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烈吃了半盞茶,依舊伏案批復奏章。蕭清婉瞧了瞧茶碗,就放了磨石,下炕走去親手提了梅花天青提梁壺來,續上了茶水。才待上炕,贏烈卻忽的在炕幾上重重的拍了一掌,茶碗登時被震的翻倒,水灑了滿桌。蕭清婉急忙上前將一邊擺的折子拿起,又令穆秋蘭拿了布巾過來擦拭干淨,才試著笑道︰「皇上這是怎的了?方才好好的,可是朝廷里有什麼煩心的事兒麼?」贏烈鐵青著一張臉,一字一句的道︰「東海本初,區區蠻夷之國,竟敢冒犯上邦天威,屢次遣海盜于東海濱滋事生非,劫持商船,更有甚者,竟而登岸搶掠村莊市鎮,當真是欺我朝中無人?!」蕭清婉在旁听著,這本初,她倒也知道些,乃是宣朝東部海域上的一小國,與本朝也有些政事往來。本初王雖也曾派遣使者來國拜謁皇帝,但近幾年卻不見消息,兩國之間關系就有些疏松了。但海盜滋事,卻倒是頭回听說。
她心中思忖了一番,又因素知皇帝最不喜歡後宮干涉政事,此刻听贏烈談及朝政,便只立在一邊不言語。贏烈執起筆桿,疾書了一陣,就將折子撂在案上,一手便摁住了太陽穴。蕭清婉看著,就低聲吩咐了穆秋蘭去房里取了薄荷腦來,在手指上搽了些,便挨到贏烈身畔,就替他輕輕揉了起來。贏烈閉目不語,只任她按揉,好一陣子才握了她的手,叫止了。蕭清婉看贏烈神色略有和緩,便微笑輕輕道︰「東海海盜滋事,必有當地的官員領兵圍剿的,區區幾個寇匪,料也翻不起什麼風浪,皇上何至于動氣呢?氣壞了身子,倒不值了贏烈緩緩道︰「奏報里說,地方州府派兵前往追剿,但軍隊在明,寇匪在暗。且這些賊寇極其狡猾,略听到風吹草動,就逃往海上。想那海域何等廣闊,又多暗流礁石,州府官軍雖有海船,卻往往難尋其蹤跡。待官軍走了,這起賊寇便又回來,騷擾沿海的百姓。幾番下來,不僅沒能驅逐寇盜,反倒將沿海攪合的荒無人煙!」蕭清婉听贏烈話語雖平,語氣里卻仍夾著隱隱的怒意,也不好接口,就將茶盞子拿了,遞與穆秋蘭,令她換了茶上來。
只听贏烈又道︰「朕批復奏章,著兵部遣莫華忠前往統領此事。莫將軍于海上戰事經驗頗豐,料來能平定賊患蕭清婉淡淡一笑,道︰「後宮不議政事,皇上不該對臣妾說這些呢贏烈默然,片刻才道︰「朝政煩心,朕也想個人在旁听朕說說話蕭清婉不接話,只是道︰「既是莫將軍親往,皇上當可無憂了說著,又笑道︰「倒是糟蹋了好一盞木樨茶呢贏烈也就笑了笑,道︰「方才只顧著批折子,茶也沒吃出個滋味兒來。你叫她們再倒一盞來蕭清婉笑道︰「統共就只炖了那麼一壺,哪里還有呢?臣妾叫文燕去炖六安茶了,皇上且再等等贏烈笑道︰「只是朕卻才焦躁了好一陣子,口渴的緊了蕭清婉想了想,道︰「還有臣妾素日里常吃的香露,倒也好。只是女人家吃的,怕皇上嫌小氣呢贏烈道︰「不妨事,你且取來。朕倒想嘗嘗
蕭清婉听了,就自去內室拿了一只軟木塞白瓷瓶子出來。穆秋蘭安置了描金八寶粉彩瓷碗並湯匙,蕭清婉就拔了木塞,在碗中倒了些玫紅的汁子,將將遮住碗底就停了手。贏烈瞧著,笑道︰「多放些又怕什麼?你竟然這樣小氣,怕朕吃光了你的體己麼?叫御膳所的多做些送來就是了蕭清婉微微一笑,道︰「哪里是為這個,臣妾這宮里,什麼不是皇上的,皇上自管盡著使就是了,臣妾可惜些什麼?只是這香露味道極濃,略多放些,就甜膩了。怕皇上膩了舌頭贏烈就笑看著她,在她鼻子上一刮,道︰「這話朕愛听,這宮里連著你,都是朕的蕭清婉臉頰微紅,就低了頭輕聲笑道︰「還在人前呢,皇上就這般沒正經了贏烈道︰「批折子批得朕也累了,同你說笑兩句,散散心
兩人說著話,過了一會兒,造辦處便有人來,給皇帝皇後叩了頭,到後頭去看了場地,討了皇後的話,回稟三日後來施工,就領旨磕頭去了。
不覺已是紅日西斜,蕭清婉看著又到了晚膳時候,便道︰「皇上今日在哪兒用晚膳?」贏烈道︰「都這個時候了,自然是在你這兒了蕭清婉就笑道︰「臣妾本是極願意侍奉皇上用膳的,只是想起三皇子才回黎順容那兒。皇上有日子沒見三皇子了,他又才受了些委屈,那麼乖覺伶俐的孩子,看著讓人只覺心疼。皇上該去瞧瞧才是贏烈就看著她,笑道︰「少見你這樣的,倒把朕往別人那兒趕蕭清婉連忙笑道︰「哪有此事呢?臣妾倒巴不得皇上只在臣妾這兒,只是這後宮里那麼多的姐妹,若是臣妾一人佔住了皇上,怕是就要讓淚水給淹死了呢贏烈淡淡一笑,道︰「只是朕來了你這兒,就只想與你在一處,心里想不起旁人。也罷,朕知道你昨日連著今日的侍駕,精神倦乏了,朕也不吵你,就瞧瞧紀兒去蕭清婉亦含笑道︰「來日方長,臣妾是要陪著皇上一輩子的,又何必跟一個孩子爭長論短贏烈一笑,道︰「你自在歇息罷,朕改日再來瞧你說著,就起身下炕。蕭清婉侍奉著整理了衣冠,便就恭送了皇帝離去。
待皇帝去了,蕭清婉才歪在了炕上閉目養神,叫絳紫過來拿了美人捶給捶腿。一時御膳所抬了皇後的晚膳來,穆秋蘭看著他們安置了,就又走了進來,見此情狀,便就笑道︰「皇上今日坐的久些,娘娘勞累了。奴婢瞧晚膳里有三蛇羹,最是提神的,娘娘待會兒吃上一碗就好了蕭清婉眯著眼楮,淡淡道︰「皇上不喜後宮干政,卻又說喜歡本宮侍奉,偏偏要在坤寧宮里批折子,所謂伴君如伴虎,本宮今日可算知道了穆秋蘭微笑道︰「皇上是喜歡娘娘,要娘娘陪著蕭清婉道︰「這本宮都知道,只是帝王之寵便如一把雙刃利劍,一個不仔細就要傷了自己穆秋蘭听了這話,只是默默,但听蕭清婉又道︰「失寵自然不行,伴君又確是件不易之事……也罷,往後也只好提著心醒著神兒,處處謹慎為上穆秋蘭低聲道︰「娘娘,奴婢多一句嘴。其實只要皇上喜極了娘娘,娘娘就不必怕這些。如今時日還短,娘娘該思慮的是固寵蕭清婉道︰「這個本宮如何不知,不然這些日子本宮花了這麼多心思,是在戲耍麼?只是……罷了,不說這個了。外頭的事情如何了?」穆秋蘭道︰「李公公都安排妥當了,只等夜里了。娘娘料準了她會動手麼?」蕭清婉道︰「看她今日早晨行事,想必是那邊示意的。既沒得手,自然要做些別的出來,不然怎好交代?這……哎呦!」說著,她忽然痛呼了一聲。絳紫忙停了手,跪在地上磕頭道︰「奴婢手重了,娘娘恕罪
蕭清婉坐了起來,看著絳紫,道︰「你慌些什麼?」絳紫只是顫著身子,不發一語。蕭清婉就淺淺一笑,道︰「听著本宮說話,是怕了麼?」見絳紫的頭埋得低低的,就又道︰「你且放心,你是本宮自娘家帶來的人,若你們都安分守己,忠于本宮,本宮自然不會虧待了你們。只是若你們之中誰手腳不安穩,做了什麼對不住本宮的事兒,可就別怪本宮心狠無情說畢,便就笑著,起身親自拉了她起來,溫言道︰「咱們自小是一道長大的,這情分我並沒忘。只是如今有人不安分,我自然要壓壓她的性子,與你有何相干呢,你倒抖成這樣?這皇宮大內如何艱難,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咱們不相互扶持著過了這日子,可要怎麼好呢?外頭那些個宮女太監,不知個底里的,我怎麼敢放心用呢?還是你們更親近些。已是掌燈時候了,快去同文燕放桌子鋪排晚膳罷絳紫低聲應了喏,便就去了。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穆秋蘭道︰「這絳紫,膽量極小,想必是不敢做什麼手腳的蕭清婉道︰「她們幾個里,絳紫不伶俐,膽量也略小,文燕少言寡語,不甚得人意,也就青鶯同明月,出挑些
須臾,文燕進來,奏報道晚膳已被,蕭清婉便就起身,出去吃畢了晚膳,便又回來,歪在炕上看書,就叫青鶯在旁秉燭添茶。這般看了幾卷書,穆秋蘭過來,笑道︰「時候不早了,娘娘還是早些歇息。這夜里熬油費火的,娘娘還該仔細眼楮蕭清婉便問道︰「什麼時辰了?」穆秋蘭道︰「已是一更天了,門上落了鎖了蕭清婉便將手里的書遞給青鶯,道︰「是該睡了,讓她們打水進來罷說著,就進了暖閣。
少頃,絳紫文燕捧著金盆熱水、香皂手巾等物進來,蕭清婉讓她們服侍著梳洗了。今日本不該青鶯當值,只是皇後既沒說話,她不好走開,又不能搶了絳紫文燕二人的差事,便就垂首立在一旁。蕭清婉洗了臉,在妝台前坐了,對她招手笑道︰「你來替本宮摘了頭上的飾物,再拿篦子篦上一篦青鶯听了吩咐,就走了過來,將皇後頭上戴著的一應簪環盡數取下,各拿帕子擦拭干淨,就放到了漆盒里,又開了鏡奩,拿了嵌紅寶石牙雕篦子,在娘娘頭上輕輕篦了起來。
蕭清婉眯著眼楮,讓她篦了一會兒,道︰「還是你服侍的好,甚合本宮心意青鶯道︰「奴婢粗笨,是娘娘抬愛了蕭清婉就笑著拉了她的手,道︰「入了秋,夜長了,你也去睡罷,別錯過了困頭,明兒再過來當值就沒精神了青鶯听了,就道了告退,下去了。
青鶯去了,文燕掀簾子進來,問道︰「娘娘就要睡了麼?這屋內的燭火是熄幾支?」蕭清婉道︰「全熄了,待本宮睡下,你就在門外,听著吩咐文燕心中疑惑,為著起夜方便,這坤寧宮的燭火自來是不全熄的,今夜卻忽然改了規矩。但她素來不是個多話的,听皇後這般吩咐,就依樣行事,侍奉皇後睡下,自己就退了出去,在門前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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