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虞說完話後,吳國太許久都未開口,她靜靜地上下打量江虞,藏在褶皺間的眼楮眼神變了幾變。半晌,吳國太長長嘆息一聲,依著龍頭拐杖轉身望著屋內一尊金身佛像又是一陣沉默。
江虞非常有耐心,微風拂過她大氅的領口,仿佛一只柔軟的手溫柔地、輕輕地拂過她的額頭。
孫策至孝,若是吳國太開口,縱然再不甘心他也一定會答應放棄這門婚事。而吳國太最不願見孫策孫權兄弟反目成仇,她沒有理由不去阻止這件事情。
青燈古佛,屋里的佛像像是亙古不變便坐在了那里,眉目慈祥,長耳長手,邊緣的金漆有些月兌落。
只听吳國太嘆息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但這件事情老婦不會答應你,請回罷
江虞一怔,上前一步,張了張口幾乎就要將「為何」二字月兌口而出,但她最終咬住了下唇,在這瞬間她已經想通了為何吳國太要拒絕自己。
「江虞告辭她平靜地朝著吳國太的背影頷首示意,優雅地、沒有停留地轉過身朝著門外小路走去。
門外,古木森森,一道又一道斑駁的樹影落在山間蜿蜒的板石小路上,落在江虞那白皙透亮的臉上。她慢慢地沿著小徑下山,山路的岔口處停著她的小轎。
掀開轎簾,江虞靠在了轎子里,外面的轎夫平穩起轎,江虞輕輕地闔上了眼楮。
她只想到孫策至孝,卻未考慮到吳國太對他的疼愛。她既然肯為孫策上山祈福,自然不會在此時此刻阻撓孫策。
風吹窗簾,「啪嗒」一聲,窗簾卷打在了轎壁上。
江虞長卷的睫微動,睜開眼楮,褐色的瞳孔一片沉寂。
如今只能出此下策了。
白燁用手從小溪里舀了一點水,潤了潤嗓子,溪水甘冽,喉嚨里充滿了水的清甜。
「萬俟,」小溪水面上忽而映了一道挺拔的影子,白燁喊出他的名字的同時回頭,卻見到萬俟塵一身狼狽,俊俏的臉上多了一道暗紅色劃痕。雖然他擁有無常超凡的愈合能力,但此刻還留下這樣的痕跡,說明當初形勢真的萬分凶險。看見他這副樣子,白燁的臉上掠過一絲詫異,關憂問道,「是什麼來歷的鬼,竟將你黑無常萬俟塵弄成這副樣子?」
萬俟塵不理她,身體挺得筆直,像是一座山般立在白燁身後,一雙黑漆漆的眼楮瞟著遠方,聲音黯啞,像是從古井里傳出的一般深沉。「你昨晚去何處了,為何不依約前來?」
白燁噎住,頓時不知道該如何應答。
萬俟塵一直反對自己和江家姐妹過多來往,若是被他知道自己一直和江姍在一起,萬俟塵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萬俟塵黑色的臉僵著,看了一眼小溪,再望著白燁道,「無常是沒有味覺的
白燁能嘗出溪水的味道,那表明她還是**凡胎,她還沒有恢復法力。
白燁苦澀地笑。
「今日乃是十五月圓之夜,吾等皆要回無量陰司述職,閻君定然在場萬俟塵再也沒有追問白燁的去處,也沒有解釋昨晚究竟發生了何事,而是用他那一貫死寂又沙啞的聲音緩緩地對著白燁說道,「你在陽間找一處安全的地方呆著,切勿隨便外出,若是被惡魂惡魄發現你是鬼差無常——」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似乎極不願意去想這件事情,但最終還是咬牙續道,「後果你是知道的
白燁被他這般盯著心里覺得怪異,但還是點點頭微笑道,「等你見到了閻君,便能問知我何時才能恢復法力回到陰司了
「嗯萬俟塵應聲,余光瞥著白燁。
白燁避開他的視線,俯身用溪水拍了拍自己的臉。
身後倏忽刮過一陣陰風,白燁知道那是萬俟塵走了。
抬手看著手腕,昨晚被江姍打出的淤青到了今日已經全部愈合,這是否是自己快要恢復無常法力的征兆?若是自己真的恢復了法力,那是否再也喝不到這樣清甜的溪水,再也感受不到陽光的溫暖,再也吃不到人間的美食了呢?
還有——
白燁望著溪面上自己模糊的臉,水中的一尾小魚破壞了這份寧靜,它一甩尾巴,溪水面上便出現了一道水圈,一圈又一圈的水圈朝四面八方漸漸放大,放大,不知不覺中打散了白燁的心神。白燁望著水中的自己,一瞬間,倒影變成了另外一張傾城絕世的面孔——江虞。
白燁一怔,望著那張熟悉的似乎永遠不會變化的容顏,她淺淺地笑了。拍著額頭自言自語道,「怪不得凡人都喜歡做白日夢……」
江府。
江姍听聞江虞已經回來了,便興沖沖地朝著書房去。一推門,果然見江虞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後,手邊的一盞茶冒著裊裊的香氣,那件大氅平整地掛在檀木衣架上。在江姍進來的一瞬間,江虞的轉過頭來望著她,臉上的神情一下子由肅然變得柔和起來。
只听她柔聲淺笑道,「不知道要和你說過多少回你才記得,進來書房之前要敲門,若是我在里面會見重要的客人,你這樣唐突進來,豈非叫人家覺得江府的二小姐沒有禮數?」
江姍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走近江虞,從後抱住她,下巴擱在她的肩上嬌聲道,「此刻不是沒有人嘛,姐姐就不要責怪姍兒啦,」她又道,「姐姐一早出門是什麼事情?」
江虞道,「和人談生意
「我不信,」江姍直搖著腦袋,「姐姐肯定是為了我的婚事忙活去了她嘟著嘴巴在一邊嘀咕著,「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其實我都了解。今早趁著姐姐外出我去找仲謀……」
「你去找仲謀了?」江虞略一吃驚,這件事情最不能求的就是孫仲謀,且不論他願不願意幫江姍出言頂撞孫策,就算他肯,也會落人口舌,說是當弟弟的要和哥哥搶女人,這影響不可謂不大。
江姍癟著嘴站在書桌邊上道,「但是沒有見到他,府中的人說他早已經去了巴丘了
江虞鎮定了下來,嘴上狀似尋常地「嗯」了一句,心里卻冒出了無數個想法。
孫權在此時此刻被派遣巴丘,到底是孫策另有計劃,還是被人唆使蒙騙了?
太陽穴隱隱地疼,江虞蹙眉,剛要揉時卻另有指端及時按了上來。只听江姍邊揉邊道,「姐姐,讓我揉著罷。我雖然不如你聰慧,但好在多年習武,指端的力量可以拿捏得當,現在是不是舒服了一些?」
江虞微笑點頭。
「姍兒,你後來可曾見過白燁?」
「啊?」江姍詫異為何江虞忽而問起了她。
江虞嘆息道,「若是見到此人一定要小心些
江姍忍不住問,「為何這樣說?」听江虞的語氣,似乎另有隱情。
「白燁此人千方百計混入江府,來歷不明,又常常裝神弄鬼,我
不得不懷疑她有可能是曹賊派來的細作。姍兒,你若是見到了她定然會讓我知曉,對吧?」
「嗯……」江姍抿住嘴,「但姐姐,白燁她應該不是那樣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江虞冷冷道,「若是讓我知道她在何處,一定會派人將她找出來,嚴刑拷打,非要問出她的來歷不可
江姍惴惴不安地盯著江虞,她覺得她的姐姐是真心要逮住白燁就將她丟到地牢里去的。白燁雖然是于吉的信徒,但品性還算不錯,再加上昨日她那樣犧牲她自己來給自己發泄,江姍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她受折磨。
「是,姐姐。若是姍兒見到她,一定會告訴姐姐的江姍篤定地點了點頭。但心里卻在默默想著一定要先找到白燁,讓她躲得遠遠地,免得真的被江虞抓住下了牢獄,自己再要救她出來便難了。
江虞余光瞥著江姍,睨見她臉上的糾結的表情,淺褐色的眸子里掠過一道亮光,但很快又隱沒在眼角中。
姍兒,昨日你明明見過白燁,卻不告知我,你在掩藏什麼?你是知道白燁下落的,是嗎?
當江虞派去跟蹤江姍的人空手而歸的時候,江虞揮手讓他退下。
江姍雖然外出了好趟,但沒有去見白燁,或者說可能連她也見不到白燁。
江虞有些失望,縴細如玉般白潤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她本想著借著江姍找到白燁,但此計已經落空。沒有白燁,她即將實行的另外一個計劃風險又增添了幾分。
江虞起身,手負在背後,站立在開了窗的窗前,望著外面景色,她面色沉寂如雪。臨窗許久,她默然地嘆息一聲,張口冷冷道,「進來
不知道從何處迅速鑽出一個黑衣人來,他默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江虞的書房之中,蒙著面,露出一雙平淡無奇的眼楮來。
「與你們約定的事情,今晚實行江虞側臉睨著他穩穩地說,言語中沒有絲毫情緒。
「好黑衣人的視線在她的臉上多停留了一刻,漸漸流露出一種痴迷的神態來。
江虞見他如此,扭過頭,重新背對著他。
黑衣人驚覺失態,走的時候,也是悄無聲息。他們以殺人為生,但此番江大小姐給的命令卻有些讓人不知她的用意為何。早就听聞江虞深不可測,如今一接觸果然如此。但畢竟人家是雇主,付夠了錢,便要為她做該做的事情。
黑衣人走了之後,江虞忽而想起一件事情,幾乎未多加考慮,她便走出了書房,徑直朝著江府大門疾步去了。
門口的小廝見她牽了馬,利落地翻身上了馬背,還來不及追問她要往何處,便已見江虞絕塵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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