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
一群人匆匆地去了東院。
東院原本還挺拔的梧桐樹一下子歪倒在地上,樹干已然枯干。院中的落葉蕭瑟,一釉質黑色漆面水缸中滴水無存,缸底存了幾片梧桐葉。栽樹的地方多了一個大坑,大坑土質干裂,泥塊一塊塊四分五裂著。
江虞凝眉,望著遠處「吱呀吱呀」搖晃著的房門。
原本光鮮奢華的紅木質地大門變得顏色晦暗,仿佛老舊了十年一般。門口掛著的燈籠也已經破了,蒙上一層薄薄的灰。
「今日來打掃的時候就成這樣了,好端端一個東院,一夜之間竟然變得這樣破敗,大小姐,您說這里是不是鬧鬼了呀?」領路小廝說話的時候聲音不穩,一直打顫。一雙小眼楮緊張地往四處望,深怕大白天出來一個惡鬼嚇死他。
江虞沒有說話,而是一腳跨過角門進入了東院。
江姍對著那小廝說,「膽小鬼!」朝著他一吐舌頭,遂也跟著江虞進入東院。
其他人都自覺地留在了角門外。
東院里只有江虞和江姍兩姐妹。
江虞站在最中心梧桐樹邊上,身上的白狐狸毛滾邊大氅的衣角被獵獵的風鼓動,鬢角發絲也迎風而起。縴細的遠山眉微蹙,江虞道,「此處的確古怪,究竟是什麼東西能讓這里的物件全都像瞬間死去了一般?」她頓了頓,扭過頭淡淡對江姍道,「叫那小廝進來,我有話要問
江姍遂也回頭,沖著角門外哆哆嗦嗦的小廝喊,「你,過來!」
小廝不敢,扒在角門邊緣。
江姍轉過身往他那兒走去,臉上笑嘻嘻地卻忽而伸手扭住他的耳朵,那小廝嗷嗷直叫。
誰都知道江二小姐是習武之人,手勁兒自然不俗,這一扭便差點將那小廝的耳朵給扭下來。但江姍臉上掛著比太陽還溫暖的笑容,臉頰上有比酒還滋潤的梨渦旋,叫人無論如何也生不起氣來。
江虞淡漠地睨了小廝一眼,江姍會意松開手。小廝揉著耳朵,耳根通紅。
「我們不在的時候,可有什麼人進來過?」江虞問。
「東院看守嚴密,是不會有什麼人進來的
江虞沉吟問,「那府內最近可有新進的人?」
小廝經過江虞這一提醒,忙點頭道,「最近是招入了一個服侍婢女,只不過還在侍衣姑娘那兒j□j,尚未開始伺候
「午膳後,將她叫到大堂內,我要問話。暫時將東院封閉,不要讓任何人進來江虞側首用余光睨著小廝吩咐,淺褐色的瞳孔沉寂。
小廝定定應道,「是
午時。
江府的後廚還在忙碌著。
白開始切蔥,一刻後還在切蔥,到了午時三刻依舊在切蔥。她切的蔥條均勻細長,簡直像是用尺子量出來的一般。洪大娘在後廚不停打轉,白燁是後來才知道原來江府後廚分工細致,專人專用。
有些人專門切蔥,譬如自己。有些人專門切蒜,譬如小丁。還有人專門洗碟子,洗筷子等等。洪大娘算是地位比較高的,但也僅僅止步于蒸煮江鮮而已。
白燁還發現,江府里不吃魚,只吃些蝦蟹。問起洪大娘的時候,洪大娘白了一眼白燁小心謹慎語重心長地說,「火花啊,你別忘了咱家大小姐叫什麼名字
白燁一听忍不住彎起嘴角,默默轉過去切自己的蔥條。
江虞,因為她的名字叫江虞,所以便不能吃江里的魚兒了嗎?!
哈哈!
嘶——
白燁倒抽一口涼氣,只因一時大意切到了自己的手指尖。看著上面的一條血口,白燁等了一會兒,再等一會兒,漸漸地神色開始不妥。
血口沒有以驚人的速度愈合,相反地,正在慢慢地往外溢血。
白燁抽出一條白布,纏繞在指端,血水浸濕了一層白布,這才慢慢止住。
為何,難道現在連愈合的能力也要減弱了嗎?
不,不行,我一定要盡快找到饒音絕,盡快找到回去的辦法!
眼簾前,一道黑影忽而飄過,像是夜間的鬼魅一般帶過一陣寒涼的風。
白燁心中一驚,就要跟著追出去,卻被洪大娘拽住了衣袖,半晌逃月兌不得。眼見著那黑影在房頂如輕煙般掠過,白燁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轉身面對洪大娘垂頭喪氣道,「大娘……」
「蔥還沒切完,上哪兒去?」
「人有三急,我想去解手
洪大娘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便讓她去了。「速去速回她說。
白燁微笑點頭,跨出後廚的時候,臉上儼然換了另外一副表情。她仰頭望著江府屋檐,心中越來越篤定方才看見的那道黑影便是他!
與此同時,江府的大堂內。
江虞高坐在上,一襲青色長裙,黑色線條瓖邊。松挽著發髻,沒有絲毫妝容,卻依舊美麗。
江姍也在場,站直圍在中心的爐火邊上伸出手在烘,爐火照亮了她同樣嬌俏的美麗的臉。
兩個人同樣是江府的小姐,是一母同胞的姐妹,長相清麗卻美得各自不同。
江虞沉穩睿智,凡事三思而後行。她的五官配合了她的性格,無論是眉眼還是口鼻,都顯露出一種淡然疏遠的氣質,猶如雪山上難得一見的雪蓮花,美則美矣,但可惜高處不勝寒。
江姍則剛好相反,她性格火辣,天真浪漫。臉上時常帶著甜美的笑容,偶爾會對著江虞撒嬌。她愛好習武,別看她是一縴弱女子,但手力驚人。擅長使用腰間的黑色長鞭,同時對付七八個大漢游刃有余。
「 啪」炭火忽而響動一聲。
江姍的手暖和了些,看著炭火問,「姐姐,東院的事情難道是于吉的詛咒?」
「他如果真的那麼有本事,為何不從江東大牢中逃出?」江虞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平靜從容道,「與其相信詛咒之說,不如想辦法找出內鬼
「姐姐認為府內有內鬼?」江姍眨了眨眼楮,「難道是新來的婢女?」
「是與不是,等她來了便知
話音剛落,門口便來了一人。江姍回頭一瞧,但見一個嬌嬌弱弱的人兒站在那兒。瘦小的身影和偌大的門廳極不相稱,她垂著頭望著地面,遲
遲不敢進來。
江姍走了過去,看著她的頭頂問,「你就是新來的婢女?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阿青她的聲音和人一般弱小。
「阿青?好名字江姍揚了揚眉毛,親昵的將她牽到了江虞面前。阿青始終不敢正面對著江虞,一直看著自己的裙角。
「抬起頭江虞道。
阿青這才緩緩抬首。這是一個長相平凡無奇的女子。
江虞問,「你可去過東院?」
「沒有
「那你的鞋上為何沾了東院的泥土?」江虞忽而加重了語氣。
江姍臉上露出吃驚的神情來,低頭一看,果然見到阿青鞋子上那一點鍺紅。東院因為要栽種的樹種不同,用的泥土也是專門從外處運送過來的,若沒有去過那兒,又怎麼會沾上?所以這阿青是在撒謊!
阿青急地眼眶發紅,眼淚汩汩流下,慌地跪在地上磕頭道,「大小姐,我也不是故意的。在干活的時候我听見了東院的響動,在好奇心驅使之下就過去看看,沒想到那就是東院。我眼睜睜看著那兒的梧桐樹由黃轉黑,地上的泥土由濕潤變得干燥,門也漸漸地變得破舊…我怕極了,所以轉身就跑。一路上,我總覺得後面有人在追我,不停地追,我就不停地跑,直到遇到了後廚幫工的火花姑娘。我再一看後頭沒有人,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火花姑娘……」江虞眼中閃過一絲慍色,「後廚也來了新人?」
江姍見到姐姐動怒,暗自喟嘆。
後廚可是比貼身服侍更加重要的地方,這些人竟然自作主張地留下一個來路不明的人,這叫姐姐如何不動怒?
她趁著姐姐未開口之前搶道,「我去帶那個叫火花的人來,姐姐稍等
江虞「嗯」了一聲算是答應。阿青跪在地上絲毫不敢動彈。
過了許久,江姍才回來。她一進門就道,「那個幫工此刻不在後廚,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江虞起身踱到阿青身邊,看也不看她道,「你先回去
阿青退下。
「姐姐,如今該怎麼辦?」
「再去東院江虞沉穩說,同時往外走。
既然事情的開端在東院,那自然要去東院找線索。
再到東院,一踏入角門,便見到梧桐樹邊蹲了一個人。
「誰?」江姍擋在江虞面前。
那人背對著她們低著頭,手模著枯干的樹干,聞言稍稍一愣,頭壓的更低了。
江虞凝眉,只覺得此人背影熟悉。繞過江姍朝她走去,越靠近心中越發清晰此人身份,心中又是驚又是喜,嘴上卻淡淡道,「白燁
江姍呆愣,「白燁?」
她幾步跨了過去,蹲下來一瞧,張口高興道,「呀,果然是你她上下打量著她,「你沒事?太好了!我和姐姐還擔心你捏,沒想到你就在我們眼皮底下,你是怎麼進江府的?」
江虞在一邊平靜地說,「姍兒,她就是後廚新請的幫工
「幫工?「江姍這才仔細看見白燁的著裝,一身簡單的白色布料衣裙,襟前圍著圍擺。頭發簡單挽起,露出好看的脖子來。
白燁見被江虞一眼看穿,緩緩站起身來面對江虞道,「既然被你抓住了,我也就有話直說她頓了頓後,直直地盯著江虞的眼楮一字字問,「饒音絕在何處?」
江虞抿嘴,直直地回視她,一雙淺褐色的眼楮瞬也不瞬地盯著白燁。
兩個人仿佛陷入了一場自發的、無聊的賭博當中,仿佛誰先避開對方的視線,誰便輸了似地。
許久,江姍忍不住插口道,「饒姑娘一年才來吳郡一次,連姐姐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白燁一愣,扭頭望江姍。
江姍的眼楮干淨明亮,像是天山的池水,有這樣明淨眼楮的人不會騙人。
白燁嘆氣,「你給我線索也好,譬如說她往何方去了。又譬如她真實名字叫什麼,或者是何處人士?」
江虞道,「饒音絕只彈琴,不談其它。若是問及私事,她便再也不會來了
「那你當初答應我只要我去醫治孫策便帶我去見饒音絕的事情……」
江虞睨著她,薄薄的櫻唇一張一合,吐出的字眼生冷僵硬,「至始至終,我都未曾答應過你去見饒音絕,亦未曾允諾你告知她的下落。是你自己要做我的棋子,亦是你自己一心一意以為,我已經答應了你的條件
白燁怒指江虞的鼻子,道,「你!」
江虞連眉毛都未動一下,平靜地看著白燁,那美麗的面容,白淨地像是雪山頂部亙古以來就有的、不染塵埃的雪。
白燁從牙間狠狠蹦出兩個字道,「奸商
江虞不理她,緊了緊大氅就要繞過白燁往那房間去。卻被白燁一把拽住了手腕。她終于不悅地回頭,「放開
白燁驕橫道,「不放!」
江姍夾在中間有些頭疼,對于白燁,她有著莫名的好感,總覺得很親切;對江虞,那更是她的親姐姐,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手足。現在的情況是姐姐江虞發揮了奸商的本質詐了白燁,白燁為了江家差點死在水牢中,怎麼想都是江虞不對在先,白燁生氣也是有理。
正在江姍想著怎麼規勸之際,突然听見一聲嘶啞鴉叫。江姍抬頭循著聲音來的地方望去,見到一只渾身黑色的長喙怪鳥站在屋頂,眼巴巴往這邊瞅著。
白燁听到這聲鳥叫猛地怔住了,手也漸漸松開了江虞的手。
江虞趁機抽手,皺眉揉著手腕,上面多了一圈青紫。
白燁突地壓低聲音道,「果然是他,他怎麼來了
他?
江虞一邊揉著手腕,一邊抬眼望上看,見到屋檐之上直挺挺地站了一個渾身黑色幽幽發著黑光的男子,男子手執一桿鐮刀,鐮刀尾部是一鐵鏈,鐵鏈繞著他的腰身,正是那日在吳侯府中見過的奇怪男子。
「屋頂上的黑衣男子是誰?」江虞問白燁。
白燁聞言,臉上震驚不已,「你……你竟能看見他?!」她略一思索,驚慌失措道,「不好,他來此地是為了你!」說罷也不管江虞願意不願意,又抓起了她的手便將她往外帶。
江
姍怔神,見白燁牽著江虞走的比誰都快,一跺腳飛身追了出去,尾隨在後吆喝道,「白燁,你將我姐姐帶哪里去?!」
江虞甩不開白燁的手,她是江家的大小姐,竟然被一個下人牽住狂跑,落在外人眼里還成什麼樣子?于是江虞怒斥白燁道,「你到底想干什麼?」
白燁一邊著急找路,一邊喘氣道,「我在帶你逃命!你方才看見的那個人是我的搭檔黑無常萬俟塵,他出現的地方必要追魂奪命。尋常人是看不見他的,你能看見他便說明你身上有古怪,他會一直追著你不放,甚至要對你追魂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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