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皇子為皇後接在坤寧宮照看,黎順容眼見無望,只是日日前來探視,蕭清婉也並不阻擋他母子相見,每次都坐至日西時分方才離去。贏紀年幼好動,坤寧宮里的細小擺件兒不知弄壞了多少,皇後也未有一語苛責,日間飲食起居照料的無微不至,凡日常所需無不百依百順,各種點心玩具要一奉十,溺愛之情比之在黎順容身邊時,更重了數倍。皇帝見此情狀,只贊皇後賢惠。便是黎順容過來,眼見如此,那要求情的話語也說不出口了。加之皇帝常駕臨坤寧宮,黎順容來此探視之際,倒能多見上皇帝幾面,卻是她意想不到的一樁好事。于此,蕭清婉倒不大理論了。
時日匆匆,轉眼便是年節,宮里各處都張紅掛彩,陳設了一應應景物事,宮中一時喜氣洋洋。皇帝也早于二十六日封了筆,日日只與皇後一道打理宮務,蕭清婉又打點了許多簪環綢緞等物,分賞六宮。宮務瑣碎冗繁,贏烈比之往日只在前朝處置朝政,倒還多添了幾分忙碌。至二十九日,帝後率皇子公主與眾妃嬪入奉先殿祭祖已畢,隔日便是年三十了。
三十這日,尚寶司已先至奉天殿設御座、寶案、香案,預備正月初一的元旦朝賀一事。至傍午申時,帝後與群妃並攜皇子公主同入乾清宮,共享家宴,便是連一向不露面的惠妃也來了。
因惠妃一冬里久不出來,今日赴宴,帝後不免各j□j問一番。那一眾位份比她低的嬪妃,也都起來先與她行禮見過,只宸妃與她平敘姊妹之情。倒是趙氏被貶做貴儀,此時也少不得含恨忍了上前道禮。惠妃雖久病不出,消息倒是靈通,自皇後進宮數月,宮內一連出了幾樁大小事情,也盡皆知曉,眼見趙貴儀上來與自己行禮問安,趕忙讓自己的貼身侍婢扶住了。趙貴儀不過做個樣子,也就順勢起身免了。得泠美人上前行禮時,惠妃拉著她的手笑道︰「錢妹妹如今出息了,也算熬出頭來了泠美人不好說什麼,只是福了福身子,還是蕭清婉向她微笑道︰「錢妹妹得皇上寵愛,已升至美人了,現在承乾宮居住。因姐姐一向病著,不曾叫她打攪姐姐休養惠妃便向蕭清婉點頭笑道︰「得娘娘指點了,嬪妾生這病,不能得與娘娘略分重擔,倒十分拖累娘娘,得娘娘照拂時常贈衣施藥,又常打發太醫令來與嬪妾醫治,嬪妾甚感不安蕭清婉淡淡一笑,道︰「姐妹之間,何須客氣!」眾人略敘一回寒暖,各自入席。皇帝便吩咐排上宴來。
頃刻,乾清宮殿上龍鱗鳳脯,高堆盤盒,羊羔美酒,滿泛金樽。翠袖頻搖高擎玉盞,朱裙曼舞緩抱銀壺。張掛花燈,欲迷人眼;鋪設旖席,但聞笑語;教坊司眾樂伶撥弦弄管,吹彈歌唱,又有眾舞姬上來,分行列隊,舞蹈一回,十分齊整。殿上歌欺裂石,舞盡天魔。眾妃嬪都精心裝扮了,那起往日里難見龍顏的,只望今日能入得龍目,見幸君前,乾清宮內說不盡的衣香鬢影,錦羅繡帶,珠環玉繞。遠遠望去,只似蓬萊仙境。
殿中偎紅倚翠,眾嬪妃或有踫盞笑談的,或有上前與帝後敬酒的。這帝後二人都是善飲之輩,又逢佳節喜慶,自然鐘鐘不辭。那贏紀現因跟了皇後,遂今日坐在皇後身邊——皇長子贏緯與二皇子贏綿,倒坐的遠了。蕭清婉親手與贏紀布菜,又拿手巾與他擦拭頰上湯漬,親昵之態宛如親生。皇帝在旁看著,也甚為歡喜。
黎順容坐在下頭,仰頭張看,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她本是贏紀的生身母親,眼看此情此景,頗為不是滋味。又秉性不是個能藏住事的人,心里這樣想著,臉上不免就帶了出來。坐在她身側的蘇修媛瞧見,微微一笑,說道︰「三皇子跟了皇後娘娘,倒能時常見見皇上了,又提攜著姐姐也能親近御前,姐姐倒愁些什麼?」這黎順容愚拙無知,蘇修媛幾次三番暗算于她,她尚自蒙在鼓里,至此刻仍將她視作個推心置月復的姐妹,便毫不隱瞞道︰「妹妹不知,皇後待得紀兒好,姐姐雖然放心,但看紀兒一日日的與皇後親近,姐姐只恐再難要回孩子了!」蘇修媛听得這樣濁蠢的話語,只是笑了笑,不再言語。
文淑容在旁坐著,耳听二人言語,雖望著滿桌珍饈,卻無甚胃口,撫了撫自己隆起的肚月復,心內暗自忖道︰現下是黎順容的孩子,接下去怕就是我的孩兒了。我也早說要我月復內孩子認宸妃做義母,她們豈有不多想的。今看皇後奪人子嗣,直如探囊取物,皇上也坐視不理。我該如何是好?想至此處,她轉頭看了趙貴儀一眼,卻見她穩坐席前,徑自飲酒吃菜,神態自若,還如不曾降位時一般,便又想道︰她自然是不怕的,皇長子已大了。皇後想拉也拉不動了,縱然弄過去也只是徒結仇恨罷了。這般想著,她也不吃菜了,只是默默出神。
贏緯與贏綿坐在一處,因二人已成年,席位便離妃嬪稍遠。贏綿素來省事,自飲自酌,倒也自得其樂。那贏緯卻是個愛惹是生非的,年少輕浮,性|好,又不慣吃啞酒*,看著殿上歌姬舞伶各個妝妍斗媚,燈前月下恍若瑤池仙娥,三杯酒下肚便恨不能攬入懷中,只畏懼皇帝在上頭坐著,不敢造次。無趣之下,他便或與贏綿閑談,或自家吃酒,吃來吃去就就帶了七八分酒意,把眼一溜,掃到首席上皇後身側服侍的幾個宮女身上。他旁人且不瞧,只顧瞅著文燕,看她今日打扮的比別人不同,只是一身素服淡妝,頭上戴了兩朵綠絨絹花,雖不及旁人嬌艷,但濃妝艷抹之中乍見這麼一個素雅的人兒,卻別有一番滋味。贏緯一雙浮浪眼楮,掃來掃去,只在她身上打轉。原來,文燕姿色本不出眾,不過中上之姿,贏緯勾搭她已有時日,她口中的話也且是活動,邀她出來她也肯來,但她本人卻是極有主意的,一直不曾讓贏緯得手。贏緯弄不到手,只是心癢難搔,下元那日又為明月驚散了幽會,望梅止渴不得,反生出許多饞涎,一時竟將外頭原先的那些相好都撇下了,滿心只想她的賬兒。
贏緯只顧望著首席,不多時贏綿便也察覺,看他滿臉垂涎之態,甚是不堪,便問道︰「皇兄在瞧什麼?上頭無過是母後在喂三弟吃東西罷了贏緯也覺失態,忙把話來遮掩道︰「不過才一段時日不見,皇後倒出落的比往日更顯嬌艷了,真是尤物之類,怪道父皇如此寵愛于她說畢,又嘿嘿笑道︰「還是父皇舒坦,做了皇帝,論什麼樣的美人兒都能攬到懷里去贏綿耳听此語,甚為輕褻蕭清婉,心底恚怒不已,又聞他說出後頭那一段話,更是一股無明業火直透泥丸,只礙著人前,勉自按下。
不說殿中眾人各懷心思,只言酒過三巡,贏烈自端了酒盞向蕭清婉道︰「你顧著紀兒,酒也不大好生吃了,朕且與你吃一杯蕭清婉笑盈盈的端起杯子,與皇帝相踫,各自飲盡。贏烈放了杯子,自揀了一塊乳鴿入口,方才說道︰「明兒是正月初一,朕與你當受群臣朝賀,又是一日辛苦。本當你那兒可免了這一遭兒,只是你今年才入主中宮,朕想讓你也出來見見那文武百官,不致令他們看輕了你蕭清婉趕忙笑道︰「皇上一番苦心,臣妾自然領會得。且皇上尚未說辛苦,臣妾既為皇上的妻室,哪敢躲懶懈怠不履中宮之職?」贏烈望了宸妃一眼,見她正同惠妃說話,便又對蕭清婉說道︰「你要受群臣朝見,坤寧宮里必然事多,怕你一人料理不來。朕的意思,叫宸妃與你替替手,明日到坤寧宮打理一日,你看如何?」蕭清婉心中一震,原來此事在本朝乃是貴妃所領之職。今趙氏被貶,貴妃一位空出。皇帝忽有此語,則必然另有一番深意,她如何忖不出來!當即,便向贏烈笑道︰「都听皇上的安排但听贏烈又淡淡說道︰「只可惜宸妃入宮時日尚淺,資歷不厚,又沒有養育,一時還急躁不得蕭清婉听著,倒不好接口了。
這日,殿上華宴直飲至起更時分,皇帝吩咐將宴上整盤沒動的許多菜肴裝了,分賞至各王公侯爵府邸,又命眾人一道守歲,看著內監們放了許多煙花炮竹,諸如賽月明、一丈菊、慢吐蘭、銀蛾金彈、玉台金盞等風流熱鬧名目,殿外一時照得亮如白晝,光透斗牛,萬道光彩沖散群星。眼看如此佳景,皇帝心喜,又因今年了畢了畢生以來的一樁心願,心內十分暢快,便與皇後攜手率群妃在廊上看了一回。六宮俱歡,方才各歸宮室歇息去了。
至次日,皇帝往奉天殿,皇後留在坤寧宮,群臣朝拜過皇帝,又入內朝見皇後。蕭家兩姐妹大妝盛服,打迭全副精神應對,此間許多繁文縟節,自不必一一細表。
年間,皇帝又另設國宴,款待各國來訪使節。後宮中,後妃眾人也互有宴請往來,都不消說,自正月初一至十五宮中再無半日空閑,每日都有許多事宜冒出,虧得皇後與宸妃提心周旋,方才得處處妥帖周全。
須臾,年已過畢,後宮人人疲乏不堪,然旁人或可偷空歇息,獨蕭清婉不得空閑。既忙著督促內侍省收點年節宴席用過的一應器具,又要核對銀錢往來各項賬目,又要吩咐預備開春各宮裁剪衣裳發放份例等事宜,倒比往常更添了許多勞累。偏她又是個要強的性子,不肯行出差錯落人口舌,不免就有些神乏身倦。
時日匆匆,轉瞬臘盡春回,萬物吐新,時進二月,天氣一日暖過一日。蕭清婉因前番勞累,加上時氣轉換,身子一日比一日困倦,又懶怠動彈,常在屋里不出去。
這日,才打發了夏長盛出去,蕭清婉又在炕上就著引枕歪了,星眸半掩,似睡非睡的。青鶯倒了水進來,見著這般情狀,便上前倒了碗茶放在炕幾上,笑道︰「娘娘又躺著了,近日總這樣子。昨兒皇上過來,跟娘娘說十二日給娘娘過生日的事兒,還沒說上幾句話呢,娘娘就挨著皇上睡著了,倒讓皇上笑了好一陣呢蕭清婉也禁不住笑了,說道︰「人說春困秋乏,也不過就這樣兒了明月過來,說道︰「娘娘中午才吃了面,這會子躺了怕要存住食。今兒外頭天氣好,又沒有風,娘娘不如往後頭園子里打一回秋千?解解悶兒也好蕭清婉想了想,說了句「也好,橫豎這會兒也沒事便坐了起來,自家挽了挽發髻,看外頭暖和,只穿著身上的玫瑰紫織金夾襖就出去了。
行到後園里,果然見柳條上長了女敕芽,地上也冒出許多綠意,蕭清婉看了一回初春景色,就走至秋千架跟前,手里握著彩繩,踩在那朱漆橫板上,雙足立定,微一使力就蕩了開去。
她神思仍略有困乏,心中又思量著幾樁事情,也就沒蕩很高,才打了十多回,只听捆縛彩繩的橫梁上傳來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響。她心覺不好,待要下來,那秋千架子撐不住重量,橫梁忽的斷了,整個架子倒在地上。她猝不及防,整個人也合身撲在地上,登時整個身子如被打碎一般的疼痛,小肚子里更是劇痛難當,又似有什麼東西熱熱的流了出去。她禁不得這一疼,只覺眼前一黑,便就人事不知了。
作者有話要說︰*意為無人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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