑娘們如此。對于那張清源自己,並那些姑娘們身後的家族來說,也都是不同的!
一個不好,不但得罪那個太孫心月復之臣,乃至于太孫,也會得罪京城中的多家仕宦之家。
這麼一想,宋夫人稍稍冷靜下來。不說別的,現在已經是飛騎尉的張灤。會不會願意站出來用道術找什麼邪祟?
一個武將,展露太多道法方面的本事的話,對之後的晉升絕對不利。這個道理宋夫人也很快就回憶了起來。
——為什麼她沒帶著什麼高僧名道來?可不是因為她事前就知道了這兒有人能幫忙。
而是因為,往常上香時見到的和尚頂多都只是被人贊一聲佛法高深。而她的公公的丈夫,都是「不喜歡」和僧道往來的!至于那些會到府里來的尼姑道婆。她難道能帶那些人來嗎?
可是,要是耽擱的話……
宋夫人沉默了,元春卻對黛玉點了點頭,轉而點頭問道,「不知道玄陽道長若是做法尋找邪物,要準備些什麼,又會有什麼動靜?」
張淮的盤算被駁,倒也不露惱色。
他正要開口,卻見黛玉蹙起眉,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便又改了打算,問道,「林姑娘可是還有什麼見解?」
黛玉沒有立刻答言。
倒是因為虛弱的緣故,一直都由得母親安排的宋清漣,在這時忽然以虛弱但平靜的語氣開口了,「不用那麼麻煩。既然已經請了玄陽道長,還有張清源將軍,那害人的人,想來也不敢將那邪物再握在手上。只教人往那些草叢縫隙中找上一找,多半就能找到。」
听見宋清漣這麼說,黛玉便先是一怔。
她也想到了這一點,就是沒拿準是不是該說出來。畢竟她是外人,要是說了這話,保不定小心眼的人倒要說她是在提醒犯人。
沒想到,還沒等她決定,宋清漣倒是先將之指出了。
宋清漣深受其害,如今身體狀況也很糟糕。而這個事實,對她來說應該很難接受才對——若是在那些地方找到邪物的話,就無法順勢確定犯人了。
但她卻到底還是自己接受了這個事實。
看來,倒是她之前小看她了。
張淮也立刻提出了這個問題,「這倒確實是有可能的。可是宋姑娘,若只是找到邪物,可沒法從邪物上分辨出害你的人。」
宋清漣依然倚在床上,微微垂下了眼簾。
黛玉瞅不見她的表情,卻能看見宋夫人揪緊的帕子,心中也不免暗嘆一聲——生辰八字,心頭血。
哪怕這心血只是指尖的血吧,能弄到那些,只怕也只有平日里親近的人,才有可能。
被親近的人以巫蠱邪術所害,心中又怎能不憤懣?不過……
宋清漣輕嘆一聲,抬頭看向元春道,「才人,若有可能,請傳令下去,請姑娘們各回房屋,緊逼門戶,由粗使嬤嬤們守著。再請張將軍領羽林衛進來搜尋。若能在院落之外搜到邪物,清漣便不再追究此事……還請當清漣任性一次吧。」
說到後面,宋清漣到底支撐不住,喘起氣來。
宋夫人本來皺著眉,見宋清漣這樣,也一下子就心疼起來,忙坐到她身邊,摟著她,撫她的背,其他的東西竟是顧不得了。
元春和事實上也能做主的明淑郡主卻都好一陣時間不語。
不得不說,宋清漣這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做法,簡直是目前最完美的結局。相比之下,若是請了這張玄陽做法,日後說起這群芳宴來,這一點也要成為笑談。
反而是宋清漣這樣,表示大度不追究,卻能淡化事情本身,造出一樁美談!
便是明淑郡主,其實也很清楚這樣的後果。她看宋清漣的眼神也不由變得重視起來。不過……
明淑郡主還是搶在元春前面開口問道,「你既不追究了,為何不直接讓嬤嬤們搜檢就得了?」
而這個問題,宋夫人卻也搶在宋清漣的前面回答了。
「郡主,別怨我說話直,如今這別莊里該算是人多手雜吧?若真是讓嬤嬤搜檢……」
宋清漣雖氣喘,卻忙接著道,「不說旁的,清漣也不想哪位姐妹受了委屈。」
——這話真有些意味深長。是說那些嬤嬤可能給姑娘們委屈呢,還是說有哪個姑娘可能在人多手雜的情形下被栽贓?
三言兩語之間,張淮簡直已經變得無所事事起來。他在旁邊看著,笑容到底斂去不少。
到如今的地步,他的目標可以說已經完成了基本的部分。然而,到底還是有好些地方失算了。失算得最厲害的地方,不是張灤,而是這幾個少女。
林黛玉也就罷了,就連這個宋清漣,竟也在最後給了他一份「驚喜」!
連續見鬼,身體迅速衰弱,她居然在這個時候,說自己可以不追究!
照他之前的了解,這宋姑娘可不是那麼寬容大度的人物。可他卻到底低估了她的心機城府!
偏作為受害者,她的話,是最有力的。
張淮掂量許久,也終究沒有開口反駁。倒是最終恢復了原本的淡定笑容,退後了幾步。擺出「听憑決斷」的態度來。
明淑郡主瞅見了,正要說話,元春卻是擺手阻止了她。
那犯人可能已經將邪物拋棄,這是她之前都想得到的。只是,她比黛玉更不能明說這種可能。如今,宋清漣的決定已經可以說是深明大義了,沒有再過逼迫的道理。
是以,元春直接越過了明淑郡主,照著宋清漣的要求吩咐了一邊,命身邊的宮女、嬤嬤都出去傳話。務必令所有受邀的閨秀,都回到自己屋中,再請張灤帶人,先沿路在院外搜檢,甚至還在同時,命人準備張淮施法所要的器物。
然而……
就在張灤剛剛令人進莊不久,坐在宋清漣屋子里的人便听見屋外一陣喧嘩。
有喊叫聲,也有哭聲。
元春忙問,「怎麼了?」
本已經再次休息的宋清漣也重新睜開眼,側耳傾听。黛玉更是在前一天晚上就知道了幾個姑娘分的屋子,先道,「似乎是宮姑娘那兒出了什麼岔子?」
元春神色一凜。
只是,還不等她遣人去問,宮萱已經領著自己的丫鬟嬤嬤,不等通報,便快步闖了進來。一進門,就滿面淚痕的朝宋夫人一跪,泣道,「舅母相信萱兒,這事絕不是萱兒做的!舅母也給萱兒做主啊!」
宋夫人一時竟怔住了。
宋清漣卻不知從何處來了力氣,徑自在床上坐直了,虛弱但依然嚴厲的問道,「那邪物在你屋里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