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新傳 第二十八回

作者 ︰ 木隨風

吳郡外小道上,前段日子還龜裂的大地因為于吉求的那一場大雨得到了滋潤,但也因此而變得軟稠。坑坑窪窪的路上,有不少積水,也有許許多多不同的腳印。

听到消息逐漸歸來的農民農婦們扛著鋤頭,帶上木桶,沿著小道慢慢走著。再不遠處,便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大片的稻田。

踏踏——

沉悶的馬蹄聲從小道的盡頭傳來,紛紛引起走在小道上的農民的注意。這里是吳郡最外圍最荒涼的地方,有什麼人會策馬狂奔而來?

踏踏——

一個漂亮的影子從他們身邊飛掠而過。

農婦的頭發被她卷起的疾風帶動,就連裙角也差點掀了起來,她按壓著布衣,瞪著眼楮看著那抹騎在駿馬上的倩影。她穿著一件顏色低調但價格不菲的狐狸毛滾邊大氅,一雙漂亮的繡鞋,一頭流雲髻松挽在腦後,經過農婦身邊的時候,她回頭望著她,似乎是擔心傷到了農婦。由是讓農婦見到了一雙美麗的、淺褐色的雙眸……

「她一定是仙子……」農婦後來逢人便碎碎說,「一定是

此人當然不是仙子,而是江虞。她一路奔馳,終于到了那間熟悉的農舍,翻身下馬,也不曾栓上韁繩,因為她知道自己的馬是絕對不會逃走的。

農舍里有些難聞的味道,門半掩半開。江虞也不管地上是如何髒亂,推門走了進去,精致的繡鞋沾上了一層濕漉漉的泥濘。外面雖然陽光明媚,但里面卻昏暗潮濕。有人故意關上了小窗,掩好了門。

「白燁江虞站在門口,背後是暖暖的陽光,她的表情掩藏在光暈里,從農舍里往外看,只能看見她帶著光的一道身影。她的語氣平緩安靜,听不出她的情緒。她朝著空無一人的農舍淡淡地說出「白燁」二字,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

許久,只有牛咀嚼干草的聲響。

江虞危險地眯了眯眼楮,目光凝注在農舍的一個角落,那兒放著一個裝水的大木桶,難道白燁會躲在那里面?

她皺起縴秀的眉毛,逐漸逐漸地靠了過去。

那木桶很髒,很臭,一想到白燁可能躲在那里,江虞心里想的並不是怎樣抓她出來,而是她為何不躲在一個干淨整潔的地方。

江虞站在大木桶邊上,垂目,但大木桶里沒有人。她非但沒有泄氣,反而松了一口氣。再回頭逡巡四周,除了一只老到走不動的耕牛,這農舍似乎真的沒有任何生命。

她會在哪里?

江虞往回走的時候一直在想著。

白燁沒有能夠證明身份的文碟,沒有可以當保人的熟人,沒有法力,沒有錢,她不可能去住客棧,也不可能再去當下人。除了此處,她再也想不到白燁可以去的地方。

江虞走到門口的時候忽而停駐腳步,余光睨著放在牆角的一只木桶,木桶里還有少許的水。原本一直皺著的遠山眉此刻漸漸松了下來。語氣涼涼地喊,「白燁,下來

那木桶里的水映照了農舍房梁上的一個白色身影,躲在上面的人無奈一笑,然後像是一片雪花般悄無聲息地飄了下來,站在江虞的身後。

「你怎麼知道我會在這里?」白燁問,眼楮緊緊盯著江虞的側影。心里卻在想著,我只有幾天沒見到她,為何她的身形消瘦了這麼多?

江虞面向她,簡意賅道,「因為這里足夠偏僻

白燁微笑再問,「你找我何事?」她見到江虞眼下隱約的青紫,便知道她這幾日睡眠不多。能讓她如此傷神的,恐怕只有江姍的婚事。

果然,江虞緩緩啟口道,「我想知道孫策的陽壽何時會盡

「就在這幾日

「我要精確的時辰江虞抿住下唇,淺褐色的眸子里有一道銳光閃過。

白燁皺眉回,「這我無法告訴你

「為何?」

「旁人的陽壽我可以以陰陽之眼一眼辨之,但孫策的不能,」白燁背著手繞過江虞走到門前,回頭看著她繼續道,「因為我曾經替孫策縫補過命脈,那絲線何時會斷連我也不知曉,所以我無法告知你他究竟何時何刻會死

江虞輕咬下唇,半晌抬頭道,「此事關系到姍兒她聯想起那日白燁和江姍在一起,喉嚨澀澀地。

白燁嘆息,「我知道她不願嫁給孫策,但此刻我的確幫不上忙

江虞沉默良久,再說話的時候眼神已經明顯變得不一樣了。她上前一步道,「我不會听天由命,姍兒也不會。白燁,我要你跟我回府

白燁一愣,眉頭揚起問,「我為何要跟你回府,你要我跟你回府做什麼?」

她其實心里也是想跟江虞回府的,只是江虞決計不會沒有目的,她是商賈,而且是一個很會做買賣的商賈。她的每一句話听來都像是陰謀詭計。

江虞已經走到了門前,牽住馬匹沉吟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告訴你,當初你被關在水牢的時候,救你的人便是姍兒她略一頓,再道,「姍兒秉性純良,她不該變成這場斗爭的犧牲品。你若是將她當成朋友,便該隨我回江府和我一起想辦法來幫她

白燁動容,原來當初于水牢中搭救她的竟是江姍!她又轉念一想萬俟塵的叮囑,十五之夜所有的鬼差都會回無量陰司述職,到時候街上會有不少的惡魂惡魄,若是被他們發現自己的真身,他們便會活活將自己撕裂……

江府乃是江東重宅,請風水名師盤算布局過,一般的小鬼也不敢靠近,若是躲在江府會比其他地方安全許多。

如此想罷,白燁便已打定主意跟著江虞回府了。

「好,我跟你回去

江虞此刻已經翻身上馬,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看著白燁,手勒著韁繩。

白燁模著馬頭,剛要上馬,卻瞥見江虞高高揚鞭。

白燁的臉一點一點黑下去,趕緊叫道,「這里離吳郡很遠……」話還未說完,便見一道影子像是離弦的箭一般竄了出去。變成一個小點,遠遠地跑在小路上,片刻,便已經完全不見了。

白燁苦笑,足下已經輕躍了起來,化作一道白影掠過小道,徑直朝著吳郡城去。

幸而,腳下的功夫沒有忘卻。

江虞到了書房解下大氅,背後一陣細微的聲響,她頭也不回地道,「什麼事?」

身後之人正是之前見過的黑衣人,他從懷中掏出一袋厚實的銀兩,放在地上顫著聲音道,「這筆生意我們做不了了,吳侯實在難以靠近……」

江虞略略皺眉,雖然早有預感,但事情真的成真的時候,她也不免覺得失落。

黑衣人拱手道,「在下告

江虞看著地上的錢財道,「慢著,這筆錢歸你們,今日之事,決不可對外透露一個字

黑衣人頓首道,「請放心,我們決不會說出去的他撿起錢袋說完就走。

江虞在書桌後坐了下來,閉目養神。

屋頂上瓦片翻動。

江虞道,「白燁,你听完了還不下來?」

白燁笑回,「我覺得在屋頂曬陽光不錯

「方才的事情你都听見了,沒有什麼話要問?」江虞優雅地端茶倒茶。

「有,當然有話要問,」白燁從屋頂上飄了下來,穩穩落地猶如貓一般靜悄悄地。「你要殺吳侯?」

江虞遞給她一盞茶,道,「不是

「那方才那些人是?」白燁不解。

「我是想派人去接近吳侯,但不是去殺了他,而是去嚇他江虞悠然道。

「什麼意思?」白燁抿了一口茶,雖然苦,但稍後有一種甜味在舌尖上彌漫。

「吳侯自從殺了于吉之後便心存魔怔,掛了一柄寶劍在床頭,半夜常常驚嚇醒來像是發了瘋一般亂砍亂劈江虞看著白燁,續道,「若是我直接派人殺吳侯,必有蛛絲馬跡,到時候追查起來只會更添麻煩

「所以你是想找人假扮于吉,促使孫策發瘋發狂,甚至暴斃。這樣一來,江姍也就不用嫁給他了白燁點點頭接話道。

江虞這麼做,外人只會將吳侯之死歸咎于于吉,絕不會聯想到江府。比起派刺客刺殺,這一招顯然要高明許多。

江虞點頭,靠在椅背上靜靜瞧著白燁道,「不過我現在沒有好的人選她說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白燁一口噎住,差點噴出口中的茶。

「你要我假扮于吉去嚇孫策?」

江虞點頭。

沒有人比白燁更適合裝神弄鬼。

白燁抹掉嘴角水漬,她並沒有直接拒絕,而是沉思良久道,「我替你去嚇孫策,我有什麼好處?」

「你跟我談條件?」江虞抬眼。

「是你先跟我談條件的

「你要什麼?」江虞縴細的手指敲擊桌面,仰面盯著白燁,銳利的視線,幾乎要將白燁看穿。

白燁模著下巴微笑道,「這我暫時還沒有想法。不如這樣,你許我一個承諾,等日後我想起來要你做什麼的時候,你要無條件答應我

江虞遠山眉微蹙,「這實在不公平

「你答應還是不答應?」白燁佔了上風,笑著催促道。

江虞沉默半晌,從嘴中蹦出一個字道,「好她再揚眉問,「需要簽字畫押麼?」

白燁微微一笑,伸出手掌,「那倒不必了,我們可以擊掌為盟

江虞淺笑,亦伸出手與白燁清脆響亮地擊了一掌道,「盟約已定,絕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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