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將死的人。
確切點說，他幾乎就是一個還在呼吸的骷髏。
何大吉小心地把他從沙灘上拖到樹蔭下，他的眼神里閃過了一絲希望之光，但就如同無蠟之燭，每一秒鐘都像是要熄滅。
何大吉讓孫靜趕快去找點吃的，兩人都不需要以正常食物為食，此刻手邊一點能給他吃的東西都沒有。
「救……救救我。」他用微弱的聲音說著。
何大吉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于是他只能用一把小勺慢慢地喂他一些水喝。
「你從什麼地方來？」他低聲對男子問道。
其實他並不在意他會回答什麼，他只是覺得如果不讓那個男子說點什麼，他說不定就這麼死了。
「小……小曲山。」男子艱難地說道。
何大吉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但周山群島許多地方都以「山」命名，他猜想那應該是北方的某個島。
「那邊怎麼樣？」他繼續問道。
男子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何大吉看到他的眼淚流了出來，過了一會兒才听到他是在喃喃地說著︰「都死了，太慘了。」
男子已經虛弱到說不出話來，何大吉回頭看看沙灘上的那個用許多空塑料瓶制成的筏子，他把自己綁在上面，由海浪送到這里。很難猜測他用了多少時間才來到這里，但何大吉知道。如果不是那個名為小曲山的島嶼已經完全沒有了希望，他不會用這種辦法來尋一條幾乎不存在的活路。
孫靜匆匆忙忙地抬著一個鍋跑過來，島上一時找不到什麼可吃的東西。于是她到海里抓了一條魚，按照之前那些人的描述，這附近海域的魚應該沒有病毒了。
聞到魚湯的香味，男子突然一下子有了精神，他急切地想要爬起來，卻沒辦法憑自己的力量做到，何大吉連忙把他扶了起來。
他用最後的力量撲到鍋子前面。突然失去了全部力氣一頭栽倒在沙地上，何大吉伸手去扶他，發現他已經死了。
孫靜哭了起來。
殺人是一回事。但看到這樣的景象，她仍然感到難受。
何大吉心里也不好受，他把她摟在懷里，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何等的幸運。
他非但沒有遭受過饑餓的威脅。甚至于，也沒有真正經歷過死亡。
而這一切都來源于王直給予他的力量。
林川在旅途中為了打發時間而曾經講給他听的那些故事，他一直感覺離自己很遙遠，終于在這時候第一次真的擺在了他的面前。
擁有這樣的力量卻就這樣在這個島上什麼都不管的活下去，會不會太自私了？
「你知道小曲山嗎？」他對孫靜問道。
她搖了搖頭。
「他說他從小曲山來，我想到那兒去看看。」
島上還能找到一些看上去完好的漁船，但無論是孫靜還是何大吉都沒有駕駛漁船的能力，那些發動機柴油機什麼的他們倆怎麼也搞不懂。最後他們干脆找了一艘用來充當救生艇的小舟，何大吉試了試。發現對于他來說，完全用木槳劃動反倒比研究那些機械要簡單得多。
孫靜從一艘客輪上找到了一張老舊的周山群島的海圖，他們才知道原來小曲山是曲山島西北的一個小島，按照比例尺換算，距離他們所在的魚山島有三十幾公里。
東面的代山島上，怪物仍在肆虐，他們倆可以清楚地看到大片蝙蝠群在島的半空中盤旋著，就像是一片烏雲。
于是他們直接向東北方劃去。
天氣出奇的好，但這樣平靜的海面上，自然形成的浪頭依舊讓他們像是在過山車上前行。
就在他們離開魚山島後不久，代山島上的怪物突然開始發出嘈雜的喧嘩，就像他們在左海附近曾經看到的那樣，它們又開始試圖跨過海面向更北方的曲山島前進。曲山島上開始有火炮轟鳴起來，但在何大吉听起來，那更像是瀕死者的哀鳴。
他們不得不把航向向北方偏移，小心翼翼地避開從代山島向曲山島前進的怪物群，但沒過多久，海面上就開始見到被炮火炸死和淹死在深海中的怪物。那些如同小島一般大小的變異鯨開始在不遠的地方出沒，制造著足以淹沒這艘小舟的巨浪，幸運的是，那些被淹死的怪物吸引了它們的注意力，它們沒有過來攻擊他們這艘毫不起眼的小舟。
它們巨大的身影讓何大吉和孫靜感到極度的恐懼，與它們相比，那個在左海控制怪物潮的特殊變異人根本就是一個不起眼的侏儒，他們不得不再一次把航向調整向北，準備從地圖上的沈家山島繞道去小曲山。
這一番折騰下來，天色開始昏暗起來，浪也變得更大了。
曲山島上的炮火變得稀稀拉拉起來，似乎已經沒有多少彈藥，孫靜這時才回想起來，在何大吉復活之前，當怪物潮攻擊代山島時，曲山島上的大炮曾經轟鳴過很久。
何大吉開始有些急躁，天黑之後能見度降低，怪物的活動卻變得更加活躍，這對他們來說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從海圖上看小曲山距離曲山島並不遠，這時候去那里還有什麼意義？
他開始有些後悔起來。
「看那邊！」孫靜卻突然驚訝地說道。
正北方遠處的海島上突然有無數的燈火亮了起來，在這樣晴朗的夜晚，看上去就像是傳說中的海外仙山。
「那是什麼地方？」何大吉馬上開始在海圖上查找，但標注在那里的卻只是一個名為大陽山的小島。
「我們過去？」孫靜在海上擔驚受怕了一整天，此時早已經筋疲力盡。如果不是何大吉中途給她喝了一次血，她說不定早已經體力透支了。
但何大吉的能力遠遠沒有恢復到最佳狀態，現在的他。體內的能量不過是3級巔峰的水平，這讓她越發的不安。
有燈光就意味著有人，而有人就意味著有食物，即使何大吉不願意吃人，只要有足夠的食物，他與其他血脈者不同的體質也能夠盡快恢復到1級水平，這才能讓她感到安心。
這也是她同意離開那個毫無希望的小島的原因之一。
「好吧！」何大吉點點頭說道。
兩人開始拼命向那座島劃去。好在潮水開始上漲，海浪推著他們的小舟向岸邊前進，天色完全暗下來的時候。他們終于靠了岸。
他們靠岸的地方是小島南部陡峭的山壁，上面光禿禿的全是**在外的泥土，何大吉他們靠近後才發現山上到處是大大小小的泥坑，像是有人把原本在這里的東西全部挖走了。
山脊的背後有燈光隱隱約約地透過來。兩人對視了一眼。快步翻過山脊，一片燈火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
對于孫靜來說還好，她在西北時，人們聚居的城市夜晚也會有這樣的燈光，但對于何大吉來說，這卻是末日以來漫長的日子里，第一次感受到文明依然存在。
希望仍然存在。
毫無來由地，眼淚突然就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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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前。何大吉和孫靜一個是宅男，一個是只喜歡打扮的女孩。他們對新聞絲毫不感興趣，這讓他們對于這個東海上的小島毫無概念。
那張陳舊的海圖也誤導了他們。
事實上，他們眼前這片說不上繁華的燈火，代表著末日前華夏最大的集裝箱港，陽山港。
末日前，這個港口的年吞吐量達到了1500萬標準箱，擁有深水泊位50多個，通過東海跨海大橋與江海相接，成為長三角地區最繁忙的物流中心之一，由數個相鄰的天然小島人工填埋而成。島上長年滯留人數達到了三十萬人，不但有獨立的供水、供電設施，還有大量天然氣和石油儲藏設備，用于卸裝從遠洋油輪上卸下的油料。
這里也是江海淪陷時，率先撤離的五十五師和十九師的撤離目標，到後來，由方建國和陳榮遠帶領的兩個武警支隊和數千名年輕健康的女性也撤到了這里。
但陽山港並不是周山群島最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這里大多是填海工程制造出來的混凝土平台，失去了港口的功能後，這里不過是一個巨大的露天倉庫而已。
周山群島最好的土地是周山島、代山島、其次是六橫島、尖山島、金壇島、曲山島、乘泗島，它們不但有著豐富的漁業資源，還有足夠的土地，許多島上甚至有小小的淡水湖。
逃亡到周山群島的難民加上各島原有的居民，人數一度超過了300萬，最多時，僅僅是在陽山港就聚集了180萬人。為了緩解壓力，人們不得不被分流到了各個島上，甚至于，很多本來無人居住的小島上也安置了幾百甚至上千人。軍隊用漁船和小貨輪定期往來于各個島嶼之間，輸送人們所需要的物資。
江海淪陷之初，周山群島和崇州島被定位為華夏東部重要的反攻基地，政府計劃在這里實施軍事管制，運用島上豐沛的物資和人力資源建設軍工廠，並從難民中征募足夠的兵員進行訓練。
東海、北海艦隊一部分從末日中逃生的艦只和東海艦隊原本駐舶在定海基地的艦只也接到命令，配合那些逃到這里的民用、漁政和海政組成臨時艦隊，劃歸陽山港指揮。艦隊中最讓人矚目的是四艘最新型號的核潛艇，上面裝載的核彈甚至能夠直接攻擊到遙遠的美國。
非但如此，空軍和海軍航空兵也有少量戰斗機和轟炸機滯留在了這里，但這也造成了周山群島軍事力量的混雜和復雜的派系關系。
曾經作為江海應急指揮部副總指揮的方建國小心地保存了自己的力量，他與隸屬國安系統的原江海國安局局長陳榮遠達成了緊密的盟友關系。又積極地拉攏勢單力薄的海軍和空軍人員，甚至不惜以手中控制的年輕女性資源對基層軍官們進行拉攏，經過一系列的收買、談判、威脅、敲詐和交易。他終于如願以償地得到軍委的任命，繼續擔任周山群島地區的最高軍事指揮官。
但隨著局勢的迅速失控，中央的影響力極速降低，某天之後，甚至再也沒有任何命令和指示從集寧傳來。人們開始意識到，反攻內陸成為幾年內根本就無法實現的奢望。各支部隊的不安苗頭開始顯現出來，很快。曾經擁有嚴密紀律的軍隊在極度的悲觀情緒中變得渙散，高級指揮官們也搖身一變成了大大小小的軍閥。
有限的物資成為了眾人爭奪的目標。陸軍、武警、海軍和空軍在這里上演了一次次或明或暗的政治角斗和殘酷淘汰，陳榮遠在一次武裝沖突中意外死亡。方建國手中硬實力的不足的缺陷暴露無遺，他無法再繼續壓制住各個海島的軍頭們，只能死死地守住陽山港的物資，以優渥的待遇拉攏海軍。困守孤島。
海軍的重炮和導彈能夠攻擊周山的任何一個島嶼。但陽山港周圍的那幾個島上，大口徑火炮的射程也能夠覆蓋整個港區，新一輪的討價還價之後，各方形成了薄弱的制衡，勉強共享著物資和信息。
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過于頻繁的海島之間的船舶運輸引來了巨大的海洋哺乳動物，而這造成了可怕的災難。
數十艘貨輪被吞沒，上百人死于非命。臨時艦隊氣勢洶洶地主動迎擊。迎來的結果卻是兩艘主力驅逐艦、五艘護衛艦、兩艘漁政船和數十艘魚雷艇在戰斗中沉沒，數百名海軍官兵葬身魚月復。而變異鯨群付出的代價不過是一個族群的滅亡。
沒過多久。更多的變異鯨被尸體的腐臭吸引到了這里。
人們試圖通過遠程攻擊手段消滅它們，大量的導彈、魚雷和炮彈被白白的浪費，死亡的鯨類吸引了更多、更大的鯨群來到這里，最多的時候，人們觀測到了超過兩百頭變異鯨在各個島嶼間的海道上出沒，饑餓的鯨群甚至試圖攻擊岸邊的建築和港口。
各島間的運輸于是徹底中斷，只能通過寥寥無幾缺乏維護的直升機運送少量的物資。海產品變成了可怕的致病源，數以千計饑餓的群眾吃了它們之後發生變異，甚至導致了兩個小島的淪陷。周山、代山等人口密集的大島上憑借原有的倉儲苦苦支持，等待著農作物收獲的那一天，而那些零散的小島則徹底成了人間地獄。
無數的人死去。
「今天的死亡人數是289人。」參謀長張思平輕輕地把一份名單放在桌子上。「陽山港目前的總人數是三十九萬四千七百一十五人。」
方建國點點頭，卻絲毫沒有把它拿起來的意思，而是把它直接放到了辦公桌旁那一摞厚厚的死亡名單中。
「代山島已經確定淪陷了，它們正在往曲山島前進。」張思平繼續報告著。「張春合叫囂著如果您再不派直升機去救他，他就會讓炮兵往這邊開炮。這已經是他第三次發出最後通牒了，他發誓說這次是真的，我覺得他的情緒很不穩定。」
「只剩下最後一架能飛的直升機，怎麼可能用在這種時候？」方建國低聲地說道，隨後提高了聲音︰「告訴他變異蝙蝠太多，直升機無法安全抵達，讓他像老範那樣坐快艇過來，我會保證他安全。告訴他，那些變異鯨都在南面吃尸體，不會注意到他。」
「如果他堅持呢？」
「不用管他！」方建國干脆的說道。
但過了幾秒鐘後他又問道︰「我們還有多少炮彈？」
「不多，能打到曲山南岸的只有59甲式和83式，但83式的炮彈只剩下不到5個基數，59甲更少只有2個基數。」
「讓張春合把坐標報過來，命令83炮組做好準備，按照他發過來的坐標開火。」方建國咬咬牙說道。「讓他們悠著點，別打得太快了，到明天早上9點以前，最多只能打掉兩個基數。」
「我也算仁至義盡了。」他重重地靠在皮椅靠背上。「是死是活，就看他們的運氣了。」
「方副總……」張思平算是方建國的老部下了，稱謂一直都沒有改過來。
「別說了，我們也得考慮下自己，曲山之後，說不定就是陽山了。」方建國搖了搖頭。「誰知道呢，也許今晚就是我們能睡的最後一個安穩覺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