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當第一抹陽光透過紙窗斜斜地投在江虞身上,她皺了一夜的眉終于舒展開來。濃密長卷的睫毛微微抖動,晶瑩透亮的薄唇在陽光下幾乎就是透明的。她一手支頷,露出精致的下顎弧線,與她那天生的挺直的鼻梁、那一旦睜開便銳光十足的動人眸子一起,締造了這一張足以傾動天下的面孔。
白燁不知道在何時飄到了窗外,輕輕拉開窗扇,深怕驚擾了佳人美夢。她守在窗戶外面,眼楮看著窗戶里面,清秀靚麗的臉上現出滿足的笑容。
江虞只有在睡著的時候,才不會露出那一種傲然冷漠的表情。
白燁噙著笑,趴在窗框上靜靜地看著她,伸出手隔著空氣,描繪著她的輪廓。
她昨晚一個人呆著的時候,將前幾日的迷茫想透,將紛亂復雜的心緒理順,更是對那個吻得到了自己的答案。她越來越確信自己心里是喜歡江虞的,只是她無法肯定江虞心中的想法。
一個人在陷入迷戀的時候,往往會喪失判斷。失去了法力的白燁無常在此刻也只是一個普通女子而已。她甚至在自己勸說自己,江虞昨日的舉動是發自內心的,她至少不會討厭自己,否則,也不會主動親上自己。
江虞的呼吸很淺,她坐在那兒睡了一夜竟然也不會歪倒。她的姿態依然完美優雅,從任何角度看都是一件藝術珍品。
白燁甚至在想她的脊梁骨是不是銅鐵做的,竟然能夠支撐一夜還保持原姿。
手逐漸逐漸地探了過去,她想要接觸她,想要更加靠近她。但在指端快要踫觸到江虞的鼻尖的時候,那雙犀利的眼楮忽而睜開。
「你還要看多久?」突然,她說。
白燁指端一顫,眼中看見江虞那對沉寂的淺褐色的眸子正睨著自己,手還支著下顎。或許是因為才醒來的緣故,她的眼神里還帶了平時所沒有的慵懶,像是一只貓。
「咳——」
「不進來坐一坐?」江虞側首問。眼底在無意間透露出一種疲憊感來,她的眼下隱約帶了些青色。
「你不問我事情辦得如何了?」白燁詫異問。
「如果失敗了,你不會在窗外平心靜氣地站了那麼久
「你早醒了?」白燁不知道方才的舉動讓江虞看進去了多少,模模鼻子,語態略顯局促道,「孫策今早必死無疑,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傳到你耳中話音剛落,外面小路上便傳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
江虞也听見了腳步聲,縴秀的眉頭動了動,「白燁,我替姍兒多謝你
「江二小姐對我有恩,恩人有難,我不能袖手旁觀白燁遠遠望見小道上來的人正巧是江姍,遂搖頭笑道,「江二小姐來尋你了,我也該走了她說著要走,但實際上還在等江虞開口說話,她不知道江虞會說些什麼,但總覺得她該說些什麼。
「白燁江虞果然喊住了她。
「嗯?」白燁望著她,眼里閃著希冀的光。她隱約想從江虞口中听到關于昨日那個吻的解釋,但至今為止江虞只字未提。
只听江虞問道,「我若要找你,如何找你?」
白燁一愣,道,「你可以去老地方尋我
江虞會意點頭,「我再次替姍兒謝你
「不必客氣
當白燁轉身躍上房頂站在瓦片之上的時候,她忍不住從上往下望、往回望。視線穿過窗戶,看見了還矗立在那兒的一道身影。
她還會找我。
白燁抿嘴一笑,身子一飄,又消失在了那屋脊之後。
她的心情輕松愉快極了。
江姍這時候到了江虞門口,她推門便興奮道,「姐姐,吳侯今晨暴斃了!」
江虞只是輕挑眉頭,「真的?若是如此,你便不用嫁給他了
江姍小心地睨著她,江虞的神情沒有意料中的愉悅,這讓江姍覺得她似乎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
江虞隨口問,「吳侯的病情一直反反復復,你可知道他為何會暴斃?」
「听說是昨夜又受了到了于吉鬼魂的驚嚇,還死了好幾個人。今晨吳侯醒來的時候照鏡子,忽然大喝一聲,臉上的傷口徹底崩裂,等郎中來的時候他已經完全沒有呼吸了……」江姍坐在圓桌邊上,捏著杯盞支頷托腮道,「你說他在鏡子里看見了什麼?會不會真是于吉的冤魂?」
江虞輕嘆道,「有時候並不是真的鬼魂纏著你,而是你自己的心魔纏著你
「姐姐的意思是,吳侯看見的是他自己的心魔?」
「或許
江姍將杯盞放在圓桌面上,一邊轉著一邊狀似不經意問道,「姐姐你昨晚回來之後,都和白燁說了什麼?你們之前又一起去了哪里?你怎麼會遇上白燁的?」
江虞一怔,道,「我只是恰好遇見她,將她帶回也只是為了盤問她是否真的是曹賊的細作她銳利的目光一掃江姍的臉,想要從中找出一點蛛絲馬跡來。她曾經覺得江姍對于白燁太過好奇,提起白燁的次數也太多了些,難道姍兒對白燁……
當江虞透過白燁的眼神得知她對自己的心思之後,她曾經有過一點猶豫。她用那個吻試探了白燁,由此肯定白燁的確對自己的確是那樣的心思,既然如此,她何不順勢利用白燁無常這個身份?
江虞那樣想了,也那般做了,結果白燁真的肯為她假扮于吉刺激孫策。但如果姍兒喜歡上了白燁……
江虞的太陽穴覺得隱約地疼。
「姐姐?」江姍擔憂地觀察江虞的臉色,「你是否身體不適?」
「沒有江虞苦澀笑。
姍兒,你絕不能愛上她。
「如果不舒服一定要早去看郎中,」江姍一頓,再問道,「你詢問過白燁之後,覺得她是不是曹賊的奸細?」
「她應該不是曹賊的細作,沒有像她那樣笨的細作江虞不經意淺笑。
但世人也絕想不到會有那樣笨的白無常。
「那如今白燁的人呢?」江姍追問,她瞧見了江虞唇邊的笑意。昨晚伏在屋頂上看見的那一幕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她親眼瞧見了自己的姐姐江虞吻上了白燁。她的心一陣一陣抽搐地疼,仿佛最重要的部分在那一刻被人割去了。
「走了
「走了?」江姍頓了一頓,再問,「那她還會回來嗎?」
江虞目視她,終于忍不住問道,
「姍兒,你為何一直追問她的事情?」她緊緊盯著江姍的眼楮,希望從里面判斷出一些事情。
江姍的眼神躲閃,轉著杯盞喃喃道,「我只是好奇白燁的身份
江虞沒有再追問。
氣氛陷入一片沉悶。
門外之人的敲門聲打斷了這片寂靜。
江虞和江姍相互對視一眼,只听江姍道,「什麼事?」
門外人道,「大小姐,二小姐,孫少將軍來了
江姍立即站起道,「孫仲謀?」她眼珠子一轉,「讓他在大堂等著,我等會兒過去
「是
江姍看著江虞,眼神變得復雜起來,「姐姐——」
江虞截口道,「孫仲謀此刻來必然是為了他兄長孫策的事情
「他不立即過去見孫策最後一面,反而來我們江府是為了什麼?」
「如今江東局勢緊張,武將大都站在周公瑾那一方,孫仲謀來此處是求助的
「孫權是個好人,姐姐,我們能幫就幫他吧?」
江虞略一沉吟道,「這樣也好,但我們不能直接出面幫他她不能讓周瑜一邊獨大,借用孫權來與周瑜相斗,這樣至少可以讓他們兩敗俱傷,到最後坐收漁翁之利。
「那我們該怎麼辦?」
「你只要對孫權如此說……」江虞在江姍耳邊低語幾句,江姍听罷連連點頭道,「好,我就這樣對他說。但姐姐真的不過去見他嗎?」
江虞搖頭道,「我還有一堆事情去處理……」
她不想見、也不能去見孫仲謀,府里還有周瑜的眼線。人人都知道孫仲謀和江姍的交情,此刻他來找她,在外人看來也只是為了兒女私情而已。
江姍到了廳中,見到了一個風塵僕僕的孫權。他的下巴上留了一些胡渣,人看起來成熟穩重了許多。江姍到的時候,孫權正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听見腳步聲,他欣喜若狂地站起來,幾步跨到江姍的面前,一把抱住她喃喃道,「姍兒,對不起。我不知道哥哥想要娶你,對不起我不知道……」
江姍被他抱得難受,卻也不能在此刻推開他。只輕柔地拍了拍他的脊背安撫道,「這不能怪你,吳侯是故意瞞著你的……你也不知道……」
孫權的身子一僵,面色古怪地松開江姍,看著她的時候他的眼里有道光芒,像是見到了失而復得的珍寶一樣激動,緊緊握住她的手道。
「姍兒,你真的是善解人意
江姍被他這般熾熱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側開身子別過臉問,「你是不是听說了吳侯的事情連夜趕回來的?」
孫權一愣,半晌才咬牙點頭道,「是
「你不直接回府,而是繞了一個大圈到了江家,所為何事?」江姍依照江虞的叮囑問。
江虞說過,若是孫權說話不虛不實毫無誠意,那麼江府也就沒有必要去幫助他了。
江姍看著孫權的臉色變了幾變,心中微微嘆息,同時也在祈禱孫權會說出實話。只听孫權道,「我想求虞姐姐幫助我繼承江東大業
江姍的心里松了一口氣,道,「但姐姐不在家
「不在家?」孫權吃驚。他將希望都寄托在了江虞身上,若是她此刻不在他又該如何是好?!
「她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江姍嘆氣搖頭,余光偷偷睨著孫權,想知道他是否如姐姐所說的那樣去做。
江虞說,如果孫權足夠聰明便該在此時知道他是見不到自己的;如果他再足夠聰明,便會想到此刻自己肯讓江姍出現在他面前,江姍說的話便是她江虞說的話。
孫權面色低沉,像是一尊石像般立在那兒。
在江姍幾乎就要忍不住告訴他真相的時候,只听他突然抬首看著自己道,「既然虞姐姐不在這里,我和你說也是一樣的
江姍不禁提高音量道,「你要說些什麼?」
「我想問虞姐姐,之前我和她下的一局棋,此刻我的帥棋是該退還是該進?」
江姍道,「這局棋我是略有耳聞,姐姐提過你最不該動的就是帥
「哦?」
「你該注意的是帥棋身邊之人,他們的位置會影響帥棋的處境
孫權眼色一亮,起身拱手道,「仲謀明白了!既然虞姐姐不在,仲謀改日來訪,告辭
「哎?」江姍看著他匆匆離去。
片刻後,江虞閨房中。
「孺子可教江虞听完江姍的回話微笑道。
「姐姐,你們在打什麼啞謎?」江姍實在不解。
江虞看了一眼房間外頭再道,「孫仲謀不能直接與周瑜正面交鋒,他只能從孫策生前最親近的人迂回下手。周瑜得到了武將的愛戴,但江東不止只有武將,還有不少文臣
「姐姐是讓仲謀去找張昭?」
「一個張昭也不夠,仲謀是否能成為江東之主,還取決于兩個女人
「那兩個女人是誰,竟能左右江東的局勢?」
江虞蔚然一笑,含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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