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烈了畢芳華郡主一事,心頭暢快,時常到內廷走動。然因年關將至,蕭清婉忙于份例發放、年終祭祖、預備年夜宴並吩咐光祿寺預備各王公侯爵的春祭恩賞等各樣事宜,坤寧宮每日前來回事並討問示下之人,紛至沓來,越發不可開交。贏烈縱便過來,茶還吃不到一盅,便有四五撥人前來回話,與她連整話也說不上幾句。蕭清婉因少年掌權,又本是個爭強好勝的性子,唯恐辦差了什麼事,落人口舌,每日里起早睡晚,殫精竭慮,不敢有絲毫懈怠。贏烈見她忙碌如此,倒不好來擾她,先是白日里過來的少了,落後又慮她勞累,夜間也漸漸少來歇宿。蕭清婉忙于宮務,心頭滿是各種盤算,一時竟沒有覺察。
這日下了朝,贏烈在書房議過政事,因看天氣和暖,就說要去後宮走動走動。張鷺生連忙上來伺候,就要出去傳御駕儀仗,贏烈卻道︰「今日天好,朕倒想自己走走,不必叫那許多人跟著張鷺生听說,便只叫了幾個近身服侍的宮人跟隨,又為皇帝披了水獺皮的斗篷,才跟了皇帝出門。
出了書房,贏烈信步往西,一路不見什麼好的景致,又因已是嚴冬,妃嬪懶怠出門,並未踫上什麼人。倒是各處的宮女太監,為差事忙碌,四處奔走,往來不迭。這般走了片時,贏烈瞥見道旁一株白梅開得好,便隨口道︰「今年的梅花,倒是開得早。朕吩咐挪到坤寧宮的那些紅梅,也都盛開了,只可惜還不曾落雪,不然圍爐飲酒,踏雪尋梅,也是件美事張鷺生隨在皇帝身後,躬身回道︰「皇上說的是,今年雪落得倒是晚些一語未休,瞧了瞧皇帝臉色,試著道︰「皇上近來少往坤寧宮去,今兒既沒事兒,不如過去坐坐?」贏烈道︰「罷了,這幾日她那兒各樣事務繁雜,朕一過去,她又要忙里抽空,相陪于朕。前幾日朕在她那兒過夜,翌日天剛亮就見她起來四處張羅了,臉上黃黃的,還強對朕說無事,倒叫朕瞧著心疼張鷺生忙笑道︰「皇上心疼娘娘,自然是好的。只是奴才倒憂慮,皇上幾日不去,娘娘思念皇上,弄壞了身子。再者娘娘正值青春年少,最經不得分別之苦,一時想不通,與皇上置起氣來,反倒不美贏烈道︰「她平日里私下雖有些任性|愛嬌,大事上卻明白,不是這樣的糊涂人說畢,他略停了停,忽而憶起一樁事,說道︰「朕記得,寧壽宮里雲光樓附近,種了許多梅花,這時節該開了,咱們瞧瞧去言畢,逕往東行去。
一行人逶迤行至,因寧壽宮乃是皇室祭神之所在,尋常無人居住,皇帝等閑也不過來,灑掃侍奉宮人無多。今日陡見御駕降臨,各個都慌了手腳,忙來接駕。贏烈便道︰「朕要自在散心,你們都散了,干你們的差事去罷,不必到朕跟前來立規矩那些宮人才各自散去。
贏烈邁步過了幾道門,就進了一處院落。才踏進院門,果然一陣馨香飄來,沁人心脾,入得院內放眼望去,但見滿園香海,如雲霧繚繞,又似一院冰雪,端的是好梅花。邁步其中,直叫人神思暢然。贏烈眼觀此景,心頭甚喜,緩步游來,賞玩不盡,又暗自忖道︰可惜皇後不能前來,倒是美中不足。她若在這兒,定有許多話說,又能添得幾縷情趣。眼前此景,美則美矣,卻是靜而少情了。
正自這般想來,忽的一陣北風刮過,可是作怪,就有一樣柔軟物事卷到贏烈面上。贏烈抬手揭了下去,定楮一看,卻是一方手帕。張鷺生趕忙過來,連聲道︰「奴才該死,竟讓髒東西撲了皇上的臉。奴才這就丟了去說著,便要上前接過。贏烈卻推了他的手,握著那方手帕細細觀看,乃是一方玉色銷金、四角綴梅花攢心絡子的手帕,握在手內只覺細軟涼滑,絲絲幽香鑽入鼻內。其上微有墨跡,卻題著一首絕句︰
新拭菱花鏡,驚覺朱顏瘦。
不見東君來,紅袖倚西樓。
詩雖不見什麼好處,但配著那羅帕,便別有一番風騷冶艷之情。贏烈瞧著,不覺便把心惑動了。便在此時,那倚牆而築的雲光樓上,傳來陣陣月琴之聲。彈得是一曲《醉花陰》,琴聲泠泠,動人心魄,甚應此景。贏烈在樓下,眼望美景,耳聞佳音,不禁便听了進去,直听得如痴如醉,但覺本部教坊也尋不出這樣好的琴師。直到操琴之人一曲彈畢,方才如夢初醒。
听完一曲,贏烈來了興致,張鷺生觀摩皇帝臉色,揣摩皇帝心意,笑問道︰「皇上可要奴才去將這位彈曲之人請下?」贏烈笑而不語,張鷺生見狀,便徑自上樓去了,不多時便帶下一個人來。
但見那人垂著頭,隨在張鷺生身後,行至御前,向著贏烈端端正正的道了個萬福,口稱臣妾道︰「臣妾寶林錢氏,見過皇上,皇上萬福金安贏烈听那口齒,嬌嬌軟軟,透著一股子的媚意,又抬眼通身打量了一遭︰這婦人生的五短身材,體格,妖妖裊裊,上著一件蔥白綾對襟夾襖,外頭套著一件大紅五彩繡錦雞通袖羅袍,腰里系著一條松花色汗巾子,下頭一條白挑線裙子,蓋著一雙尖翹翹的小金蓮。兩只腕子上套著一對兒嵌了紅寶的瓦稜面金鐲子,越發顯得肌膚白膩豐澤。再觀她面目,是一張圓臉蛋,兩道細彎眉,皮色白潤,描翠施朱,額上貼著翠面花,杏眼含春,粉腮帶暈,頭上萬縷青絲梳成盤恆髻,髻邊無多裝飾,只插著一朵紅絨做的芍藥絹花,倒更映出烏油也似的好頭發。通身掃了一遍,說不盡的嫵媚風流。
贏烈看了一回,見她一身大紅的裝扮,立在白梅林中,紅白交映,艷麗非常,先前听那琴聲,他便有幾分喜歡,如今再看這樣一個麗人,更是可在心頭。又因听她自稱是寶林,卻不記得後宮竟有這樣一個人,遂問道︰「你是哪年進的宮,朕竟不曾見過你錢寶林面含淺笑,輕聲道︰「臣妾三年前得蒙天恩,奉詔選入宮內。只是臣妾福薄,入宮三年,不曾到御前侍奉,故而皇上不識得臣妾張鷺生在旁听聞,便憶起此人是誰,心里倒擔憂知情不報,皇帝落後知道了見責,便走到皇帝跟前,低聲細語了幾句。
贏烈听聞,恍惚憶起有這麼回事,微微頷首,道︰「也不算什麼大事,也都過去了說畢,望了望雲光樓上,又道︰「方才那曲子,是你所奏?」錢寶林連忙跪了,回道︰「臣妾偶然操琴怡情,不想竟而驚擾御駕,有辱皇上清听,還請皇上見責贏烈命宮人攙了她起來,笑道︰「你彈得好,朕樂意听呢,你何罪之有?」一語未休,又拿了那方帕子遞在錢寶林面前,問道︰「這是你的麼?」錢寶林接了過去,輕輕道了聲︰「是贏烈笑道︰「你倒有幾分才情。今日東君來了,你可不必再做此傷感之情錢寶林臉上微微一紅,但笑不語。贏烈忽又想起一事,道︰「這寧壽宮尋常無人過來,你怎麼倒在此處?」錢寶林笑回道︰「此處梅花盛開,景致極佳,臣妾愛這幾株梅花,就常來此走動玩賞贏烈點了點頭,笑道︰「朕也有此雅興,你可願同朕一道游玩?」錢寶林含笑道︰「臣妾願隨侍駕前
當即,贏烈便與她攜手共游,這錢氏口齒伶俐,言語含情,兼且心思細巧,便攏住了聖心。到了晚間,一乘鳳鸞春恩車將她送入了養心殿,一夜雨意雲情不在話下。錢氏夙願得償,自謂得意,更是使出渾身解數,枕席之間極盡魅惑之能事,服侍的贏烈聖心大悅。
這日傍晚,蕭清婉才料理完宮務,略得空閑,遂命宮人將皇帝先前送來的折扇取出,鋪筆研墨,安放各種顏料,略一思索,即施筆描繪。不出一個時辰,四面扇子俱已繪成,她將扇子攤于桌上晾干,又向侍立在側的青鶯笑道︰「你瞧瞧怎樣?」青鶯細細觀摩,見四面扇子畫著沖寒迎春、清水芙蓉、傲霜黃英、雪里紅梅四季花卉,畫的十分精致傳神,尤其是那一株紅梅,殷紅似血、疏影橫斜、老桿蟠曲遒勁之態躍于紙上。青鶯看了一回,便笑道︰「奴婢不懂什麼,只是覺得娘娘畫得極好。奴婢長了這麼大,都不曾見過這麼好的花樣兒,娘娘什麼時候得空兒,賞與奴婢些畫做花樣子也好蕭清婉笑了笑,道︰「可是提醒了本宮,待這段忙過去了,就再畫些來描樣子罷,倒是比外頭拿進來的新鮮些一旁穆秋蘭遞了盞茶與蕭清婉,說道︰「奴婢瞧著,娘娘這四幅畫,暗含著答謝皇上賞賜那四支畫筆的意思?那四支筆上用金絲刻了四季花卉,娘娘便用這筆畫了恁四面扇子回贈皇上,倒是琴瑟和鳴的好意頭。就是娘娘忙碌了一日,神思乏倦,這會子才得空閑,不說歇歇,就忙上這個了,也不怕累壞了自個兒的身子,皇上又不急著使的蕭清婉只淺淺一笑,並不答話,只是道︰「今兒一早吩咐下的火腿炖鴨子,可得了?炖到這會子,該是很爛了。皇上幾日沒有過來,今兒該來了,正好給皇上下酒吃
正說著,明月匆匆自外間進來,一進屋子便忙著呵手。蕭清婉見了,道︰「打發你去內侍省傳句話,竟去了這麼久,干什麼去來?」說著,又道︰「可是凍著了?快到火盆邊暖暖明月走到火盆烤著身子,便道︰「奴婢去內侍省,傳了娘娘交代的那幾句話。夏總管還有些話要奴婢報與娘娘得知,他本說要親自過來的,只是一時走不開,奴婢听他說,就站住了說畢,便走至蕭清婉跟前,低聲道︰「夏總管說,皇上今兒午後到寧壽宮花園子里賞花,撞見了錢寶林,同她說了好多話,還一道游了園。落後到了晚間,更欽點了錢寶林入養心殿侍寢,只怕明兒就要娘娘加封于她。娘娘……還是做個預備的好
蕭清婉乍聞此信,怔了怔,半日方才道︰「這般……本宮知道了明月見皇後容色淡淡,急道︰「娘娘,皇上有幾日不來了,這又得了新寵,長此下去豈不要與娘娘生分?娘娘不快些想想法子麼?」蕭清婉掃了她一眼,淡淡道︰「只是眼下一時半刻,也無法可施啊。莫不是要本宮跑到養心殿去,把那錢寶林自龍床上揪下來?」明月登時語塞,倒是穆秋蘭頷首道︰「從來這後宮事,不過風水輪流轉,此起彼伏乃常見之景。皇上這會兒正在興頭上,娘娘真要擺出一副吃醋的架子,失了體統不說,只怕也要惹怒了皇上蕭清婉淡淡一笑,道︰「皇上一時興起,瞧上了誰又或寵幸了哪個宮女也都是常有的事兒。這才是第一個呢,往後還有第二個第三個,明年又是大選之期,還有更多花容月貌的女子要進來,倘或本宮一個一個的去生氣,還不早早就氣死了?」
青鶯撇了撇嘴,道︰「奴婢只替娘娘委屈,咱們才進來多少時候,皇上就納新人了!」蕭清婉笑道︰「不過早晚的事,早一刻晚一刻又有多大分別明月便問道︰「那娘娘當真不管了麼?」蕭清婉沉吟道︰「先放著,看看再說語畢,又望向穆秋蘭道︰「你見了張鷺生,若方便就叫他到坤寧宮來一趟,若不便宜,就替本宮問幾句話一語畢,便交代了那要問的話。穆秋蘭默記在心,頷首應了。
一時外頭人回說晚膳得了,又問道︰「娘娘早間吩咐的火腿炖鴨子好了,可就端來麼?」明月連忙道︰「還端什麼,拿去倒了罷!」蕭清婉卻道︰「倒怎的?好好的菜肴,沒得糟蹋!就端上來,皇上既不來,本宮自己吃又吩咐道︰「有收著的碧香酒,打兩壺上來穆秋蘭瞧皇後不痛快,便問道︰「可要請宸妃娘娘過來麼?」蕭清婉搖頭道︰「近來姐姐也勞累了,不要去擾她說著,就罷了。
不出片刻,饌肴齊備,蕭清婉一人獨飲獨酌,不覺就吃到了半醉,還是穆秋蘭勸著,才收了下去。
入夜,蕭清婉無事,早早吩咐了宮人打鋪睡下,卻又在床上輾轉反側,直躺至二更天上才闔目睡去。
正是︰漏斷人靜時,孤枕夢難成。
作者有話要說︰某人終于正式跳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