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新傳 第三十二章

作者 ︰ 木隨風

吳侯府。

打更的小廝剛剛經過,他嘴里哈著冷氣,將提著的燈籠夾在腋下,不停地搓手。見到吳侯府前的兩個守門將士正靠在門柱上打盹,他不禁搖了搖頭。

天下人都知道吳侯孫策治兵嚴謹,如今就連他府中的人都顯得如此懶散,可見他的身子是真的不行了。

小廝想歇一會兒,于是便靠在了吳侯府前兩座威武的石獅子上。

剛下過雨,青石鋪成的道路大部分還是濕的,地上反射著天上的月光,讓原本漆黑的地面銀白一片。

忽而,在小廝的頭頂上迅速地掠過一道人影。小廝立即驚覺,瞪大眼楮站直了身體,原地繞了一圈,四周黑寂寂一片,哪里還有人的蹤影?

但是一直听說近來吳郡內時常有鬼魂作祟,坊間傳言乃是因為孫策冤殺于吉,導致于吉的冤魂不散,那于吉的鬼魂便經常在三更半夜出沒,附身到活人身上,借著活人的身體進入吳侯府中去尋那孫策索命,可是孫策時常備有從九華山請來的降魔寶劍,于吉鬼魂不敢接近,所以至今還未得手過。

打更小廝白日里听了這些也都當做笑話,但如今自己親身經歷,倒真的覺得有些將信將疑起來。

無風不起浪,或許真的有于吉冤魂也說不定。

小廝感覺身上涼颼颼地,緊了緊棉衣。

「啊……啊……」一只黑鴉在屋頂嘶啞著喉嚨胡亂叫著,讓氣氛變得更加詭秘恐怖。

一陣陰風陰測測地刮過,不知道從何處卷來一條黑白的破爛衣服。這衣服不偏不倚地罩在了小廝頭上,小廝拿下來一瞧,臉上頓時駭得一陣青一陣白。

原來這件破爛衣裳不是別的,正是一件道袍!

小廝那日也曾去過街口,隱隱見到這正是那日于吉所穿的樣式。一想到此處,小廝慌忙丟下道袍朝著吳侯府那守門的兩個將士奔跑求救。一邊跑一邊沒命地哭喊道,「救命!救命啊!于吉冤魂來了,他來了!」

然而那兩個將士沒有回應。

小廝被階梯一絆,磕踫到了地上,額頭上開了一道口子,血流如注。他模著自己的額頭,慘白的臉變得更加慘白,仿佛孤魂野鬼一般悠悠地站了起來,推了推門口的一個將士,那將士竟還沒有反應,小廝便抓著他的肩膀剛要喊叫,卻見那將士的頭全無生氣地歪向一邊。

小廝嚇愣,等看清楚了那將士掩藏在頭盔之下的臉色之後更是嚇得連連後退,一不小心又跌坐了在地上。他向另外一側狼狽地爬去,一樣冰涼涼的東西忽而壓在了他的背後。小廝感覺到是人的下顎抵在了自己的肩頭,脖子一僵,他不敢回過頭,手往後探了過去,想要推開那東西,結果那東西像是忽然有了生命一般恰好倒在了小廝的側邊。小廝一咬牙,扭頭去看,結果他眼中所見的,是與方才瞧見的同樣的一張七竅流血的死人面孔。

「啊!」小廝驚叫一聲,兩眼一翻,仰面倒地徹底暈厥。

白燁早已換好了道袍在屋頂處耐心地等待時機。她盯著對面門窗,那兒的燈火還未熄滅。門窗上映著一個美麗的輪廓,她便是在江東與江虞齊名的美女——大喬。

大喬深居簡出,與江虞一樣,她幾乎不見外人。但她又與江虞不太一樣,因為見過大喬的人都對她贊不絕口,夸她溫婉可人。

而江虞……她簡直有一百張面孔一百顆心,你永遠也不會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在計劃什麼。

想到她的時候,白燁心里冒出無數個滋味。有苦,有澀,還有甜……

夜風寒涼。白燁微微出神,手不自覺地抬起按住她自己的嘴唇,然後在朗月清輝下一通傻笑。

若是在別的地方見到她,別人一定會嘆氣可惜這樣清秀的姑娘竟是一個傻子。

「 當——」

突然從孫策的屋內傳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大喬的人影迅速埋了下去。白燁立即從屋頂飄了下來,幾步沖到孫策屋前,側耳貼在門上去听門內動靜。

「伯符,伯符!」這如鶯啼的聲音應然是大喬的。

白燁戳破了窗戶紙,探眼一瞧。

只見屋內有一個模糊的身影背對著自己,那身影縴秀苗條,光是背影已叫人無限遐想。她用玉簪挽著發髻,露出修長好看的脖子,身上穿著一襲湖藍色曳地紗衣,正急促地扶著床榻上的人。

「來人!」她扭頭對著門外喊,「快來人!」

窗外透入的月光在此刻恰好灑在了她姣美的容顏上,她的容貌讓白燁呼吸一窒,隨後微笑著在暗地里驚嘆不已。

能與江大小姐齊名的女子果然名不虛傳。

但——

她還是不如江虞。

此刻,江虞還在她自己的房間里認真地翻閱這幾日的賬簿。

風差點吹熄了燈盞,江虞打了個寒噤,皺起縴秀的遠山眉,望了一眼窗外的月色。

這看起來平靜的夜,實則波濤暗涌。

那一吻,如果能換得白燁的死心塌地,也不算白費心思。畢竟流落人間的無常是不常見的,若能為自己所用,便是如虎添翼。

大喬呼喊了很久也不見人進來。白燁也是奇怪,江東的名醫都被請到了孫策府中隨時候命,大喬既叫了人,怎麼還沒有人出現?

「老夫來了,夫人切勿著急!」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老者挎著木匣子匆匆趕了過來。

白燁飛身上了屋頂,小心翼翼地揭開瓦片,看著下方的情景。

那老者氣喘吁吁放下木匣子,從里面拿出一塊牛皮制的針灸帶來,在桌幾上攤開。那些銀針有長有短,有粗有細。

大喬即便著急,但還是保持了大家閨秀的風度,只听她盈盈地問,「先生,吳侯如何了?」

老者一模山羊胡子,語重心長道,「吳侯……就在這幾個時辰了

白燁一愣,輕輕閉上眼楮,再乍然一睜開,雙目已經變成了一對陰陽之眼。她凝神往下望,卻意外地發現躺在床榻上的人陽氣充盈,完全不像是病入膏肓之人。又見大喬面上雖然焦急,但目光出奇平靜。

白燁淡淡一笑。

躺在榻上的,並非孫策。

白燁往四周觀察,既然孫策不在這里,他又會躲在何處?他不會離得很遠,因為他安排了這個人來假冒他,就是要找出要謀害他的人。依照孫策要強的個性,他一定在某處悄悄觀察。

白燁發現大喬時時用余光往側面一堵牆壁上瞄,那牆壁上掛著一幅人物山水畫。白燁茅塞頓開,孫策必是躲在那堵牆的後頭。

正在白燁為自己的

猜測而欣喜的時候,事情忽而變得古怪起來。

一陣陰風吹開了窗扇吹開了大門吹滅了剛點起的燈盞。

大喬用袖子遮擋眼楮,放下袖子的時候,屋內又陷入了漆黑。

不知道誰帶上了大門,只听「 當」一聲,門合得嚴嚴實實。

大喬剛要出聲,卻感覺到自己的喉嚨似乎被人扼住,她發不出任何聲音。在這個時候,屋內的另外一個人,也就是那位唯一趕來的老郎中,竟然忽然倒地。他的臉上現出痛苦的表情,他的手足都在痙攣著、顫抖著、抽搐著。

他口吐白沫,兩眼翻白,花白的頭發散了開來。

大喬嚇的花容失色,捂著嘴巴躲在那副畫軸旁邊。

人人都說于吉的冤魂不散,難道此刻真的是于吉來了?

即使是白燁也從未真正見過鬼魂附身在活人的身體上的情景。一般死去但不願意到陰司的是惡魂惡魄,他們隱藏自己的身份,裝作與活人無異,但只要一遇到鬼差無常便會原形畢露。惡魂惡魄的身上會自然而然地散發一種屬于死人的**之氣,他們所接觸的人所踫到的東西都會沾染上這種氣息,漸漸地加速**。

白燁盯著下方的老郎中,陰陽眼內閃過一道銳光。

這原本便是人間的麻煩,自己能不出手便不出手,只要這孫策娶不成江姍,是誰做的那又有什麼差別?可是——

白燁又轉念一想,自己身為無常的職責便是維護陰陽秩序,若讓一個鬼魂隨意在人間尋找替身,豈非與自己的職責相悖?

她捏著拳頭不作聲。

老郎中在地上翻滾了一陣之後,忽然停了下來。他直挺挺地橫躺在地面上,突然兩眼一張,瞪大如銅鈴,眼楮里充滿了血絲。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朝著床榻上的人睨了一眼,再搖搖擺擺地轉向大喬。

只听他淒厲道,「吳侯……吳侯……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大喬的嘴唇發白,她盡力想要壓抑恐懼,但還是不住顫聲道,「吳侯未曾虧待先生,先生為何要如此冤枉吳侯?」

「吾與吳侯賭命求雨,吳侯卻冤殺吾……夫人,依你之見,吳侯是否虧待于吾?」

大喬的臉色如紙一般慘白,「你……你究竟是何人?」

「吾乃瑯琊道人于吉老郎中咧嘴笑道,「夫人還不喚吳侯出來?」他說著便要去掐斷大喬的脖子。

大喬被壓在牆上,手捏成粉拳,砸在老郎中身上卻如同砸在一團棉花之上。

白燁在屋頂上看得緊張不已。

為何孫策還不出現搭救大喬?難道他連大喬的死活都不管了麼?

就在白燁幾乎就要跳下去的時候,大喬身後的一堵牆被打開,「于吉」扯著嘴角松開了手。他道,「你總算出來了

孫策長冠束發,穿著錦緞衣衫,手里捏著一柄寶劍,劍眉豎著慍怒道,「于吉妖道,你日日夜夜擾我使我不得安眠,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于吉詭異笑道,「難道吳侯已然忘記你已殺了貧道?」

孫策冷哼一聲,側首對著大喬道,「還不快走?」

可憐大喬一個天香國色的女子,此刻如敝履一般被人嫌棄。她獨自一人扶著牆慢慢爬起,狼狽地往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忍不住往後看了一眼孫策,而孫策一眼也未曾看她。

她沒有走出去多遠,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她沒有立即站起來,一行清淚無聲地從兩頰滑了下來,落在本就濕漉漉的路面上。

啪嗒……

白燁看在眼里,幽幽地嘆息。

孫策是個大英雄,但並不是一個好夫婿。

「妖道,吾必叫你魂飛魄散!」孫策舉劍就要攻去,劍尖所向,原本淒厲如風,但並未刺中于吉而是撲了個空。孫策大駭,又听于吉在耳邊回聲道,「吳侯,貧道在此

孫策轉身便刺,但一劍扎進了牆壁,他用力往外拔,卻已經無法拔出了。孫策從靴子里拿出一柄斷匕,橫眉觀望四周道,「這屋子四周都下了符咒,你逃不出去了!」

于吉哈哈大笑,「吳侯,汝不信吾能求雨,卻相信他們的符咒能夠鎮壓吾?」

孫策冷冷道,「試試便知

于吉的影子在他身邊迅速掠過,孫策轉了幾圈都未曾踫到他。驚懼之下,孫策欲要叫外頭的人進來,卻連連喊了幾聲都不見人,只听于吉又道,「恐怕外面再沒有人應你了,孫策,汝今日便會為汝的剛愎自用付出代價

孫策大喝,「大膽!」

話音剛落,他臉上的傷疤猛然崩裂,頓時半邊的臉都浸染了血色,甚至蒙蔽了他的右眼。孫策慘烈一叫,痛的半膝跪在了地上,手卻還執著地捏著匕首,發狂似地揮舞。

「于吉,于吉,我要殺了你!」

白燁看著孫策一個人在房間內狂吼,嘆息著搖了搖頭。那老郎中毫無生機地倒在他的身側,身上都是孫策所刺的刀痕……

如果孫策的每一個夜晚都是如此度過的話,那麼自己也沒有必要再來加深他的痛苦了。

東邊升起一抹紅霞。

白燁眯了眯眼楮,用手遮擋陽光。

她站了起來,月兌掉了罩在外面的道士衣袍。她想是時候回去見江虞,親自告知她孫策今日必死無疑,讓她不必再擔心江姍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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