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四野,夜幕仿佛一張大網般籠罩了整個吳郡。
守在江姍房前的丫頭听見「 」地一聲,打了個激靈板直了腰面向門內听著主人的吩咐。
只听江虞問,「白姑娘走了嗎?」
她的聲音低沉,丫頭不知道她心里是想她走還是沒有走。但事實上那位待人親和的白姑娘的確已經在午後離開了,臨走的時候神情似乎很不愉快。她和大小姐吵了架,府內有人听見便迅速傳了開來,紛紛言道這位白姑娘真是好骨氣,竟然敢在吳郡與大小姐置氣。只要大小姐一聲令下,不出三日,她必然要慘兮兮地滾出吳郡。
「回大小姐,白姑娘早就走了
「早就走了……」江虞嘴里喃喃復述了一次。
丫頭悄悄抬頭望她,這張總是冷若冰霜的臉此刻竟浮現出一種落寞的神情來。丫頭幾乎懷疑是自己看錯了,她揉了揉眼楮再一望,卻被江虞瞬間恢復的凌厲的視線嚇了一跳。
「去廚房將姍兒的藥膳端來江虞揉揉眉心道。
「是
丫頭惴惴地慌忙地逃向廚房。
江虞闔上門,背抵在門上,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恢復從容風雅、步態蹁躚地走向江姍病榻前。
依照白燁所說,孫策的冤魂會纏著姍兒,他是鬼,她們看不見他,若是他來了該如何應對?
面對一個鬼魂,連江虞都皺起了眉頭。她有些懊悔在白燁面前逞強,但不後悔趕走白燁。之前她落入自己的設計已經受了那麼多的傷,若再讓她為姍兒拼命,自己實在于心不忍。
她不想白燁送死,她想白燁好好地「活著」,即便以後再也見不到她,即便這就是代價!
江虞疼惜地撫模著江姍的臉龐,嘴里輕輕吟道,「姍兒,告訴姐姐該怎麼辦?」
她靠在了姍兒的被褥之上,耳朵貼著她的心,那顆有規律地跳動,讓江虞聯想起了小時候還在北方的情景。那時候有一個小男孩曾經按著他自己的心說,這里屬于江虞。
那麼久遠的故事,久到江虞幾乎淡忘了他的臉,但他的聲音卻深刻地記在江虞的腦海里,即便他此刻站在江虞面前,江虞未必能認出他,但只要他一開口,她就一定認得他。
只可惜,他永遠也不會開口了……
「姐姐——」江姍微弱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了過來。這時候門口響起了「篤篤」的敲門聲。江虞讓人將藥膳拿進來,自己扶起江姍讓她靠在床頭,親自端來藥膳隔著騰騰的霧氣軟言道,「姍兒,吃點東西
江姍眨了眨大大的眼楮,臉上洋溢著笑,「嗯
喝了一口,她忽而問,「姐姐,你見過白燁嗎?我找不到她,你幫我找找她好不好?她為了救我獨自拖住孫策,等我回來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我怕她有事,姐姐你一定要幫我找到她……」她連珠炮似地說了一通,手還扯著江虞的衣袖。
江虞無奈放下藥膳道,「她沒事
江姍一愣,眼楮再是一亮,「姐姐見過她了,她如今在何處,是不是還在江府?怪不得我找不到她,原來她躲在了江府,我真是傻瓜,竟沒想到她會回來!」她一邊說一邊用小拳捶了捶自己的腦袋,再要掀開錦被下榻。
「她已經走了江虞按住她的肩膀道,「她還有要事
江姍怔住,「她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就那麼走了?」
江虞頷首。
江姍喃喃道,「可我還有些話要對她說……」
江虞揚眉,「你要對她說什麼?」
江姍回神,見江虞正灼灼地盯著自己,她覺得自己方才的話有些古怪,她也不知道要對白燁說些什麼,但總想著還能見到她。「沒……沒什麼,」江姍忽而想到一件事情,扭頭問江虞,「姐姐,她一直說她自己是無常,她真的是嗎?」
她直覺江虞知道些什麼。
江虞默然點頭。
江姍驚訝地瞪大眼楮,「原來她真的沒有騙我!」但轉念一想道,「可是她怎麼會這樣沒用,不但被抓下了水牢,還被鬼魂追著打?」
「她失去了法力
「哦,」江姍模著下巴,「怪不得呢她說完話臉色一紅,連連咳嗽了幾下。江虞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一邊又端起藥膳道,「快喝下暖身,你昨晚是不是都沒有吃東西?加上淋了雨受了涼,就算是鋼筋鐵骨也會垮
她語氣里帶著埋怨,但江姍听得出里面的關懷。她沖著江虞盈盈笑道,「有姐姐在,我什麼都不怕
江虞親昵地捏了下她的鼻子,「快喝吧。她在江姍面前可以裝作若無其事,但只要江姍沒有注意的時候,她又會想著方才的問題,那就是該如何解決孫策。
對付妖魔鬼怪,最好找道士。原本有白燁在她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但此刻看見姍兒的模樣自己更加不能留下她了。
「姍兒你先休息,我還有些賬務上的事情要處理
「嗯江姍乖巧地點頭。
江虞站在自己的院中梧桐樹下悠長嘆息。
梧桐已經沒有葉片可落,光禿禿地只剩下樹枝。
忽而,江虞抬步跨向書房,研墨提筆,寫下一封書信喚來管家叮囑道,「務必將此信親手交到吳侯夫人手中
管家遲疑一瞬,「這……」他素來知道這位大喬夫人是不輕易見外人的,即便是大小姐派去的人,也未必見得著她。
江虞看出了他的心事,沉吟道,「她不見你你就請人將信遞進去,她看了信就一定會來。你先備好一頂軟轎,在府內找四個老實本分的人充作轎夫,一路護送,一定要保護她的安全
管家終于點頭道,「是
江虞又吩咐人道,「將獅峰雲頂拿出來,再拿一些茶果擺在我的院中
她要請大喬喝茶。
其實江虞也沒有見過大喬的真面,但吳郡早有人傳了開來,將江虞與大喬並列稱為「江東二美」。至于她們孰優孰劣,見過大喬的人都道大喬溫婉;而與江虞做過生意的人都說江虞更加聰敏。
江虞听在耳里只是聞言一笑,並不在意。
江虞和大喬的美貌話題在江東被人傳頌了許久,直到有一日孫策下了聘禮娶了大喬,江東的貴公子才對大喬死了心。在江東,有誰敢對吳侯的女人起心思?
由于大喬已經名花有主,江東的貴公子只能將希望寄托在還未出閣的江虞身上,久而久之,關于江虞的傳聞越來越多
,對她的描繪也越來越神乎其神,簡直就要將江虞捧上了天與那月宮仙子相提並論。
而當事者江虞依舊過著她忙碌而又充實的日子,經商、撫琴、看書,只與這靜好的年華相依相伴。
大喬來的時候,滿府寂靜。
落葉簌簌聲在這種詭秘而安靜的氛圍內被放大了好幾倍,此刻若有細針落在地上,人們也能听得分明。
躲在暗處、拐角處的人忍不住過來瞻仰大喬儀容,縱然她面上蒙著一層黑色輕紗,縱然她穿得樸素,但身上還是透露出一種尊貴典雅的氣質來。
大喬款款步入江虞的院中。但見一青衣佳人坐在石凳上,手里提著一盞青瓷茶壺,手腕緩緩一斜,便有一小股清澈的水從茶壺嘴中流出,沏出了一小盞甘冽清澈的茶。
「夫人,請——」江虞優雅微笑道。
大喬也微笑著,余光卻在不住睨著她。心想這位江大小姐果然名不虛傳,光是這樣坐著看著,舉手投足之間頗具大家風度。听說她經商多年,但身上不染絲毫的世俗味,猶如青蓮一般。
「江姑娘盛名,大喬如雷貫耳。如今親眼見到,才知道外界所傳不過九牛一毛大喬撫平裙角落座。
江虞眉眼一抬道,「夫人過謙了,請喝茶——」
大喬接過抿了一口,道,「茶水乃是陳年雪水所融,入嘴甘冽
「不錯江虞放下茶壺,款款坐在大喬對面,但笑不語。
大喬問,「你怎知我今日定會赴約前來,連茶水都替我備好了?」
江虞回道,「夫人久居籠中,諸事煩擾,難道不想出來走一走?」其實江虞知道女子都有攀比心理,自己听見大喬名聲也並非真的不為所動,只是一直沒有機會罷了,想必大喬也是如此。她今日會來一是因為孫策已死,她可以出入自由無人拘束;二是她也想看一看能與自己並列名聲的人究竟是怎樣一個女子。
所以她料定大喬得自己相邀一定會來。
孫策此刻雖為鬼魂,但對前生故人還存有執念,有大喬在此勸慰,或許還可以使他回轉心意安心去渡輪回。
江虞已命人去請吳郡中最有名的道士,相信他此刻已經在趕來的路上。只要將諸事安排好,她就不信孫策不會現身,只要孫策現身,外有道士施法,內有大喬相助,此事或許還有回旋的余地。
大喬淺笑,「你請我來,該不會只是邀我喝茶吧?」
江虞點頭道,「實不相瞞,虞有事相求……」
她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皆交代清楚,但略去了有關于白燁的一切。大喬听罷木然怔神,她實在不敢相信孫策的鬼魂會糾纏江姍。
「夫人若是為難,我……」江虞點到即止,一雙褐色的眼楮緊緊盯著大喬神態。
許久,大喬嘆息道,「即便真有吳侯怨靈,他也實然是為那妖道的事情耿耿于懷才徘徊于陽間。不管你說的事情是真是假,既然我到了此處,也該為你們做一點事情。況且……」大喬頓了一頓,再說話的時候,眼楮已顯然紅了,「我也想再听他說說話……」
江虞默然,面前的茶還冒著裊裊香氣,一圈一圈盤旋上去,直到尾端消失不見。
她身後的屋頂之上,白燁坐在那兒,她已經在那兒守了一下午,她一直都沒有離開。
從背後望著江虞,白燁一字不落地听見而來她們的交談。她在心里暗道,傻瓜,你以為憑一個欺世盜名的道士就能夠收服孫策?你以為孫策還會顧念他和大喬的夫妻情分?
若你真的將全部希望寄托在他們的身上,你就真的大錯特錯了……
(